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善观测报告

　　德国合作方考察那天，乔非意穿了件米白色西装套裙，发箍上别着支小巧的百合胸针，是度留真前晚放在她梳妆台上的，金属花瓣内侧刻着极小的“D”字。
　　会议室里，度留真用德语讲解机械臂的关节精度时，乔非意坐在旁边做记录。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度留真的侧脸，她说话时指尖偶尔会轻敲桌面，节奏和当年在画室调色时一模一样。
　　“误差控制在0.003毫米内。”度留真按下遥控器，屏幕上弹出三维模拟图，“这是目前行业内最高标准。”
　　德国技术总监忽然用英语问乔非意：“乔小姐觉得，度总这种‘零容错’的设计理念，在感情里也适用吗？”
　　乔非意抬眼时，正好对上度留真看过来的目光。那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却让她想起上周在餐厅，度留真说“物质是基础”时的语气，冷静得像在陈述物理定律。
　　“感情里的误差，”乔非意转了转手腕上的手链，那是度留真用机械零件边角料做的，“或许该叫‘包容空间’。”她用德语补充道，“就像度总设计的缓冲装置，看似浪费精度，实则是保护核心部件的关键。”
　　技术总监笑了，度留真却没接话。散会后，她在走廊叫住乔非意：“你昨晚翻我书房了？”
　　“嗯？”乔非意装傻，指尖划过胸针的花瓣，“翻什么？”
　　“我大学的物理笔记。”度留真的声音很轻，走廊顶灯的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片浅影，“里面夹着的机械臂最初设计稿，被人动过了。”
　　乔非意凌晨三点确实去过书房。她想找度留真高中时的竞赛获奖证书，想看看这个永远精准的人是否也有过失误，却在旧笔记里翻到张画着百合的草稿纸，笔触潦草，和她后来严谨的设计图判若两人。
　　“顺手翻了翻。”乔非意道，“原来度留真也画过这么不精准的东西。”
　　度留真忽然捏住她的手腕，手链的金属链节硌得皮肤发疼：“乔非意，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东西都能像解方程式一样，拆成参数来看？”
　　乔非意的心跳漏了一拍，嘴上却笑：“难道不是吗？就像你说的，物质是基础，感情……”
　　“感情不是机械臂。”度留真松开手转身，“不需要参数表，也经不起反复拆解。”
　　那天晚上，度留真没回公寓。乔非意在她的书房待了整夜，发现书架第三层的机械设计年鉴里，夹着张她没见过的便签，上面用铅笔写着“给乔非意的缓冲装置：误差允许范围∞”，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像被水洇过，晕开片浅黄。
　　一周后，梁孜在茶水间拦住乔非意，递过来个牛皮纸信封：“留真让我给你的。”里面是德国合作项目的分红协议，受益人那一栏填着乔非意的名字，旁边用红笔标了行小字：“按你说的‘包容空间’比例分的。”
　　乔非意捏着协议的指尖有些发颤。办公区中央空调的冷风扫过颈后，她扯了扯西装领口，上周度留真帮她熨烫时，特意把领口的弧度调大了0.5厘米，说“这样不会卡着发箍”。
　　那天傍晚，她去度留真的公司等她下班。透过玻璃门，看见度留真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屏幕上是她们在花市拍的合照：乔非意鬓边别着紫藤花，度留真指尖沾着花粉，笑得像个偷喝了蜜的小孩。
　　乔非意忽然不敢推门了。她发箍上的百合胸针被夕阳照得发亮，金属花瓣反射的光落在手机屏幕上，照亮了她早上没删完的聊天记录，母亲说“度留真的信托基金受益人如果是你，乔家的地位能再稳十年”。
　　她转身离开时，听见身后传来玻璃门打开的声音。度留真的声音带着点沙哑：“我让阿姨炖了你喜欢的银耳羹。”
　　乔非意没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发箍上的胸针硌得头皮发疼，像有根极细的针，正一点点刺破她精心维持的“完美弧度”。
　　深夜的公寓里，度留真把那张画着百合的草稿纸放进相框。纸上的黄色颜料已经褪色，却还能看清角落的小字：“2019年7月9日，第一次见乔非意，她的头发像融化的月光。”
　　窗外的月光淌进书房，落在协议上乔非意的签名处。度留真忽然想起乔非意说过的“缓冲装置”，原来所谓的“保护”，有时只是延迟了核心部件崩溃的时间。
　　她拿出手机，翻到和乔非意的聊天界面，输入框里打了又删的“晚安”，最终被改成了——“明天去花市吧，听说新到了重瓣百合。”
　　发送键迟迟没按下去。度留真的指尖停在屏幕上，像在计算某个永远得不出结果的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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