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装圣父的师尊

　　乌黑的天落着雪。

　　时间的流逝在识海就像数砂砾，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姜陵盘坐在识海中央，不知何时，识海里那些原本掩藏在雪层下的、如蛛网结构的金链，全部钻了出来，呈包围姿势从识海的地到天，完全的笼罩。

　　忽然，所有的暴乱全部暂停。
　　雪花卷起一道旋涡，在前方形成一道虚幻的影子。

　　他怔住，喃喃道：“太玄师尊。”

　　“丹陵，当初答应为师的事，可有做到？”太玄真人的声音响彻在整个识海。

　　他低头，起身行礼：“徒儿不敢忘记，谨遵师尊教诲，闭关百年，得师兄之令，方才出关。”

　　“那你可曾记得自己许下的愿望？”

　　“记得。”他回，“…得道成仙。”
　　半空中的剑与雪，因为这句话发出不甘的怒颤，嗡鸣荡开，像一声声悲痛后的嘶吼。

　　太玄真人叹了口气，声音缥缈：“丹陵，你若是想得道成仙，唯有一点。”
　　“学会放下。”

　　他静静地跪了许久，久到利风刮着皮肤，手指被冻上白色的冰晶。

　　从出生到现在，他一共听见三次类似的话。
　　年少时，母后不似那个没有成仙命却有成仙病的父皇，很开心的接受了自己早死的结局。

　　她告诉他：不要学你父皇，对人对事，要讲究顺其自然，切不可太过执着，逆天而行。

　　修行时，他目睹烈火般的女子决绝离去，太玄师尊血流如注，似乎就要命殒当场。
　　这个活了几百年，无愧于玄灵界第一人的修道者，却在那日不复高不可攀，浸着满身的血，跌跌撞撞地走在滂沱大雨中，狂笑不止。

　　后来，太玄师尊飞升雷劫前，见了他最后一面，问：丹陵，你的愿望是什么？
　　他回：徒儿的愿望是想如师尊这般，得道成仙。

　　太玄师尊又问：即便付出一切？
　　他回：即便付出一切。

　　太玄师尊叹：好。
　　他感觉眉心一痛。

　　太玄师尊说：从现在开始，你立刻闭关，若无菩提子召唤，不得出关。
　　紧接着，太玄师尊就消失在眼前。
　　对方的声音远远传来：丹陵，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句话你可要记住了，没有求不得，只有放不下，你要学会放下。

　　后来，他在白虹寺里遭受重创，听见老僧警示：万事随缘，切莫执着。
　　直到现在，他已经是第四次听见这种话。

　　被白虹寺那道剑气和雷霆搅乱的识海骤然恢复平静，仿佛有一双手将这两样东西拂去。
　　难得的清净。

　　耳边忽然传来密密麻麻的雨声，如同隔了一层膜，显得有些沉闷，他睁开眼，看见了床上的人。
　　他觉得很陌生，陌生的脸，陌生的身体，即便已经呆了大半年。

　　他到底不是姜陵。
　　就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识海被金色的锁链如手掌扣拢。
　　他身体一轻，就像是做了个梦，眼睛一闭一合之间，落到了实处。

　　.......

　　“师弟。”

　　满室寒气凝聚成白雾，光滑的冰面映出一道身影。

　　菩提子欣喜地看着他道：“师弟，你回来了！”

　　-

　　上官燕是在两天后到的。
　　稍作整理，队伍就出发了。

　　萧善玉打晕了某个倒霉蛋，伪装成对方的身份，缩在最后一艘船上。

　　她已经有许多天没来河上，平日里清澈的河水弥漫着一层死气。路过那片芦苇荡，像是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打斗，芦苇东倒西歪，秃了一大片。

　　裸露的滩涂上还有湿润的血迹，以及一些来不及搬离的尸体。负责撑船的渔夫发现了前方正面朝上躺着的尸体，害怕地打起了摆子。

　　前方的雾气逐渐浓郁，雨越下越大，视野变得模糊起来。
　　雨在斗笠上啪嗒啪嗒敲着，迸溅的水珠湿润了衣袖，船篷里面坐着的弟子在闲聊，她不敢离太近，假装观察情况，在外面淋雨。

　　“咱们就非得拿那个弑魔剑碎片不可吗？都死多少人了？”一人低声抱怨。

　　“不拿弑魔剑碎片，难不成等邪魔苏醒追着你砍？”旁边的人怒视。

　　“我抱怨两句都不行？”

　　“这是任务！都像你这般伤春悲秋早没命了！”

　　“闭嘴！”角落里的人喝道。

　　最初说话的人一气之下也出了船篷，在萧善玉身边一屁股坐下，感叹似得说道：“还是你聪明，淋雨总好过在里面受鸟气。”
　　“哎，对了，你叫啥来着？”

　　萧善玉捏着斗笠边沿，回忆起那人的名字：“丁三。”

　　“丁三....哦，是你啊，还记得我吗？我是赵平。”

　　说多错多，萧善玉回了个嗯就不吭声。
　　好在赵平也不在意，自顾自的叹气，遥望着越来越看不清视野的大河，喃喃道：“怎么感觉今天雾气更重了？”

　　“咚——”
　　船身剧烈一晃，碎木头渣子漫天炸开，一影子从船底钻出来，将船中间戳了个巨大的窟窿。

　　萧善玉和赵平站在左边船尖，那个渔夫在右边，中间那几个人连反应都来不及，被冲出来的一群人削成了块儿。
　　“啪嗒！啪嗒！”
　　残肢血块从天空掉下来。

　　那渔夫吓得腿软，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
　　“是邪修！！”有人惊呼。

　　此话一出，河面光波绚烂，邪修的法器大多诡谲，场面一时乱作一团。附近的船只也遭了殃，好在上官燕和连城迅速开始反击。
　　鲜血从水里晕开，船失去了平衡。

　　赵平御剑而起，对她伸手：“丁三！快上来！”

