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逐光

　　两人又坐上了顾程延的越野。
　　季子歌看着窗外那人迹寥寥的街道，才反应过来夜已不早了，只是体内的肾上腺素让他一直没什么困意。

　　“顾老师，要吃夜宵吗？”他看着街边那散着烟的烧烤摊突然就有些馋了。
　　顾程延点头，就打了转向灯靠过去，车门刚开了条缝，孜然香味扑面而来。
　　季子歌在冰柜前挑挑拣拣拿了一篮的串，青椒和肉占了大头。
　　他最后又拿出个茄子来，在篮子上到处比划，总担心放上去就得滚下来。
　　“是不是拿多了？”他又把茄子放回去。
　　顾程延伸手就给他拿下来，重新拿了个篮子兜着：“多不了。”
　　季子歌乐得又拿了几碗锡纸类的菜。

　　最后两人坐在路边的塑料椅上，面前上了满满三大碟的东西。
　　顾程延毫不意外先拿了串青椒咬了一口，之后才开始吃别的。
　　季子歌有样学样，一口青椒下去，给他辣得不停找水喝。
　　顾程延就到隔壁小卖部里给他买了盒牛奶回来。

　　季子歌斯哈着接过喝了一口：“怎么是早餐奶？”
　　“没有夜宵奶卖。”
　　季子歌想想也是，便不再纠结，打算继续和那串青椒抗争。
　　顾程延却一下把两串大虾摆他面前，截走了没吃完的青椒。
　　他眼神追逐着那还有两节的青椒而去。
　　辣是狠辣，但是很香很爽。

　　顾程延无奈又给他放回去，嘱咐道：“小口些，就着别的一起吃。”
　　季子歌点头应下，就着虾壳一起咬了一口大虾，又伴上小口青椒，还是不停地斯哈斯哈。
　　顾程延看他有些狼狈的表情，面不改色地把盘里的青椒几下吃完了，一点没给他留。

　　“你不辣吗？”
　　顾程延划着手机：“还行，不算太辣。”
　　季子歌瞪圆了眼，不停嘬着牛奶。
　　牛奶盒没一会儿就被他嘬瘪了，顾程延又放下筷子去给他续了一盒。

　　季子歌看了一眼，这回儿是高钙奶：“可惜我没个长了，不然这一天两瓶奶的我还能窜几公分。”
　　“你不矮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高个儿哪嫌矮呀。”季子歌扒拉着烤得软烂的茄子，探身过去给顾程延拨了一半。

　　那一直没长出来的两厘米，让他每次谎报一米八的时候心都是虚的。
　　顾程延瞧着他低头时露出的发旋：“你这身高挺好的。”
　　季子歌抬头：“哪好啦？”
　　顾程延低头看他眼睛：“不是哪都好吗？”
　　季子歌被他看得发燥，直起身来把剩下的茄子皮搁到一边，嘟囔道：“你说好就好吧。”

　　顾程延给他拿了串大虾：“虾壳烤的很香吗？”
　　季子歌摇头：“我懒得剥。”
　　顾程延就把串收了回来，用筷子把虾壳抠了，再放到他碗里。
　　季子歌没客气，一口咬了。

　　最后顾程延把食物都扫光，季子歌早就撑着肚子歇在一边。面前摆着三个捏扁的牛奶盒。早餐奶，高钙奶，最后居然是儿童奶。
　　他觉得顾程延是故意的。
　　但是他说小卖部里就只剩这个了。
　　季子歌不信邪，起身进去逛了一圈，牛奶货架上还真的只剩儿童牛奶了，最后他拿了包奶酪棒结账，出去递给顾程延，美名其曰谢礼。
　　顾程延不甚在意，剥了一个放嘴里，又剥了一个递他嘴边：“挺好吃的。”
　　季子歌没办法，只能叼住，一边觉得自己今天都要醉奶了。

　　两人再次上路。
　　顾程延没有赶着速度，夜晚的高速上一辆一辆的大货车从对面车道飞掠而过。
　　季子歌怕他犯困，一直在找话题聊天，讲动画讲电影，讨论剧作和结构，但却在聊到一部晦涩的作者电影时不小心睡着了。

　　凌晨一点，车子驶下了高速，城市道路被路灯打得敞亮，黄色的光线带着节奏一下一下地晃入车内。
　　二十分钟后，海边设施的彩灯闪烁着闯入眼帘，顾程延打开了首圆舞曲。
　　季子歌在旋律中揉着眼坐直来，发现他们已经到了海边的停车场。
　　“抱歉，我睡着了。”
　　“没关系。”
　　“一会儿回去我来开，你歇着。”

　　顾程延没应，转身从后座抽了件外套出来：“海边凉，你带着。”
　　季子歌跟着看了眼后座，什么也没有：“你从哪变出来的？”
　　“椅兜里，我午睡时盖的。”
　　季子歌把衣服抱在身前：“我穿了那你穿什么？”
　　“我冷不着。”说着顾程延就开门下车，朝海边瞧着：“走吧，过去看看。”

　　海边这几天正好举办文化节，即使是凌晨，仍旧有着人气，小舞台上坐着高脚凳弹吉他的少年，嘴里哼唱着熟悉的民谣曲，底下有三三两两的观众。
　　季子歌遥遥听见，也跟着哼唱起来，顾程延在旁边给他打着响指。

　　两人走到小舞台下，正好一曲结束，掌声响起，少年下了台来，和底下的一位少女拥抱。
　　旁边的酒桟中不知是谁吹了声口哨，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亲一个”。
　　少女面带羞色，被少年吻上了唇。
　　众人鼓掌起哄，季子歌也高兴地拍手，他偏了点头去看顾程延，却发现顾程延也正好低下头来看他。

