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知春意

　　金碧辉煌的书房中。
　　一人一蛇对峙。

　　腰上力度增加。
　　这条蛇不想放开她。

　　裴知蓝瞥过头，看着身上的蛇尾若有所思，突然将之捧起。
　　那蛇似被惊到，尾部狠狠弹扫，差点扇到裴知蓝的脸，也是趁着这个时候，裴知蓝奋力挣脱蛇尾，飞快跑向书房。
　　边跑，边往后看，生怕那蛇追来。

　　这一跑却是醒了。
　　人在床上，额头全是汗。
　　胸骨处也疼得厉害。

　　顾不得想其他，裴知蓝摸着身上莲花胎记进入空间，直奔书房。
　　“怎么会.......”
　　难道只是一场梦？
　　空间书房内根本没有那本叫做“未尽事”的书......书架也如曾经那样无法翻动......

　　翌日清晨，裴知蓝一夜未睡，素锦推门进来，便见自家娘子坐在桌边，正写着什么。
　　“娘子？”

　　裴知蓝面上疲色甚重，一晚上，她都在想梦中的那句话。
　　如果是真的......
　　身上胎记如火灼烧，痛的她双眉紧皱。

　　一旁的素锦却是看呆了。
　　平日里娘子是绝不叫苦叫累的性子，平日里不是笑着就是沉默着安静。
　　笑的时候是春日花开，让人不由自主的亲近。安安静静时又像是初春降雪，冷如月辉。
　　但不管是笑着还是安静时，娘子都是极美的，可却从没有像如今这般，美到让她失语。
　　原来疼痛时，也会有人这样美。
　　这种美是病态，却让她移不开目光。

　　直到裴知蓝因疼痛而扫落了桌上笔墨时，素锦才回过神来。

　　“娘子，我去请太医来。”她手上还有之前大郎君给的牌子，可着人去请太医，这事也给裴知蓝报备过，她只当是太夫人授意未曾拒绝。
　　裴知蓝抓着素锦的手摇头，“不必，一会儿就好了。”

　　她知道，这是触犯了禁忌才有的反噬。
　　融合的灵魂被剥离了......

　　因为她昨日的梦吗？她看了那卷不能看的书......

　　“你将这清单交给......交给书月院的松风。”
　　说完这句话，裴知蓝疼的昏死过去。

　　这种痛是自骨髓和神经所带来的痛，好似要将她生生剥开，疼的她口不能言。

　　季阡匆忙赶来时，看的便是女娘大汗淋漓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指骨掐在锦被上勒出重重痕迹。
　　“冬夜，上京城中大雪盈丈，人畜多冻死......”

　　女娘口中呢喃，季阡顾不得礼节，探身去听。

　　松风赶忙挥退下人。

　　裴知蓝闻到一股好闻的松雪气息，这股气息一出现便猛得靠近，严丝合缝将她包裹，奇迹的让她稍觉好过些，掐着锦被的手指在这气息中精准握住了俯身在上的郎君手腕。

　　季阡一愣。
　　由着她握。

　　身后松风已拉着素锦离开。

　　“裴娘，裴娘......”
　　一向冷脸的人不知何时柔了眉眼，轻声呼唤陷在梦魇中的人。

　　裴知蓝只觉得那股气息抚慰了她错乱的经脉与血液，魂魄好似冷静下来了。

　　她睁开眼，大表兄坐在她床边。
　　神色中的担忧一瞬而逝。
　　再看去，仍是冷面郎君。

　　“大表兄......”
　　季阡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一封纸来。

　　松风收到这张写着近日城中粮价物价的清单便交给了正在当值的季阡，知道是琴荷院送来的，他未细看便已取了马来，待看了一眼后，便是快马加鞭回府，直奔琴荷院来。

　　裴知蓝这会儿深思尚还混乱，就这么抓着季阡的手开口，“城中有人囤粮——”

　　哪怕季阡再是担心她的身体，听到她这么说也是眉间一动，再结合裴知蓝给的这张单子，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半月前，我曾在北市买粮，那会儿粮价尚且如常，但短短几日后，粮价便有上涨。同时，南市柴炭价格亦有上涨。”

　　“每年冬日，这些价格多有浮动。”季阡此刻心中已有了决断，只是下意识说出这句话，看起来倒好像是在安抚她的多心。

　　“不仅价格如此，到了前些日子，粮柴炭绵都难以买到。有人在码头守着货船，船甫至，那些人便将这些物资尽数买入。这么大的事，朝中不可能无人知晓......”

　　是啊，这么大的事，朝中怎么可能无人知晓，朝中人“不知”便是知。
　　知道却不能往外说。

　　见季阡仍面无表情，裴知蓝不由坐起身，“大表兄，你信我。”

