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月晦之夜，皇家禁苑死寂如墓。

　　浓稠的黑暗吞噬了所有光线，唯有呼啸的秋风穿梭于古树林立的小径，卷起落叶，发出令人心悸的呜咽。
　　太液池水漆黑如墨，倒映不出丝毫天光，唯有靠近观星台方向的水域，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的微光，如同巨兽潜伏在水底，睁开了嗜血的眼眸。

　　顾惊弦、陆昭明一行人如同鬼魅，凭借对禁苑布防的了解和皇城司内应的接应，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外围巡逻的侍卫，潜行至观星台基座附近。

　　越是靠近，那股熟悉的、阴寒邪异的能量波动便越是强烈，空气中弥漫着甜腻中带着腐朽的“魂烬”气息，浓郁得几乎令人作呕。
　　观星台那宏伟的汉白玉基座之下，一个原本被巧妙掩饰的入口赫然洞开，如同巨兽张开的獠牙，内里透出摇曳的、暗红色的火光。
　　以及隐约传来的、如同梦呓般低沉诡异的吟诵声。

　　“就是这里了。”顾惊弦压低声音，眼神锐利如刀，打了个手势。
　　李琰立刻带人分散开来，占据入口周围有利位置，警惕可能出现的伏兵和机关。

　　陆昭明闭目凝神，全力感知着入口内传来的气息，脸色凝重：“里面……能量很混乱，很庞大。那个核心符文的力量正在被激活……还有很多……很多被剥夺了意志的‘傀’的气息，数量不少。”

　　苏月影紧握着一把淬了药的短刃，那是她根据父亲手札记载特意准备的，低声道：“仪式应该已经开始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核心祭坛，打断它！”

　　顾惊弦点了点头，不再犹豫，与陆昭明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率先如同两道轻烟，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幽深黑暗的入口。
　　苏月影紧随其后，李琰留下部分人手封锁入口，带着其余精锐也跟了进去。

　　入口之后，是一条倾斜向下的、宽阔而幽深的石砌通道。
　　墙壁上刻画着与陶窑区、地宫如出一辙的扭曲符文，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暗红色光芒，如同血管般搏动着，将通道映照得一片诡谲。
　　空气中那股邪异的气息和低沉的吟诵声愈发清晰。

　　通道尽头，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穹顶高耸，由无数根雕刻着火焰图腾的石柱支撑。
　　空间的中央，是一个比之前所见任何一个都要庞大、都要精致的圆形祭坛！

　　祭坛完全由漆黑的曜石垒砌而成，表面刻画着那个放大到极致的、令人心悸的旋涡状火焰核心符文！
　　此刻，那符文正散发着强烈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的暗红色光芒，将整个地下空间映照得一片血红！

　　祭坛周围，密密麻麻地跪伏着至少上百名“傀”！
　　他们衣着各异，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眼神空洞，面容呆滞，嘴角咧开那标志性的诡异笑容。
　　正随着祭坛上几个身着繁复黑袍、戴着狰狞火焰面具的祭司的引导，发出整齐划一、如同潮水般低沉而狂热的吟诵！

　　每一次吟诵，都有一股无形的、混杂着生命力和神魂力量的气息，从那些“傀”的身上被强行抽离，汇入祭坛中央的符文之中！
　　符文的光芒随之愈发炽盛，那股令人窒息的、仿佛来自深渊的恐怖威压也越来越强！

　　而在祭坛的正前方，一座略高的石台上，靖王——萧景琰，正负手而立！

　　他并未穿着亲王常服，而是一身绣着暗金火焰纹路的玄色长袍，头戴玉冠，面容在跳动的红光下显得既威严又扭曲，眼神中燃烧着毫不掩饰的野心与疯狂！
　　他身旁，站着脸色苍白、眼神阴鸷的阴九幽，正低声向他汇报着什么。

