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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逢春
从水牢里受完处罚,陈泛舟是被陈玄烨架着回去的。
两人的住处挨的不算近,但陈泛舟是喜欢来他这里的,不为别的,因为他身边有一个眼睛不太好的乳娘。
曾经陈泛舟问过他,这眼瞎的女婢他是从哪里找来的。
却没想到向来内敛的陈玄烨突然有些生气的让他说话客气点,她不是什么女婢,是他的乳娘。
原来当初他进入暗云楼的原因并不是像传闻那般被拐来的,而是被人从阴沟里捡到的,而这个人就是把他养大的乳娘。
后来她偷偷养孩子的事情传到燕诀的耳朵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陈玄烨长大后,燕诀却随手把他扔在预备下属的百人里培养。
两人也因此好几年里见不上多少面,即使这样,彼此的情分却依旧存在。
从大山活着出来后,陈玄烨就把她安置在自己的住处里,表面上就当一个伺候人的普通奴仆。
与陈泛舟渐渐熟悉之后,他也没必要再瞒着了,就把两人的身份介绍给了对方。
陈泛舟好奇心重,追着问了几句,但自己毕竟是个外人,适当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就行了,再过于探究就没礼貌了。
后来他来陈玄烨的住处越来越频繁,两人也渐渐熟络起来,他发现她虽然眼盲,但是干活倒是格外利索,特别是一手菜抄的甚是合他的胃口。
也是从那时起,陈泛舟才知道自己以前吃的都是什么糟糠之物。
只是天天这么白吃实在有些厚脸皮,再怎么说也要面上感谢一下,只是这话还没有说出口,让陈泛舟意识到一件事。
“她有名字吗?”
陈玄烨被问一愣,恰时乳娘端着桂花饼从外面走进来,听到此话,抿嘴一笑,时间在脸上留下的痕迹此刻弯成温柔的弧度,她摇摇头:“从小到大不识几个字,身边人也没有读过书的,都顺嘴叫我三厨娘,叫了好些年了。”
说着她把桂花糕端到两人的面前,陈泛舟神色若有所思,他咬下一口酥脆的点心,香甜的味道瞬间溢满整个口腔。
“您要是不介意,晚辈替您取自‘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中的‘逢春’二字用于您的名字,如何?”
乳娘一呆,喃喃自语道:“……逢春?”
“没错,祝愿您长命千岁,每岁都能渡过春天般的顺遂时光。”
从来不好好读书的陈玄烨也觉得此名字的寓意甚是美好,人活在这个世上,总要有一个名字,此后每每轻读这几个字,都是一声声深切地眷恋。
乳娘低着头,手腕一转,将耳边的碎发别好,眉眼弯弯:“甚好,甚好。”
然而此刻的陈泛舟并不知道,他口中的祝愿在日后的某一时刻里会被自己亲手捏碎。
所以当燕诀命令他将眼前手脚都被绑住的逢春斩杀时,他是发懵的。
燕诀站在高处,垂眼盯着下方站在中间一动不动的少年,颇为无言。
他摇摇头:“心软的毛病还是没有改。”
于是他拉起弓箭,瞄准少年的小腿,毫不犹豫抬起手,锋利的箭头准确无误的插进皮肉里,陈泛舟身一软,半跪在地上。
他抬起眼皮,看向高处的男人。
逆光而站的面容此刻模糊不清,只有冷漠的语调刺进他的耳朵里。
“杀了她。”
逢春被绑住全身躺在地上,乱糟糟的头发里夹着几根白发,袖口还沾着糖渍,鞋子破了一个洞却被针线仔细的缝好。就在前一夜,陈泛舟还吃着她做的饭菜。
陈泛舟跪在原地没动,只是握住剑柄的手指开始发麻。
他知道自己这一剑下去会发生什么。
燕诀又耐着性子等了许久,但看着自己满意的孩子越发犹豫,他再次拉弓,射箭。
这一次,箭插进了他的肩膀,剧烈的撕裂感瞬间席卷了全身。
陈泛舟急喘了几口粗气,他仰头看向燕诀,眼底是一闪而过的热意。
燕诀很欣赏他这副模样,有气节,有思想。但反抗的多了,就是不听话了,不服管教的孩子总要受惩罚。
他是如此,陈玄烨也是如此。
“你下不去手,我就杀了你,泛舟,今天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
燕诀再次拉弓,这回,他瞄准了陈泛舟的眉心。
大风掠过,连天上的云都要让步几分,更何况他这草芥之命。
陈泛舟咬牙提起剑柄,撑着力气缓缓走向逢春。
也许这一刻他才知道,人为了一条命,可能会失去很多东西,走走停停许多年以后,才恍然惊觉,自己就真的只剩这条命了。
他上一瞬亲手斩杀了逢春,下一刻,就满手鲜血的撞进陈玄烨的眼睛里。
头颅顺着台阶滚落在地上,慢慢停在陈玄烨的脚边。
陈泛舟想,燕诀最后的那支箭,已经射进他眉心了。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整个高台,陈泛舟茫然地睁大眼睛,看向高处的男人。
燕诀勾起一抹笑,拂袖离去。
那天之后,陈泛舟每每到夜间,小腿和膝盖就会泛痛,折磨他整夜难以入眠,寂静无声的夜色里,会时不时响起拳头砸向关节处的捶打声。
这也导致白日里在训练场的注意力也越来越不集中,已经被多次拖进地牢里受罚,奄奄一息中,陈泛舟总是忍不住想到逢春,自己这样活着也算活着吗?
