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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少女飞扬洒脱,话音未落,绯色裙摆便瞬时滑落下窗棂,留下一串珠玉相击的泠泠脆响。
曲穗儿携着幼弟,千辛万苦把人拉扯大,虽然在入煮雪楼前做的都不是什么像样的营生,但骨子里还是有些好劝诫的苦心,以往对这种不痴不聋还不听劝的,大都没什么好脸色。他几欲气得跳脚,奈何无能为力。
这姑娘艺高人胆大,他无话可说。
沓沓的脚步振动,曲穗儿绝望阖眼。
——生平第一回如此丢脸,难以见人。
宋纬放大的脸出现在脑袋上方,少年一头雾水,转头前后张望,“哎?苏……”
他张大嘴,看着大开的窗哑口无言。
天风送来日影横斜入窗。
曲穗儿粗声粗气从齿缝里挤道:“解开……”
“哦哦哦!”宋纬这才反应过来曲穗儿还躺在地上,挥手替他解开穴道,“她跑这么快?”
他没忍住吃吃发笑,“能将您暗算,她真不愧是老大选中的人。”
看宋纬惊异过后很快恢复了镇定,想来这姑娘自作主张也不是一次两次。
曲穗儿捏捏脖颈,又拍拍肩,吐出一口气,“还是追人罢。”
黝黑发亮的少女从宋纬身后探出头来,黄惠一霎变了脸,当即也跃下窗子向外奔去。
她先前负责带人监看楼外,比宋纬敏锐太多。
曲穗儿阴沉着脸,摆首解释:“楼外天罗地网,她势单力薄,怕是凶多吉少啊。”
俗话说得好嘛,良言难劝……
——“都说了,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啊。就不能不妨碍我么?”
梁锦瞳翻身上马,跑出几道街巷。
适才还熙攘的街市似是转瞬便阒静无人,只有黑袍迅速掠过房檐屋角,几簇幽鬼般降落于她面前,将其团团包围。
黑与红交错起落间,少女手腕同样一翻,手里的短剑便擦上了鲜红。
她一笑就显得很纯真烂漫,衬得本身血色极少的面容添了几分诡谲妖冶。
……
一开始,梁锦瞳面对身后追兵还有心思好声好气劝几句:“让开。”
“我在沈大人的地盘上还不想跟他为敌。”
“都是替人办事的,我也不是不讲理。”
少女的神色霜寒凛冽。
她勒马,最后抬手,缓缓道:“你们沈大人有难,你们何必拦我,我如若是急着去救他呢?”
面前一众黑压压的人面容罩在黑布之后,齐齐静默无言。
她口中所言荒谬至极。
孰真孰假?
沈端既是来下令截她,岂有被她三言两语诓骗的道理。从敌人口中辨真伪则是无稽之谈。
假若沈端真的有难,他们得了令,也绝不可擅离。
须臾,其中一人暴起,刀光银亮冷厉,乍然劈空切来。
“我等不过受命办事,请姑娘多包涵!”
梁锦瞳“啧”一声,“……怎么不听话呢?”
她叹了口气,这些人对“沈端”还真是忠心耿耿。
即便是这群人在煮雪楼的范围内,曲穗儿的眼皮子底下不敢造次。他和曲穗儿的势力原本相安无事,以洛铭在此地八面玲珑的做派,何须一言不合就撕破脸皮。
只消将他们都引出去,则是遂了洛铭的意。
赵卿珏竟单枪匹马地甩脱了这群穷追不舍的杀手。
兴许有他在,她果真不必过多担忧。
梁锦瞳策马疾驰,背后蹄声纷沓,她落目以余光去瞧,见来者数骑气势汹汹。
一马当先之人挥刀砍来,瞄准的却是马匹而非她的要害。她挥剑格挡,“锵”地一声振荡得她虎口发麻。本就不欲与他们缠斗,只为尽快冲破重围。
洛铭起初的目标是赵卿珏,她的出现多半不过是意外,知晓她是人不是鬼,惊吓往后便是喜悦——入局者又多一个,兴许可以一网打尽。
解决这群人于她鼎盛时期而言不算棘手,如今力不从心,但斩落一两个杀鸡儆猴大抵绰绰有余。
但梁锦瞳没这个意思,她是真不愿多此一举。
这次她说的是实话。
在洛铭的地盘上,哪怕这些人都算不上高手,她杀得痛快也不过逞这一时爽快,洛铭野心不尽,麻烦便杀不完,只会徒增烦恼。
如若她无法震慑所有来人,任人宰割的就是她了。
不若尽快离开此处为妙。找到洛铭才是上策。
既知洛铭是丰漕最大的鬼,冒失行事只会适得其反。
除却真实危及她性命的,虽是把天真残忍挂在脸上,嘴上不留情,倒也极少动真格下杀手。
——哦,赵卿珏除外。
梁锦瞳知道自己想杀他不自量力,但一开始就是按耐不住想揍他一顿。谁叫他什么事都瞒着她了!
这群人起手凌厉,但近乎没有杀意,更倾向于制住她让她无法动弹,只是如若她不从,他们并不介意挑断她手脚筋脉。
那就不能怪她不得不见血了。
嗖——
斜刺里飞来一枚棱镖,梁锦瞳迅疾让过,尖棱便击落了她的发钗,同时将白皙面颊划开血痕。
对方势力在同她无声较量。
一绺长发垂落,她矮身,绯色裙摆盛开如海棠,动身猛烈几乎翻下马去,离她最近的黑衣人误以为得手伺机而动,她适时夹过马肚,惊马飞奔,不闪不避却错手以精妙的力道,在狭限之内挑断了那人的手筋。
鲜血喷涌淋漓,溅上她衣袖,点点如落梅沾袖。
而黑衣人的刀刃也在刹那悬停过她的咽喉,她仅更快一瞬。
梁锦瞳并不恋战,复而重新稳稳当当坐在马上,纤白手指拂过颈间红丝。
长街另一头传来纷乱沓沓声,倏忽奔来几骑。
为首的马尾少女眼眸黑亮,风吹日晒过的皮肤亮烈镀光,扛着一杆长枪断喝:“都滚开!”
