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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回京
北方天寒,河道冰封,楚王一行人前半程走水路,后半程改行陆路,日夜兼程,终于在元宵佳节的前一日赶回了京城。
车马甫一抵京,尚来不及休整,宫中便传来口谕,命楚王即刻携薇赫入宫觐见。
“儿臣参见父皇。”
“拜见皇帝陛下。”
陈络与薇赫齐声行礼,风尘仆仆的脸上带着些许疲惫。
“平身。”崇德帝的声音自御座上传来,平淡无波,“江南一行,辛苦了。”
“为国分忧,不敢言辛苦。”陈络垂首应答,姿态是难得的沉稳恭敬。
崇德帝见状,反而轻哼一声,笑骂道,“翻过年来,长了一岁,人也学会跟朕装模作样了?这倒不像你。”
陈络立刻顺杆往上爬,表情生动,带着几分委屈道,“父皇明鉴,儿臣是真的辛苦,江南那帮老狐狸个个滑不溜手,儿臣与薇赫日夜周旋,殚精竭虑,连个整觉都没睡过。父皇是不是该给儿臣放个长假,再多多赏赐,以示抚慰?”
“赏赐?”崇德帝睨了他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江南钱党一案,你处置得的确不错。雷厉风行,精准打击,很快稳住了江南局势,顺带着还拔出了个藏得更深的钉子。此事,朕记你一大功。赏赐,自然少不了你的。”
话锋一转,崇德帝的目光落在了始终沉默的薇赫身上,“薇赫,上前来。”
薇赫与陈络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依言上前一步。
“好相貌。”崇德帝的声音听不出褒贬,“难怪闹得江州满城风雨,皆传我大雍皇室好男色。”
陈络心头一紧,急忙出声,“父皇!此举乃是为了麻痹钱党!薇赫在江南出力甚多,若非他从旁辅佐、护持左右,儿臣岂能如此顺利?您不说论功行赏,怎还……”
崇德帝抬手,止住了陈络的辩解,目光依旧锁在薇赫身上,“他的功劳,朕清楚。但朕此刻,不要听你说。”
他看向薇赫,语气平缓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朕要听他说。”
“神鹰将军,”崇德帝目光如炬,“你身为南昭实权宗室,昔日在南昭威名赫赫,短短数月,国破家亡,自身亦沦为异国阶下之囚,更被安上这不伦不类的男妃名头。你心中,当真毫无怨怼?”
殿内空气仿佛凝滞。陈络屏住呼吸,紧张地看向薇赫。
薇赫迎上帝王审视的目光,神色沉静,不卑不亢,他微微躬身,声音清晰而平稳,“回陛下,亡国之恨,阶下之辱,心中自有波澜。”
“然南昭之亡,非战之罪,乃吾王主动献城。身为臣子,若有怨,亦是怨旧主不战而降,自毁江山。”
他顿了顿,继续道,“沦为囚徒,因是被故国抛弃之故。若非楚王殿下仁厚,倾力救治,臣早已是枯骨一具。南昭的神鹰将军,自被弃于诏狱那日起,便已经死了。”
他的目光坦然,语气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透彻,“如今的薇赫,只是阿都薇乌赫。殿下待我以诚,我自当以忠义相报。想其所想,忧其所忧,尽己所能,护其周全。此乃本分,不敢居功。”
“哦?”崇德帝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如此说来,你既不忠于南昭旧主,亦非效忠我大雍,只是……忠于楚王一人?”
“在下,”薇赫抬起头,目光澄澈而坚定,“是忠于自己的本心。”
崇德帝凝视他片刻,忽而一笑,“好一个忠于本心!那朕如今便给你一个选择。”
“是继续顶着这楚王侧妃的名分,留在他身边,还是凭你江南之功,朕赐你一个实实在在的侯爵之位——非是安乐侯那般虚衔,而是可自由行走,甚至准你返回南昭故地的恩赏。”
薇赫尚未回应,陈络却先急了,他忍不住上前半步,语气带着不满与急切,“父皇,您方才那般言语铺垫,薇赫将军为了圆全自身立场,除了继续留在儿臣身边,还有别的选择吗?这岂是公允之问?”
崇德帝的目光淡淡扫过他,并未动怒,反而重新看向薇赫,等待着他的答案。
薇赫在陈络出声时,指尖几不可察地一动,似是想拦,最终却只是任由他将话说完。此刻,他迎着帝王深沉的目光,缓缓跪下行了一个标准的臣子之礼,姿态谦卑,脊背却依旧挺直。
“陛下厚恩,臣下,感激不尽。”他的声音清晰而沉静,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坚定,“侯爵之位,尊荣显赫,更许臣自由之身,此乃常人梦寐难求之前程。”
陈络的心猛地一沉,几乎要忍不住再次开口。
却听薇赫话锋平稳地一转,“然臣曾言,忠于本心。臣之本心,便是信守对楚王殿下之承诺,护其左右,尽忠职守。侧妃之名,虽于礼不合,于世俗不容,但于臣而言,它首先是殿下给予的一份信任与托付。”
“臣若因陛下恩赏更优渥,便弃此信诺于不顾,岂非见利忘义之徒?如此,臣又有何颜面立足于天地间,更有何资格承受陛下之爵位?”