　　“果然是他！”顾惊弦死死盯着那道身影，十五年的血海深仇在这一刻化为焚心的烈焰，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他握紧了手中的弯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陆昭明一把按住他微微颤抖的手臂，低声道：“惊弦，冷静！先破坏祭坛！”

　　顾惊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杀意。
　　没错，必须先阻止这邪恶的仪式！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祭坛，寻找着仪式的关键节点和可能的弱点。
　　苏月影也在一旁飞快地辨识着那些祭司的动作和祭坛上的布置。

　　“是‘万灵血祭’！”苏月影声音带着惊骇，“他们在用这些‘傀’的生命和神魂，强行灌注和激活那个核心符文！看祭坛四角的容器，里面盛放的是……是赤炎琉璃熔炼后的液体！他们在为符文提供最后的‘神火’之源！”

　　只见祭坛的四个角落，各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青铜鼎，鼎内翻滚着粘稠的、如同熔岩般暗红色的液体，散发出灼热而邪异的气息，正是被熔化的赤炎琉璃！
　　四条刻满符文的沟槽，将这些液体引导向中央的符文。

　　一旦让符文彻底激活，与那所谓的“神火”完全融合，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毁掉那四个鼎，或者中断那些‘傀’的献祭！”陆昭明急声道。

　　“李琰！”顾惊弦低喝，“带你的人，攻击四角的青铜鼎，不惜一切代价，毁掉它们！”

　　“是！”李琰领命，立刻带人如同猛虎下山，朝着祭坛四角冲去！

　　“其他人，随我冲击祭坛中央，打断祭司施法，解救那些‘傀’！”顾惊弦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率先冲向祭坛！

　　“有刺客！”阴九幽厉声高呼！

　　祭坛周围的黑暗中，瞬间涌出大量靖王府蓄养的死士和拜火教徒，如同潮水般迎上了皇城司众人！

　　血腥的混战，瞬间在这诡异的地下空间爆发！

　　金铁交鸣声、怒吼声、惨叫声顿时压过了那低沉的吟诵！刀光剑影在血红色的光芒下闪烁，不断有人倒下，鲜血染红了黑色的曜石地面。

　　顾惊弦目标明确，直取祭坛中央那几名主持仪式的黑袍祭司！
　　玄色身影在人群中穿梭，弯刀划出冷冽的弧光，所过之处，必有拜火教徒溅血倒地！
　　他背后的旧伤因剧烈的动作而隐隐作痛，但他浑然未觉，眼中只有那熊熊燃烧的复仇火焰和必须阻止仪式的决心！

　　陆昭明紧随其后，软剑如同灵蛇出洞，专攻敌人要害，他的感知能力在混乱的战场上发挥了巨大作用，总能提前预判危险的来临，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攻击，并为顾惊弦清理侧翼的威胁。

　　苏月影则凭借着对邪术的了解，专门攻击那些试图维持吟诵、控制“傀”的拜火教徒。
　　她的短刃上淬了能干扰精神控制的药物，往往能起到奇效。

　　李琰带人猛攻四角的青铜鼎，但那里守卫最为森严，靖王府的死士如同铜墙铁壁，双方陷入了惨烈的拉锯战，进展缓慢。

　　祭坛上，那核心符文的红光越来越盛，旋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散发出的吸力让靠近的人都感到神魂不稳。
　　那些跪伏的“傀”们，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生命气息飞速流逝。

　　“来不及了！”陆昭明格开一名死士的劈砍，对着顾惊弦急喊，“符文快要完全激活了！”

　　顾惊弦一刀劈翻一名祭司，抬头看向那如同心脏般搏动着的血色符文，又看向高台上依旧负手而立、嘴角带着冰冷笑意的靖王，一股决绝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忽然调转方向，不再冲向祭司，而是将全身内力灌注于弯刀之上，刀身发出嗡鸣震颤，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猛地掷向高台上的靖王！

　　“萧景琰！受死！”

