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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不知身是客
夜半时分,鹅毛大雪如期而至。轮值的家丁眼睛半睁半闭,偶尔清醒看看周围,大多数时候靠在安府大门上,梦会周公。
“吁——”
马车停在安府门前,家丁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谁!”
他揉揉眼,看清下来的人,"老爷!"
安相下了马车。在宫里连轴转了整整三日,平日再有精神的人也绷不住疲惫的神色。他抬手,示意家丁闭上嘴,别大呼小叫。
现在任何一丁点儿动静,都是在绷到极致的神经上扎针。
声音已经完全哑了:“近日无事?”
家丁放轻声音,为老爷撑伞:“无事,夫人一切都好,只是小姐……”
安相蹙眉:“安然如何?”
家丁:“回老爷,小的不是很清楚,只是近日常常看见郎中去小姐房里。”
安相本要去补眠,听到家丁这么一说,往安然住处的方向一看,发现外间还亮着灯,"你继续守夜罢。"
说完朝着安然的方向走来。
郎中刚熄了灯走出来,轻而又轻地关上小姐的房门,抬眼便瞧见老爷撑着伞站在院里。
“老爷。”她行礼。
安相示意:“去亭子里说。”
冬季一到,池水湖水都结冰,安府几处亭子都挂上避风的帘子。安相和郎中坐在亭里,立刻有下人烧起炭盆放在四角。
“安然身体不适?”
郎中斟酌片刻,道:“这三日以来,小姐的作息完全乱了,一开始睡眠很少,夜里容易惊梦盗汗,后来用了我的药方,情况有所好转,不过也要点上很久的安神香、一直吃药才能睡着。”
“昨日辰时起身,便发了低热,反反复复磨了一天,晚上才退热,明天应该还要烧起来。”
“现在服了药,刚歇下半个时辰不到。”
安相揉着酸痛的额角,叹气:“我只道是她寻常好友,却原来情谊深厚至此?”
还不出三日,好好一个人便为此生了病?
郎中不解老爷何意,那个"她"又指的是谁,只能继续说:"我观小姐神思不属,常常忧虑,此乃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怕是只有解了心结,这心病才能彻底好起来。"
手指在石桌上规律地点着。
现在看来,将军府那边的情形,是不得不说了,否则安然连生病也要挂心。
自己这女儿实在聪慧,瞒着她一丁点儿,都能被察觉出不对,还不如全说了。
因为郎中嘱咐过,在安然没有进入稳定深沉的睡眠之前,不可有旁人在侧干扰。毕竟夜里失眠的人对动静的感知及其敏锐,何况安然心里还有诸多挂心之事,只会更难入睡。
是以奉琴奉画并未按照往常那样在里间守着,都睡在外间的塌上。
里室幽静,安神香温缓的气味占据着主导,窗外的梅枝半开不开,风雪呼啸着拍在窗上,清冷的梅香便一点一点从窗外渗透进来。
床上,拥在锦被和几个汤婆子里的人睡得并不安稳。
安然眼皮薄红,额头微微汗湿,还有低热的症状,嘴角却微微勾起。
“好姐姐,我回来啦,你怎的不来接我?”
安然看着枣红色大马上意气风发的小将军,莫名觉得心中酸涩,可又不知为何。
明明这个人已经平平安安地回来见她了不是吗?
她伸手,仰头看去:“怎么没来,我不是到这儿了吗?”
沈如雁还骑在马上,没有撑住安然递来的手跳下来,只勾着安然玉石一般的手指,耍无赖一般轻晃:“这儿离京城里还远着呢,我有些走不动了。”
安然抬眼看去。
冬日的京郊,终于不是青草连天,皑皑大雪压下来,压弯枯草,平原莽莽苍苍一片。
安然握紧了小将军的手,轻声哄:“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回去了。”
沈如雁在马上笑,束得高高的马尾在风里散开,看着安然不说话。
安然将手指一点一点挤进沈如雁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记得吗,我在信里说京城开了新的铺子,绮绣楼也经营得不错,不陪我去看看吗?"
沈如雁终于点点头:“好,我一定陪姐姐去看。”
风雪迷了眼,马儿踢踏,京城时兴的首饰铺子外站了两位气质卓绝的女子。
经营铺子的中年女人搓着手走出来:“哟,两位姑娘看点儿什么?”
天太冷,她嘴里呵出的雾气很浓,一直模糊了面容,叫人看不清。
但听着声音,是一位热情的人。
安然兴致勃勃地挑选,从发钗玉簪到各色流行的玉环,选一个,就在沈小将军的头上或腰身比划一下:“你戴上肯定好看。”
小将军笑得无奈:“好姐姐,你要给我这个,那我只能揣怀里看着了。”
安然笑:“也是,毕竟你只会把头发全扎起来。”
“为何还要选玉环玉佩?”沈如雁突然问。
安然一怔:“怎么了吗?”