　　这句信我，让季阡一顿。
　　那张纸上记有详细日子与各类物价浮动，极为详细，便是连哪日到货都有所记载，是下了功夫的，他怎么可能不信。

　　“裴娘，你好好休息。这事我会去查。”
　　看着女娘气血虚弱的模样，季阡竟有那么一刻想留下，但兹事体大，裴娘查出来的事并非小事。
　　此事，事关大长公主旻柔。

　　上京港口生意，便是由旻柔的第三任“驸马”家把控。

　　裴娘所写的这张纸，更是未来指控武安侯与其母亲旻柔大长公主的有力证据。
　　这是官家一直想要，却毫无头绪的东西。

　　官家看到这样东西一定会立刻使他布局。他们苦于抓到大长公主把柄良久，如今，只要顺着这张纸上所记，便能将大长公主手下货船人脉一应摸清，再逐一把控，人证物证皆有。

　　看着女娘憔悴的神色，季阡心中却没有事情有了突破的松快感。

　　裴知蓝接连说完想说的话才反应过来，她一直抓着季阡的手没放。

　　没来由的对视，两人都有些尴尬。

　　裴知蓝松开手，“对不住大表兄，是裴娘情绪外露了。”

　　季阡摇了摇头，让她好好休息。

　　季阡出了琴荷院，脚步一顿，转去季太夫人院子。

　　季太夫人见孙儿面带冷色而来，问他是怎么了。
　　“祖母，近日，母亲可还与大长公主见过面？”

　　季太夫人一愣，叹了口气，“近些日子倒是不见她出门了。”

　　季阡抿唇，“最近，别让母亲出去。”

　　“知晓了知晓了。”季太夫人点头，对于这个病弱的儿媳，她是有愧的，就算她爱做生意，也从不拘着她。只是后来，她和大长公主交好，每每外出都是赴长公主的约，这身子也逐日不好起来，到后来倒是不再管生意了，可身体也差的需得汤药熬着，只是身体差成这样也没能阻止她去见大长公主。
　　朝廷上的事她不懂，但侯爷和孙儿都有提过，大长公主风头过盛，侯府不宜与她过近。

　　季阡走后，裴知蓝浑浑噩噩的又睡了过去。
　　这一次，她又梦到了那卷书，然而蛇尾横在书架上，将那书遮挡起来，不给她看。

　　裴知蓝抱着蛇尾，想将之挪开，却被大蛇整个缠绕。
　　只要她想往书架走，这尾大蛇用在她身上的力道便会加重。

　　这梦醒得太快，仿佛像是被人推出梦似的。

　　枯坐半夜，到翌日大明，裴知蓝才堪堪睡去。

　　-

　　一场冬雪过，府中大半主子病了。
　　季江湖匆匆归来，这些日子他实在忙碌，顾不得妻儿。

　　一回府便发现自家嫂嫂似要外出。

　　“天冷地寒，嫂嫂怎的要出去？”

　　吴氏戴着帷帽，咳嗽不断，“三弟快回吧，弟妹这几日也病得厉害。”

　　季江湖听闻何氏病重，不再多问，慌忙去了何氏院里。

　　紫丹扶着吴氏，两人一步一个脚印上了马车。

　　花茶楼的梅花包厢，已有人热茶坐等。
　　紫丹忧心的看着吴氏，两人在闭合的门前站着没动，直到里头传来一道威仪之声：“怎么不进来？”

　　吴氏放开紫丹的手，推门而入。

　　“娉婷，许久不见。”
　　大长公主旻柔坐在窗前，这个位置，足以看到外头停靠的马车，也能看到吴氏是如何颤着步伐走上梅花包厢。

　　吴氏摘下帷帽，比起旻柔保养得当的脸颊，她看起来却老态横生。
　　明明是差不多岁数的人，此刻却像是隔了一辈。

　　旻柔好似第一次发现两人之间的差别，凤眸微抬，露出一道讽刺的笑，换来吴氏一句“阿柔，收手吧。”

　　旻柔倒茶的手一顿，面上笑意收敛，“怎么，你我好不容易见一次面，要说这些与你无关的事吗？”

　　吴氏闭了闭眼，“怎么与我无关？我的相公我的儿子，侯府一众人......”

　　旻柔站起身，一步步走近吴氏，“娉婷，你怎么就不信呢。我说过，事成之后，侯府众人性命无忧。”

　　吴氏还要说话。
　　却被闵柔握住了手腕拉到身旁，“好了，不要为这些人打扰我们难得相聚的时光。你看，今日，有你和我，还在这间花茶楼。你应该知道这花茶楼是谁开的吧，看，这儿的梅花雪景，像不像我们第一次见面？”

　　“阿柔，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吴氏怎么会不知这里是谁办的楼，“三娘她已经离开十多年了。”

　　这句话说完，一直笑着的旻柔眸色一冷，倏而又冷笑了一下，“不是还有她的女儿吗......”

　　-

　　“娘子醒了，可觉得不适？”

　　裴知蓝醒来，素锦守在一旁。

　　“不对，不对......”

　　素锦疑惑，“娘子，什么不对？”

　　“不是大舅母......”

　　事情的怪异处太多，无论是云州布局多年的管事还是那批刺杀却不见后文的杀手，怎么可能会是一个病弱又久居侯府的妇人能做下的事情。
　　裴知蓝前几日就觉得不对。
　　如今还有一味幻情散，云州裴宅里的管事、花庄里想杀她的匪徒，皆死于毒......
　　以及母亲十多年前的绢帛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却又在一夕之间没了声响。
　　这其中一定还有她不知道的关节。

　　不过比起这件事，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上京的冬日的这场灾。
　　裴知蓝此刻倒是庆幸自己拿到的是府中采买的活，她之前还思考如何劝说舅母何氏买粮，如今倒是有了由头，能将她买的粮炭送入侯府而不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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