[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沙漠(18)
“玛珈神?”白佑霖略微挑眉,“这跟脚趾头有什么关系?”
元楹楣就着羊奶,慢悠悠咽下一口酸奶,擦干净唇边后才回道,“你观察过玛姆神像和玛珈神像的脚趾头吗?”
“玛珈神像是男人,玛姆神像是女人,相貌大差不差,谁没事看脚指头啊?”
元楹楣好笑道,“怪不得你们梁军收拾不了达鲁人呢!”
一听这话,白佑霖不乐意了,“哪能是我们梁军收拾不了,那幽愍帝要是收拾得了,至于让自个儿儿子折在沙漠里?”
元楹楣听完这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幽……幽愍帝?”
不需要白铁牛回答,元楹楣也明白了这是人家新朝皇帝给她父皇起的谥号,这实在是太侮辱人了,气得元楹楣抽气,一边气一边还琢磨这俩字,壅遏不通曰幽,在国遭忧曰愍,使民悲伤曰愍……
别说,这谥号起得真挺好!
要是当初太子哥哥继位,她也恨不得给那老皇帝起这名,但她不可能在谋逆者面前承认,一脚踹上了白佑霖的肩头,“既然都造反了,那你们定是有解决的本事咯?”
白佑霖蹲得极稳,一把握住了她湿漉漉的脚,还冒着热气,他去端羊奶时,想着让她也体验一回马奶泡脚,泼了一碗进盆里,这会儿她脚上满是奶香,不如他巴掌大,脚趾头随着他的轻捏蜷缩起来,轻易戳中了他的心窝子,莫名有想咬一口的冲动……
元楹楣原本生气踹人而已,湿水的脚泛着凉意,蓦地他呼落在了脚背上,一阵灼热的气息,那视线斜斜垂落,将她每个脚趾头描摹一遍,待她想缩回来时,已然被钳制住了。
那可是脚啊!
元楹楣耳朵忽的烫起来,犟着脚惊呼,“你干嘛!”
白佑霖回眸,难得见她难堪与羞臊,舒服了!
他抬起她的脚,脚掌心正对他的脸,那脚更是紧张,脚底皮肤皱得厉害,让他心情愉悦,他对着她脚心呸了一声,低哑带笑的声音从喉间溢出,“恶心!”
元楹楣:“……”
元楹楣挣扎着,屁股已经离了椅子,手撑在椅子把手上,整个人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很是考验腰力,偏生他骂完恶心还不放手,伸手将她的脚趾头掰直了,“你哪个脚趾头更长?”
太痒了!
“你放手!”痒得难耐,元楹楣怒喝,呼吸颤抖。
白佑霖收了逗弄她的心思,将她的脚按回盆中,“你两个脚趾头一样长,玛姆和玛珈,到底什么说法?”
元楹楣被一番收拾后,也不敢调侃他了,“玛姆神像全是光着脚的,而玛珈的神像却是都穿了鞋子。”
“传闻中,最开始玛姆的神权范围是草原与雪山,她执掌一切生老病死因缘际会,尤其讨厌沙漠里的部族,比如塔兰部族。沙漠是很匮乏的地带,他们频频骚扰草原边际的牧民,于是玛姆神典里多了一句‘禁止向沙漠恶鬼提供帮助’。”
“草原边际有一支大贵族叫做莲玛,莲玛族王是个健壮且俊朗的男人,仁义善良,深得人心,人们笑称他是玛珈转世,可他偏生犯了禁忌,收留了一个沙漠中迁徙的部族,还与其中一个姑娘相爱了,产下一女,叫做莲玛·莎支。”
“莲玛·莎支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她美丽善良,不断接纳沙漠部族达鲁迁徙,认为玛姆神既然爱世间生灵,就不该把沙漠排除在外。这对达鲁王来说,是否认,是挑衅,也让他修订的玛姆神典失去了意义,他一怒之下,判莲玛·莎支死罪,严查沙漠流民。”
“莲玛·莎支当时已然招揽了数个沙漠部族,且这些沙漠里来的人与当地居民融合得很好,不少人成婚生子,孩子茁壮成长,想不到这泼天的罪名扣到了自己头上,于是举兵要反,那就是达鲁历史上很惨烈的一战,姆珈之战。”
“姆珈之战以莲玛族人失败告终,莲玛族人被逼进沙漠,寻到了现在这块土地,建立了莎支王庭。”
“但达鲁当时也是险胜,不少人的父母兄弟孩子都死在那场战役里,达鲁王难辞其咎,有一天他听说莎支是个大脚趾短的女人,编了一则故事,说玛珈是耻辱之神,背叛玛姆,灰溜溜逃进了沙漠,逃走的时候,还被玛姆神咬断了脚趾,因此玛珈的大脚趾比第二个脚趾要短。”
“后来有一任达鲁王想开了,想要征服沙漠,下令禁止人提起姆珈之战,高压之下渐渐无人敢正大光明提及,却是压不住人的好奇心,仍隐秘流传着,至今为止,达鲁人都以大脚趾长为美。”
白佑霖听得噗嗤一声笑了,“娶你回去给我儿说故事行不?”