　　而此时，某个邪修再次破水而出，伴随着尖利的怪笑，萧善玉脚尖一点踩上赵平的剑，那人也正好扑过来，扒住了剑身。

　　“哎呀！我去！！”赵平吓得大叫，连剑都稳不住。萧善玉和他在半空晃来晃去，她不禁吐槽：“你会不会御剑？！”

　　“我会啊！！但是我害怕！！他还在抓呢！！”赵平用力踩那人的手，大叫，“滚滚滚！！从我的剑上滚下去！！”

　　萧善玉差点被他的动静甩飞。
　　她要气晕了，拔剑削断了那邪修的双臂，喝道：“赶紧御剑！！”

　　万刃坞的弟子都这么废物吗？？追杀她的时候不挺有劲儿的？！

　　然而，有时候倒霉总是一件连着一件的。
　　赵平或许是太紧张了，剑在半空定了一会，便像倒栽葱似得掉下去，正好和一个刚冒出水面的邪修撞上。

　　萧善玉：？？？

　　最后关头，她不得不及时跳出去，才避免了和其他邪修亲密接触的结果。

　　河水很浑浊，水下的视线很模糊。萧善玉在水里游荡，企图靠近上官燕那边，但是脚被抓住了。
　　一回头，发现是赵平。
　　他冲她指了指头顶，表情还非常的大无畏，意思是他救她上去。

　　我可去你的吧！
　　萧善玉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趁着赵平不注意给了他一脚。

　　这些邪修难道也是为了弑魔剑碎片而来？
　　水流忽然剧烈一荡，萧善玉被水流推着后退，她眯起的眼睛忽然缓缓瞪大。

　　河水底下，一只硕大的黑青色的硬壳爬虫缓缓抬起头，它的头比身体要小一圈，一对青色的眼睛在暗处发着淡淡的幽光。

　　萧善玉还没它眼睛大。

　　哗啦啦，她挣出水面，河面上密集的雨水和河底也不遑多让了。她刚扒着一块船板爬上去，水面又扩散式的荡开。

　　大虫挣出一个头，一口将一艘船给吞了进去，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吐出些船渣子。

　　“注意！结阵！”上官燕的声音在雨幕中响起。
　　弟子们纷纷踩着各种各样的飞行器冲过去，环绕着大虫身边，碧色的灵力凝聚着复杂的法阵，那大虫痛苦的嘶吼了一声，头高高仰起，身体忽然窜出一大截，将那阵法冲的粉碎。

　　弟子们也被这道冲击震飞出去，飞行器直接碎的稀烂，下饺子似得掉进水里，邪修也惨遭蹂躏，倒霉的就掉在大虫旁边，被顺口当米汤喝了。

　　萧善玉总算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坐船过来了。
　　无论是御剑还是飞行器，总是要消耗灵力灵石的，被损毁了更是肉疼，还不如用最简单的办法。
　　可惜，还是没用。

　　这大虫只是探出半个身体，就已呈现遮天蔽月之象，好不容易从重重乌云洒下的暗光都被挡没了，说现在是晚上也不为过。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萧善玉仰着头一会，却又不得不被雨水逼着低头擦眼睛。

　　“上官燕！咱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连城倒是稳稳站在法器上，立在半空。

　　上官燕皱着眉，眉眼亦是苦恼：“谁知道这家伙这么难搞？我想想。”

　　“还想？！哪儿来的时间给你想！”连城将压箱底的法器全部拿了出来，眼底划过厉色，“反正我今日必须拿到弑魔剑碎片！！”

　　众多宝贵的法器被她丢出去，五光十色的光芒在黯淡的环境里异常显眼，那些法器是有用的。
　　大虫的身体多了很多伤痕，它似乎也萎靡了些许，正当连城得意之时，那大虫却忽然纵身没入水中，反而一招神龙摆尾将尚且停在半空的修道者都甩了出去。

　　萧善玉也在这道反击里被巨大的水涡冲击的更远了。
　　一大片浪花打过来，等她扒着船板顶过去，却发现离原来的位置已经好几丈远。

　　此时河面一片狼藉，大虫获胜。

　　“咳咳！！”

　　萧善玉身体一僵，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该死！！”

　　“你，赶紧和其他人说一声，在附近的滩涂休整片刻，再继续攻击。”

　　萧善玉下意识去拉斗笠，摸了个空才反应过来，斗笠早就被水浪打走了，于是她低下头，试图游开，装作没听见。

　　“你跑什么？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正当萧善玉准备蒙混过关时，那些消失的邪修又从水里冲了出来。

　　好机会！

　　萧善玉赶紧趁着连城应付邪修，自己从水里游走了，然而游着游着，她感觉到了不对劲。

　　萧善玉缓缓停在水中，她低头。
　　大虫不知何时停在了她的脚下，幽深的水底，闪烁着一对青色的眼睛。

　　而此时，它正长大了嘴，露出血红的嘴，以及密密麻麻的尖利锯齿。

　　-

　　“见过前辈。”

　　瀑布飞泻，霞光万丈。
　　连月壁站在树影深处，灰氅和青铜面具融不进这样明媚的景色，她打量着前方的身影。

　　“上次见你，还是百年前。那时你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她嗓音嘶哑，带着些许回忆色彩，但不过片刻便恢复冷漠。

　　“菩提子说你找我有事？”

　　“晚辈愿替前辈擒住魔种，条件是留她一命。”

　　面具下的目光陡然锐利：“丹陵君闭关百年，倒是对外界了如指掌？”

　　“晚辈就是姜陵。”

　　......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连月壁的声音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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