　　弯刀化作一道凄冷的闪电，撕裂空气，直取靖王面门！

　　这一下变故出乎所有人意料！

　　靖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冰冷的嘲讽，他甚至没有闪避。
　　站在他身旁的阴九幽冷哼一声，身形鬼魅般挡在他身前，双掌齐出，一股阴寒刺骨的掌风迎向弯刀！

　　“铛——！”

　　一声巨响！
　　弯刀被阴九幽的掌力硬生生震偏，斜斜插入旁边的石柱，深入数寸，刀柄兀自颤抖不休！

　　而顾惊弦也因为全力一击，背后空门大露，被侧面袭来的两名死士抓住机会，刀锋狠狠划过他的肋下和手臂！

　　血光迸现！

　　“惊弦！”陆昭明目眦欲裂，不顾自身安危，软剑如同疯魔般舞动，逼退身边敌人，冲向顾惊弦！

　　高台上，靖王看着受伤的顾惊弦，脸上露出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顾家余孽，不自量力。待‘神火’降临，重塑乾坤，尔等皆为灰烬！”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祭坛中央那核心符文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血光！
　　整个地下空间剧烈震动起来！四条沟槽中的赤炎琉璃液如同沸腾般翻滚，加速涌向符文！

　　仪式，进入了最后的关键时刻！

　　那些跪伏的“傀”们发出了最后一声尖锐的、不似人声的嘶嚎，身体彻底干瘪下去，化为飞灰！

　　符文的光芒凝聚到了极致，仿佛一个血色的太阳，即将爆发！

　　“完了……”苏月影看着那即将被彻底激活的符文，脸上血色尽失。

　　陆昭明扶住受伤的顾惊弦，看着那毁灭性的光芒，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

　　难道……真的阻止不了了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瘦小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以一种决绝无比的姿态，猛地冲向了祭坛中央那最炽盛的血色光芒！

　　是阿月！苏月影！

　　她手中紧紧攥着那柄淬了药的短刃，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为父报仇、阻止邪恶的决绝！
　　她将自己的全部精神、全部意志，凝聚于一点，如同陆昭明曾动用的“心念”之法，但更加纯粹，更加极端，带着一股不惜神魂俱灭的惨烈，狠狠撞向了那个旋涡状符文的核心！

　　“以我苏氏之血！破尔邪法！”

　　她清叱的声音，在巨大的轰鸣和吟诵中，微弱却清晰！

　　“不——！”阴九幽脸色剧变，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苏月影的身影，如同投入沸水的雪花，瞬间被那血色的光芒吞噬！

　　“嗡——！！！”

　　一声震耳欲聋的、仿佛源自灵魂层面的巨响猛地爆开！

　　那凝聚到极致的血色光芒，如同被针刺破的气球，骤然一滞，随即猛地向内坍缩，然后失控地、狂暴地向四周炸裂开来！

　　“轰隆隆——！”

　　巨大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海啸般席卷整个地下空间！祭坛崩裂，石柱倾倒，烟尘弥漫！

　　离得近的拜火教徒和死士如同被狂风扫过的落叶，瞬间被撕碎、震飞！

　　顾惊弦下意识地将陆昭明紧紧护在怀中，两人被狂暴的气浪掀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喉头一甜，皆喷出鲜血。

　　李琰等人也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高台上，靖王和阴九幽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得踉跄后退，脸色惊怒交加！

　　光芒散尽，烟尘稍落。

　　只见祭坛中央，那个巨大的旋涡状符文已然黯淡无光，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最终“咔嚓”一声，彻底碎裂、消散！

　　四角的青铜鼎也被震翻，赤炎琉璃液流淌一地，迅速凝固。

　　仪式……被强行中断了！

　　代价是，苏月影那决绝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在爆炸的中心，尸骨无存。

　　她用自己最后的生命和神魂，为这场决战，撕开了一道血色的缺口。

　　地下空间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剩下残破的祭坛，满地的狼藉，以及……双方幸存者那写满了震惊、愤怒与杀意的眼神。

　　决战，进入了最惨烈、最残酷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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