话音一落,他发觉自己嘴瓢了,立马低头,不敢直视她的眼,心里疯狂祈祷,不要答应,不要答应,不要答应啊……
元楹楣沉浸在传说中的故事里,根本不带理他,连他的不正经也懒得责怪,自顾自讲着,“此后达鲁人就将玛姆神像的鞋子脱了,大拇指越塑越长,反观莎支,他们虽然认为自己是对的,但有那么一句歧视的言语,他们便认为被咬掉脚趾是屈辱,悄然愤恨着达鲁人……”
“所以渡铃才问你哪个脚趾头长。”
她直接忽略了方才的话,白佑霖勾起嘴角假意笑了笑表示回应,心里黏黏糊糊不爽利,盼着她在意,又庆幸她不在意,想听她的回答,又怕她真应了。
白佑霖:“哦。”
“他们因耻辱而恨,又因同源而难以割舍……”她喃喃着,“于虞国来说,莎支的态度也如此撕裂,盼望着那土地上的财富,信仰却南辕北辙。”
解决达鲁的骚扰,一直以来都是朝廷的夙愿,从元楹楣出生起,总听那些大臣们提起,念叨,死谏,主战有,主和有,详尽的计划也有,最后却偃旗息鼓,不了了之,甚至多次半道反悔。
若要为国为民,她逃不开达鲁这个外患,为保证戍边军队能听太子使唤,她和曲家谏言改军制,提拔优秀将领……白铁牛脚上那双军靴,就是那时改制的产物。
这些一连串的计划,最后都败了,败给父皇的朝令夕改,败给他的庸弱无能且好色,幽愍帝,挺好一谥号。
她想得入神,回过神时,白佑霖已经将洗脚水倒掉了,地上铺地有干草,还有床脏兮兮的毯子,原是给奴隶睡的地方,他一声不吭躺上去了,看得元楹楣一愣一愣的。
她问,“你作甚?”
“睡觉呗,还能作甚?”他声音有些倦怠。
“为什么不睡这里来?”她拍了拍小木床边。
“之前在沙漠里是怕你冷,现在我们什么关系要睡一张床?”白佑霖心里闷闷的,说话也很敷衍,“快睡吧。”
“喔……”元楹楣的确没什么借口叫他一起睡,她是个念旧的人,一样东西用得越久越舍不得扔,哪怕不用了,也要留起来,闲来无事,回忆一番也是别样的感受。
此刻一个人睡,真有些不习惯,这让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也不止于此。
她心跳得很快,达鲁暴力入主莎支,引得天怒人怨,这是多好的机会,她希望莎支真能归了虞国,从此达鲁便无法从沙漠进军,虞国便能集中兵力死守帛蓝城,如此能解百年大患。
她清晰记得有人因为要收拢莎支的谏言而获罪,连带一家子遭流放,父皇指着他们鼻子骂,软骨头……
多少人跪地苦苦恳求好久,都难以挽回局面。
百年大患啊……
这是她的夙愿,太子的夙愿,曲家人的夙愿,多少朝臣的夙愿!
可现达鲁仍在,百年大患仍在,连解法都浮出水面,虞国却没了!
她想做这件事,却不知为了谁做,该不该做,现在是否适合,她又是什么立场,做成以后是谁的功劳?
这些问题四分五裂拉扯着她的心脏,让她止不住叩问自己。
她是谁?
她从哪里?
要到何处去?
像是被人抽走了背后的凳子,坐下时,早已成空,只能止不住地往下坠,下坠,狠狠砸落。
砸得人晕头转向,不知今夕何夕,回神之时,她已无国可护。
她呜一声哭出来了,蜷缩进羊毛做的毯子里,狠狠地,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哭得心肺俱裂,仿佛撼天动地。
那哭声传进白佑霖耳朵里,却是极度压抑,又极致的崩溃着,他愣了一瞬,方才还好好的,实在摸不着头脑,脚却先动起来两步跨到了床边,嘴里也喊着,“怎了?怎了?”
他坐在床边不停的拍她的背,感受着她完全控制不了的颤抖,脑子里一团乱麻,焦急不已,难不成是想起沙漠里的干尸了?
他连忙俯下身将她搂住,轻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没事,没事啊……”
被他抱住的那一刻,元楹楣有一瞬的安心,想伸手去攀附他的脖子,忽然想到他也是灭国的一份子,要抱他的手变成了推开他的手。
可她推不动,只能攥紧他的衣领,越发使劲。
她仰躺着,眼泪不停从两边眼角滑落,滚进发丝里,片刻后变得冷凉,她哽咽问他,“……你们……为什么要造反?”
白佑霖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这正是他所介意的问题,也是真相袒露那日,他最难以面对的问题。
长痛不如短痛,他早坦白,早没这些顾虑了,要分要和全由她做主,挺好的。
白佑霖早想过这一日,此刻多好的机会,他敛住心神,猛提一口气,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哑声道,“因为屋子遮不住雨啊,陈七。”
屋子……遮不住雨。
平凡简单的道理,甚至不是野心,这对她无疑是最扎心的诘问,问她为何这般无能。
她是公主,父皇众多儿女中的一个,未曾得父皇青睐,宫宴里向来都是不起眼的那一个。儿时她不觉公主是个多尊贵的身份,直到曲弥欣告诉她,她目之所及,言之所触,全是能左右天下的人,这如何不算尊贵?
元楹楣瞳孔里的泪花颤巍巍抖落。
“是我主动要造反的,是我以为造反就能过上好日子,没有人逼我……”
“我杀了很多人,多得不得了,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他们都跪着向我求饶,也有不屈的骨头……”
“陈七,不管以后如何,我都必须告诉你,我害怕过,绝望过,愧疚过,却从未后悔过。”
白佑霖被那些溅在脸上的鲜血灼烧过,却从未有一刻是后悔的,事情的发生也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他坦然地接受这些罪孽。
所以,他必须同她讲清楚,以免她误会自己是个好人。
“陈七,我是……”
却是在此时,元楹楣放开了攥住他衣领的手,一把擦去眼泪,“你不要说了……”
白佑霖三个字烧心得很,若不说出来,会让人抓心挠肺。
他下定决心般开口,“我……”
“你抱抱我……”她的声音颤抖不已,却字字清晰,轻易又强势地打断了他的话。
她抬手环住了他的腰,缓缓收紧。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