他抬起头,目光清正坦荡,直视崇德帝,“故,臣恳请陛下,容臣继续留在楚王殿下身侧。侯爵之位,臣不敢受,亦不愿受。”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寂静。
陈络怔怔地看着薇赫挺直的背影,胸腔被一股汹涌的热流填满,方才的焦急瞬间化为难以言喻的动容与坚定。
“你可知,拒绝朕的恩赏,意味着什么?”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比方才更添了几分重量,“这意味着你放弃了重回故土、光耀门楣的机会;意味着你甘愿背负这男妃之名,承受天下人的非议与揣测。”
“更意味着,你将你未来的命运,彻底与楚王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慢,带着不容置疑的警示。
“臣,明白。”薇赫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得失荣辱,臣自行承担。”
“父皇!”陈络再也忍不住,撩袍一同跪下,语气急切而诚恳,“薇赫之心,天地可鉴!他若真有异心,在江南时便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动手,甚至可以坐视儿臣陷入险境,但他没有!他数次救儿臣于危难,助儿臣稳定江南局势,如此忠义之士,若因儿臣之故,反受名分之累,不得应有之封赏,儿臣心中何安?求父皇明察!”
他重重叩首,“若父皇觉得侧妃之名不妥,儿臣愿请父皇收回此名号!但求父皇,让薇赫留在儿臣身边。他之功绩,当以军功论赏,而非……而非困于后宫名位之争。”
崇德帝看着并排跪在殿下的两人,一个为了维护对方不惜顶撞自己,一个为了信守承诺甘愿放弃爵位与前程。
他沉默了片刻,脸上那深沉难测的表情渐渐化开,最终化作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哼,“倒是朕枉做小人了。”
他挥了挥手,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都起来吧。”
他目光落在薇赫身上,“既然你心意已决,朕便成全你。楚王侧妃之名,暂且留着。赐黄金千两,合浦明珠一斛,另赐游击将军衔。如此,既不掩其功,也全了你二人之情。”
陈络立刻躬身,“儿臣代薇赫谢父皇恩典!”
薇赫亦行礼,“臣,谢陛下隆恩。”
就在二人以为事毕时,崇德帝的声音再次响起,直刺核心,“薇赫,若朕告诉你,离开楚王,不仅仅是为了你的前程,更是为了他的前程呢?”
崇德帝面上不动声色,眼神里却流露出两分看好戏的兴味,“他是朕之亲子,自然有登临大位的资格。但你应当明白,一位身旁站着男妃的皇子,在朝臣宗亲眼中,便等同自绝于储君之路。你若真心为他着想,此刻,又当如何选?”
这番话如凉水浇头,让殿内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冻结。
薇赫身形微顿,垂眸不语,这可比方才的功名利禄更加难以决断,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前程,却不得不为陈络考虑。
不等薇赫回应,陈络却直接挡在了薇赫身前,直面自己的父皇,声音清晰而有力,“父皇!儿臣从未有此志向!”
此言一出,崇德帝的眼眸骤然眯起。
陈络毫无惧色,继续道,言语间甚至带上了一丝锐利的反击,“父皇当初默许乃至促成这侧妃之名,难道不正是为了绝了某些人的念想,也绝了儿臣这条路吗?儿臣心知肚明,也心甘情愿!”
“江山社稷之重担,非儿臣所愿,亦非儿臣所长。儿臣志不在此,只愿做个逍遥亲王,辅佐真正有德行的兄弟……与姐妹。”
这话几乎和明着说他看好宁国公主陈纨、也知道父皇看好陈纨没区别了。
随即,他再次躬身,语出惊人,“既然父皇今日将话挑明,儿臣也恳请父皇恩典——既然侧妃之名已不足以表明儿臣心迹,那儿臣便求父皇,正式册封薇赫为楚王正妃!以此昭告天下,儿臣陈络,无心大位,只愿与所选之人,携手此生,尽心竭力,辅佐明君,护我大雍江山!”
崇德帝凝视着下方神色决绝的儿子,沉默许久,方才缓缓道,“朕赐你男妃,确有逼你一把之意。朕想看看,你是否真有争夺之心,是否有那份魄力与决断。朕今日给你机会,只要你肯放手,前路依旧广阔。你却告诉朕,你要退?不仅退,还要退得如此彻底?”
“是!”陈络回答得斩钉截铁,“儿臣选择退这一步,海阔天空,求父皇成全!”
崇德帝的目光在倔强的儿子和沉默的薇赫之间来回扫视,最终,他靠回龙椅,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长叹,摆了摆手,“够了,此事容后再议,你们先退下吧。”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立刻驳回。但这暂时的搁置本身,已然包含了太多的信息。
陈络拉起薇赫,再次行礼,毅然决然地退出了这片决定着帝国未来走向的漩涡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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