　　深夜的海边很静，但人群又很喧嚣。柔和的海浪拍打沙滩，远处的海面隐隐透着幽光。
　　两人对视片刻，顾程延指了指远方的海岸：“去看荧光海吗？”
　　季子歌答应，于是他们并肩离去，将不属于他们的浪漫抛下。

　　远离了人群，光源逐渐减少，但城市的反光却不可避免地给夜空蒙上灰蒙蒙的一层暗光，海边的一切仍是清晰可辨。
　　要说荧光海，其实已经来到了末季，只是海浪翻上时，会带着一条蓝色光带，海水拍打在岸上，也是星星点点的很快便会消逝掉。
　　但聊胜于无，季子歌仍旧欣喜。

　　他蹲下来，用手抚着拍岸的浪，海水溢过，他翻掌挽留，手心处留下了一小汪泛着星点的蓝，转瞬又暗淡下去。
　　海风吹来，衣袂鼓动，顾程延的外套穿在他身上被吹得像件鼓鼓囊囊的棉服。

　　顾程延想起了穿着宽大校服的中学时代。
　　“你上学时候校服合身吗？”他问。
　　季子歌玩着水，没有回头：“不合身呀，都是往大了买，手都缩到袖子里才叫潮流。”

　　曾经盛行的非主流形象一下钻进了顾程延的脑子里，但他想象了一下那种打扮下的季子歌，竟没觉得有多土，反而咂摸出了一丝俏皮可爱来。
　　“那你现在还挺潮的。”顾程延笑着说。
　　季子歌一下站起来，没挽起袖子玩水的那只手的确就是缩在了袖子里，衣摆下缘甚至都盖过了大腿根。

　　他湿着的手掌作势要盖到身前：“这潮给你要不要？”
　　“要。反正衣服车里放两周多了，回去正好洗掉。”顾程延退了两步，转身朝向更远处，“到那边看看吧。”
　　季子歌甩了甩手跟上：“顾老师你今晚有点幼稚。”
　　“小朋友才喝睡前奶呢。”顾程延说。
　　季子歌报复性地在外套上抹了两下手，而后揣回了兜里：“你还吃奶酪棒了呢。”
　　“嗯，那我们同班。”顾程延伸手压了压他被风吹乱的卷发。

　　两人渐渐靠近了海滩尽头的海岬，最后绕过一座巨大的礁石，后面大大小小的黑石散布，海水带着荧光藻冲上来，撞击出一片片蔚蓝。
　　眼前的景象比刚刚的海滩壮观多了，仿佛是仍处于旺季的蓝眼泪。

　　“你怎么知道这里？”季子歌问。
　　顾程延站在他身后：“吃烧烤时候查了下攻略。”
　　季子歌赶紧掏手机录了一段：“动画片里做这个应该会很好看。”
　　“这样的效果动画里面一般要怎样实现？”
　　“三维的话就是材质和渲染，二维的话就是画出漂亮的运动轨迹，”季子歌转头看顾程延，“剩下的交给美术。”
　　“……”

　　季子歌感觉自己扳回一局，开心地张着手臂吹海风。海水的咸湿味钻进鼻腔，他恣意地笑着。
　　宽大的外套又鼓了起来，顾程延看着感觉跟个风筝一样。
　　他走上前揽着季子歌的肩，不让风筝随风而去。
　　季子歌笑着笑着，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看着仍旧热烈的蓝色海浪，朝身旁的人说道：“顾老师，谢谢你带我看那么美的风景。”
　　顾程延捏着他肩头，轻轻应了一声。

　　凌晨两点半，两人回到停车场，顾程延朝驾驶位走去，手里拎着两杯海边酒桟买来的咖啡。
　　没想到他们居然通宵营业，然后白天又换一批人来卖烤肠炒粉。
　　小舞台哪儿仍旧是喧闹的，唱得好的唱不好的喝多了都要争先上去嚎两句。
　　季子歌打着哈欠没有了兴致。

　　他站在顾程延身后，扯紧了外套：“不是说好回去我来开吗？”
　　“我没答应你。”
　　“你要疲劳驾驶了，我很惜命的。”季子歌固执地没挪动。
　　“你刚刚还打哈欠了。”顾程延没办法，转身把他拎到了副驾那边塞进去。

　　季子歌就打算趁机从中间跨过去，顾程延赶紧几步过去打开驾驶室的门，一手掌撑住他探过来的脑袋：“你不熟悉车况，以后休息够了给你开。”
　　季子歌一屁股坐回去：“到底是谁要大半夜跑出来的呀！”
　　“不是你说走吗？”顾程延疑惑。
　　“不是你说的它马上要结束了吗？”季子歌震惊。
　　“我的意思是咱们尽快约个时间过来看了，没说就是今晚。”

　　两人对视着，不由都笑了出来。
　　相互成就罢了，并没有哪个人先踏出了一步。
　　深夜的海风热情而肆意，如碎钻入海的荧蓝，闪烁着光一次又一次地流连海滩，拍着鼓掌的节奏，助兴着夜晚的狂欢。
　　沙滩的小舞台上，一群醉鬼抢着一只麦克风唱着首跑调的情歌，仿佛有情的人心拙口夯表达着喜欢。

　　顾程延收了笑，说：“你休息吧，我开回去，早点回去还能多睡一会儿。”
　　季子歌提议：“再俩小时就日出了，干脆就地眯着，看完日出再回去。”
　　顾程延没有异议：“那附近开个房间。”
　　“我没带身份证。”
　　顾程延只好解了安全带：“那就车里凑合吧。”
　　季子歌摸索着放平了座椅，躺着对顾程延说：“有机会再一起开房。”
　　顾程延听着他的玩笑有些无奈，但也笑着应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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