小将军侧头看过来,有些委屈:“好姐姐,我给你雕了好多小玩意儿,小猫小狗小兔子小狐狸,都是玉的,你不要它们了吗?”
安然看不得小将军蹙眉,手指抚上她的眉心:“才不会,我收得好好的,它们要一直陪我。”
“那你别买其他的好吗?”小将军从后面抱住安然的腰身,两人亲密无间地贴着,撒娇:“你要什么,我都可以雕给你呀。”
安然晃了一下神:“那说好了。”
“说好了。”
“拉勾。”
小将军便伸出小指。
安然想要去勾住。
“二位还买吗?”女人笑着问。
安然停了动作,手指快要碰到一起时撤开,拿出装银钱的荷包:“这些钗子发带包起来吧,玉佩就不用了,烦请重新摆回去。”
女人笑眯眯:“好嘞。”
她的脸仍然隐在呵出的白气里,看不分明。
离开这家铺子,长长的一条街上,走走停停,笑语人声,没一会儿到了绮绣楼,时间却已经是傍晚了。
连晴被安然叫了过来,她今日恰好无事。
“小姐,来新客人啦?”她手里捏着一串儿糖葫芦。
安然推着沈如雁肩膀:“是呢,我的贵客,给她量身段儿,做新衣裳。”
小将军被推着走,一边走一边回头笑:“姐姐怎么这般着急?”
安然停下步子,被问得心中一滞。
她压下心中异样,道:“不是嫌弃钗子戴不了?给你做新衣裳,总不会穿不上。”
连晴动作很利索,没一会儿就量好了沈如雁的身段,选好了衣裳的料子和颜色。
“记下了,小姐的贵客嘛,加急,半个月后来取吧。”
“做快一些。”安然叮嘱。
连晴:“放心吧,今晚开始赶工。”
晚上的风雪大了起来,吹得人浑身都冷。安然的衣服穿得有些薄了,此刻手已经冰凉。
沈如雁倾身将人整个拢住,隔绝了风雪。怀抱依旧温热,安然在令人安心又熟悉的暖香里,忽而想落泪。
怀抱撤开,沈如雁在安然的房间内室里,两人在桌边坐下。
像是当初小将军表明心迹时那样,并肩坐着,两只手交叠在一起。
窗外是不可视物的黑夜,唯有扑面而来的风雪和迎风怒绽的红梅白梅格外清晰。
雪很大,风声呼啸怒号,梅枝狂舞,梅花一朵一朵开得鲜妍。
在房间的滴漏声里,安然一语不发,看着窗外看了很久。
“好姐姐,理理我?”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沈如雁挨得很近,安然可以感觉到,耳边颈侧都有热气拂过。
安然张口,声音已经哑了。
“沈如雁,为什么这些梅花吹不掉?”
为什么我们上一刻还在绮绣楼,下一刻就回了安府?
为什么我始终看不清卖首饰的女人的脸?
为什么你明明在京郊,却说离京城还有很远?
……
因为你说我窗外的梅花开了,你就回来,所以它要一直开。
因为我还没去过那个铺子,只远远瞧过一眼,所以不知道掌柜究竟长什么样。
因为,我没能接你凯旋。
原来,这里是我的梦啊。
周围的一切都融化了,连安然自己,也慢慢融进了黑暗里。
只有沈如雁还坐在那里,身边有暖融融的烛光。
她在光里,看着安然笑:“姐姐,你不等我穿上新衣了吗?”
安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急促地呼吸着。
脸上有点凉意,安然抬手一擦,发现是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已经冷了。
她愣神,起身到桌边推开窗。
还是深深地夜色,隐约看见梅枝上的花苞吐出一点红色,就快要开了。
“……等的,”安然自言自语:“等我见到你,就可以给你做了。”
安然站在桌边好一会儿,直到安相的声音让她回头。
“还是睡不着?怎么把窗子打开了,关上。”
门帘掀开一道缝,外间,郎中和安相都在,奉琴奉画揉着眼,悄悄打哈欠。
“沈……将军府的事,怎么样了?”
安相再一次叹气。
安然心脏提起,喉咙一哽:“是,不好吗?”
安相瞅着女儿眼角的泪痕,有些没好气:“我要说不好,你会怎样?”
安然眨眨眼,心放了一半。
“您这么说,就是没到最糟糕的时候。”
安然在安相对面坐下,一双眼睛就这么盯着父亲:“您说说吧,别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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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没卡在凌晨更新,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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