黑衣人静静伫立。
“回去交差罢!”眼前的绯裙少女见有人到来收了剑,清清冷冷开口,笑容反是灿然,“同是受人之托,就别再拦我了!”
手缠缰绳,小腿再度夹过马腹,骏马蹄声骤急,化为一道虹影划过长街。
剑刃携着战栗的寒气掠过面罩,方才她分明有机会挑破喉咙的,却只是虚晃一剑,断了迎上来那名杀手的手筋。
以此人的过人胆识,难保在她面前能全然占据上风。她弓身上前时迎着刀锋腰身紧绷,手丝毫不颤,迅捷于弹指之间断人筋脉,即是如此,她亦可以斩人咽喉。
而那人已是他们之中最强一人。
人人知晓,对于经验老道的杀手,任意落于下风的狭角都会转成胁迫性命的危难。
这是个不要命的姑娘,武功不逊于在场任何人。
即便他们也是不要命的主,总归不愿草率在此地交代性命。
他们的任务只是拖住她而已。未曾料想到她出手远比从旁人口中了解到的她凌厉。那位沈大人树敌无数,这个漂亮姑娘显然并非难缠的亡命之徒。
梁锦瞳奔出重围时悄然舒了一口气,缠过缰绳的手指微颤。
她不过是个赌徒。
如若许多人一拥而上,她恐怕要费一番功夫。
幸好,他们及时止了步。他们只欲暂且围困,并非急于同她拼命。洛铭对她留了一手。
黄惠率人前来,又能将那些人拦一阵子。
……
昌大财主带人明目张胆堵在洛铭回夫子院的路上。
肥硕的中年男子短粗的手指阴恻恻地掀起轿帘,轻慢道:“沈大人,好大的脸面啊。”
回程路上,昌大财主越想越气不过,金牙上下重重磕碰,手指扣紧,掐痛了怀中美妾,当即吩咐车夫,车轮转向,骤辗去截人,誓要问出个交代。
洛铭温和轻笑,“敬善兄,有话不妨……”
昌大财主冷笑打断他,“沈大人巧舌如簧,草民大字不识素无才学,说不过您。只是先生您一诺千金,如何将定好之事,轻率许给了他人?”
“沈某并无此意。”洛铭淡淡道,“只是故旧对沈某颇有误会,一叙罢了。”
昌大财主扶额大笑,拍了两下子肥腻的大手。
家丁领命,步步逼近洛铭。
“沈大人在丰漕只手遮天,近乎只身前来,恐怕早有对策。草民虽不及您,只是草民也不是好糊弄的!沈大人,不若与昌某至家中一叙啊?想来,昌某对沈大人也颇有误会呢?”昌大财主乜斜道。
洛铭身侧的两人欲上前去理论,却被他拦住。
“敬善兄,有话好说。”
他言辞柔和,面容惠风和畅,孑然一身,然分毫不显颓势。
昌敬善目不识丁,在丰漕也素来秉持为人心狠手辣才能出头的原则。
梁锦瞳于街口铺子前勒马,随手将马拴于望桩,静立着审时度势。
她本以为赵卿珏先她一步,却不想,居然是她率先追上了洛铭。
与赵卿珏咄咄逼人,探出了在场诸客各怀鬼胎,对沈端其人更是怀着虚情假意,当沈端被架于炭火之上,竟无人愿意站在他一侧,只为利往。利益有失,如昌大财主视财如命,立即翻脸不认人。
赵卿珏好端端一个人就这么在光天化日之下消失不见了?
梁锦瞳脑中闪过不少念头,皆如浮光掠影抓不住,一时间也无暇去顾及赵卿珏的去向,眼下才是要紧事。
洛铭似有所感,转头与她遥遥相望,唇角漾起浅笑,似春水涟漪。
“敬善兄,我们在这处发生龃龉,恐怕挡了他人的路。”
梁锦瞳搜肠刮肚对他也搜不出好印象,但洛铭被掳走,对她并非好事。于是拂袖上前,恭谨道:“昌大财主亲自来寻沈先生,所为何事?”
昌大财主对她不屑一顾,轻蔑道:“黄毛丫头,这里没你的事!方才席间不欲同你一般见识,还不快些走,不走也休怪我不客气!”
梁锦瞳不动。
昌大财主向家丁不耐烦地扬下巴,油花儿似的笑再度浮起,“呵。虽是个黄毛丫头,姿色却罕有。”
肥舌舔唇,横肉随之颤动,他恶声恶气道:“既是不通人言,可是想去我昌宅做第九房妾?年纪小也不是不行。去将她……”
话音未落,只听得身侧小妾一声娇呼,他身子一轻,便被提下了车来。
圆硕身体滚落。昌大财主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稀里糊涂地就听到自己膝盖骨撞在地砖的闷响。
他痛得冷汗淋漓,恍惚仰头,只见绯裙少女低眉弯唇,眼中冷色凛然,她道:“我看,是您不识时务。”
此时,昌大财主是跪在少女脚下的,不由从这个纤弱少女身上感受到了刺透脊骨的威压,让他瞬时淌了满背冷汗——
即便她有心要抢,他无力与她相争。
“没骨气。”梁锦瞳笑笑,狠狠踢了他一脚,“还不快滚。我还有话未说完,需同沈先生再叙,沈先生改日再向您登门拜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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