而陈玄烨从那天起,便再也没有跟他说过话,眼底的恨意恨不得把陈泛舟千刀万剐。
甚至在一天夜里,陈玄烨放火烧了他的住处,熊熊烈火中,陈玄烨一副同归于尽、不死不休的厉鬼模样。最后要不是被下人救出来,说不一定两个人真的活活被烧死了。
燕诀知道此事后,把陈泛舟叫到前院,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
“如此拙劣的手段也能得逞,你如果是这样的表现,就回到笼子里,不用再出来了。”
那一巴掌扇的毫不留情,却也把陈泛舟打得有些麻木,他低着头,淡淡道:“知道了。”
再后来,他就遇到了惊鸿一瞥的凤尾蝶,和始终萦绕在梦里的花香。
那瓶药他并没有用,只是那日起,骨头缝里的疼痛一夜之间消失了,他的个子也抽条成了大人。
从训练场上脱颖而出后,陈泛舟开始为暗云楼卖命。
此后又过去几年,在一次执行任务中,他碰到了陈玄烨,一如当年,他提着剑再次砍了上来,眼中的杀意不减分毫。
只是打着打着,陈玄烨却突然迷茫起来。
关于当年事情的全貌,他早已知晓。
真正的罪魁祸首并不是眼前这个人,而是燕诀。
即使如此,自己为何还要如此恨陈泛舟呢?
陈玄烨想了很久,才终于从当年的懦弱中窥见一丝真相。
从大山出来后,陈泛舟所展现出来的强大实力让他折服,在他年少的心里,这个人仿佛没有不能做成的事。
所以他喊他哥,不自觉的依赖他,亲近他,甚至把逢春的疼爱分给他。
然而当陈泛舟杀了逢春后,自己才恍然大悟,这个人并不是无所不能。
面对生死威胁,他也像自己一样无能,选择将剑刃指向对面,只为了让自己活下去。
自己曾经仰视的一切,都成了笑话。
他保护不了逢春,陈泛舟也保护不了逢春。
他们都一样的懦弱自私。
这也许就是所有恨意的原因,只是事到如今,陈玄烨依旧不敢承认。
在得知事情的原委后,他只能无力的将“仰视”的视角从陈泛舟身上换到燕诀身上,他始终缩在影子下,这辈子都不敢直视心里那份属于自己的懦弱。
后来在燕诀死后,他流浪的几年里,他又突然觉得他和陈泛舟还是不同的。
最起码,那个人是想活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着,他既不惧怕燕诀,也不没有对暗云楼的忠诚,他能为此卖命,不过是对方能给予他活下去的钩子,如果有另一个组织能提供更好的条件,陈泛舟可以毫不犹豫背叛所有人。
但他不行,他生下来就被养在暗云楼,年少时心里有逢春这个乳娘惦记着,后来有陈泛舟这个哥恨着,再后来还有燕诀这个主人拉扯着。
到了现在,这些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他突然飘荡在这世间,竟觉得比孤魂野鬼还要可怜几分。
直到在机缘巧合下,他委身在楚明清幕下,得到上面的命令要毒杀新皇身边的一个下属。
看到画像那一刻,他觉得这都是命。
冥冥之中,两人再次纠缠在一起。
他知道陈泛舟心里对他还有愧疚,所以看到他突然现身是震惊,这也许这就是他能下毒成功的原因。
也就是这一次的毒杀计划,他在陈泛舟的眼底看到了久违的冷漠,他明白,两人最后的情分也在此刻烟消云散了。
盯着陈泛舟因为毒素而跌跌撞撞的背影,他久久出神。
楚明清给他的是剧毒,即使陈泛舟从他的布防逃出去了,估计也活不久了。
就算千分之一的可能,他活下去了,两人再见面,就真的是不死不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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