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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廊风雪拥怀暖
这几日,天气骤变,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将重重宫阙染成一片素白。
寒意刺骨,连宫人们行走时都缩着脖子,裹紧了厚厚的冬衣。
司记司的值房内,炭盆烧得噼啪作响,总算驱散了几分侵入骨髓的寒气,但如果手露在外面,依然是冷得很。
卫璇正伏案疾书,整理着昨日核对完的档案摘要。
冯婉搓着手从外面进来,鼻尖冻得通红,却一脸兴奋蹭到卫璇身边。
“卫姐姐,”她声音雀跃,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红薯,献宝似的递过来,“快拿着暖暖手!我刚去茶炉房,苏婆婆悄悄给我的,还塞了我两块姜糖呢!”
卫璇摆摆有些僵硬的手,道:“谢谢,你拿着吧,我不是很冷。还是你有办法啊,苏婆婆那儿的好东西都快被你掏空了吧?”
“哪有!”冯婉笑嘻嘻地自己也剥了块姜糖含在嘴里,满足地眯起眼,“苏婆婆说我像她老家的小孙女,总爱偷偷塞点零嘴给我。”
她挨着卫璇的桌角坐下,晃着腿,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
“对了卫姐姐,方才我去领这个月的份例墨锭,正好碰上李姐姐也在。管事的公公说,有批新到的陈年松烟墨,品质极好,让李姐姐顺道给你带一块过来试用。结果李姐姐当时没说什么,接了东西,转头走到廊下,碰见个面生的小宫女,就顺手给了她,只说了一句‘司记司用不完的,你拿去用吧’,自己就走了。”
冯婉说着,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困惑道:“我当时在后面瞧见了,还有点奇怪呢。明明就是指明给你的,她怎么问都不问你一声就给别人了?虽说一块墨不算什么,但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好像不太愿意帮你带这点东西似的。”
卫璇听了后,也不由想了想。
她知道冯婉是在替她考虑。毕竟日后也算同一屋檐下,有些事情不说开,这次是事小,那下回就指不定了。
可一番思索后,又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从哪里得罪过她,她也没必要针对自己。
或许单纯是性子古怪?
她无意深究李知微的心思。
“一块墨而已,给了谁用不是用。李姑娘或许自有她的考量,不必多想。”
“也是。”冯婉立刻被说服了,注意力又回到红薯上,“卫姐姐你快尝尝,可甜了!”
说着就掰开了红薯,金黄的瓤儿冒着诱人的热气。
冯婉“斯哈斯哈”地吹着气,迫不及待地掰了一大块递给卫璇。
卫璇这边手头还有事情未理清,但又不好拒绝这份热情,只得接过,小心地咬了一小口,一股暖甜瞬间在口中化开。
“嗯,好甜。”
冯婉立马笑开了花:“是吧?好甜卫姐姐你就多吃点!我这还有呢!”
“我等会就吃,”卫璇把咬过一口的红薯轻轻放在一旁,顺势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刚才写好的摘要,道,“张司记催要的这几份摘要需得在晌午前整理好送去。婉婉,你若是得空,不如帮我去核对一下乙字库三排书架最上层那几本《舆地纪胜》的编号与目录可对得上?我前日瞧着似乎有些错漏,正需人帮手。”
“诶?有错漏吗?好!我这就去!”冯婉一听能帮上忙,立刻来了精神,把剩下的红薯三两口塞进嘴里,拍拍手就站了起来,“卫姐姐你放心,我定仔细核对清楚!”
说完,脚步轻快地朝库房方向去了。
看着冯婉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卫璇才轻轻松了口气,唇角泛起一丝无奈的笑意。
她重新坐下,目光扫过桌上那半块红薯,却没有再动,而是再次提笔,沉浸入未完的文书工作中。
约莫一炷香后,将整理好的摘要归档放妥,卫璇才起身,来到库房。
“婉婉,我再去趟内务府,取几卷之前批示归档的旧文书回来核对。”
“嗯嗯,卫姐姐你去吧,这儿我看着。”冯婉在库房那头远远应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干劲。
卫璇便整理了一下衣襟,推门而出。
寒意瞬间重新包裹上来,她抱紧手臂,朝着内务府的方向走去。
她从内务府取出几卷文书,抱在怀里,走在路上,手指露在外面,不过片刻就已冻得通红,已经彻底失去知觉。
她正低头想着方才记录中的一处含糊之处,差点与拐角走来的人撞个满怀。
一抬头,却见谢清晏身披一件墨色大氅,正站在廊下,眸中含笑又带着些许责备地看着她。
“阿璇。”
“清晏哥哥?”卫璇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谢清晏没答话,目光落在她冻得通红的双手和略显单薄的衣领上。
他眉头微蹙,上前一步,将她拉到廊柱旁更避风些的地方。
他将她怀里那些冰凉的文书接过,顺手用自己的大氅下摆垫着拿在手里,然后抬手,仔细地替她将颈间那条有些松散的貂毛领子拢紧。
“忙完了?”他低声问,呵出的白气氤氲在两人之间。
“嗯,刚去内务府取了这些旧档。”
卫璇任由他动作,冻得有些发僵的脸颊在他温柔的举动下微微回暖。
谢清晏看着她眼底淡淡的青影,语气心疼,“瞧你,手都冻成这个样子了。这段日子,一直没回府?”
卫璇道:“宫里事务繁杂,张司记交代的差事一件接着一件,抽不开身。”
谢清晏沉默了一下,握着她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指,轻轻搓揉,又低头呵着热气。
他的动作专注而温柔,声音却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埋怨,却又被他克制得极好,只余下一点怅然:
“宫中规矩多,见面不易。你一次都不回去,我即便想接你,也寻不到由头。若是回府,我的车驾送你,也……并不麻烦。”
两人明明可以有更正当,更亲近的见面方式,却因她滞留宫中而变得如同牛郎织女。
这时,一队巡逻的侍卫整齐地从不远处经过,铠甲摩擦声在寂静雪天里格外清晰。
两人下意识地往廊柱阴影里又缩了缩,靠得更近,都能闻到彼此身上清冽的气息。
待侍卫走远,卫璇才松了口气,抬眼对上谢清晏近在咫尺的目光,忍不住“噗嗤”一笑,低声道:“怎么感觉有点像在偷情?”
谢清晏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卫璇笑了笑,安抚道:“好了,等过几日,我把手头这批紧要的文书整理归档,就寻个由头回去一趟。”
“好。”谢清晏应着,非但没有放开她的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手臂微微用力,将她整个人都轻轻带入了自己怀中。
他侧过身,用自己宽阔的背脊为她挡住了穿廊而过的寒风,随即展开那件墨色厚实的大氅,不由分说地将她纤细的身躯也一同裹了进来。
大氅内里是柔软保暖的皮毛,早已被他体温熨得十分温暖,骤然被这片温暖包裹,卫璇甚至舒服得轻轻颤了一下。
他一手仍握着她的手,另一手在她背后将大氅拢紧,确保冷风一丝也透不进来,然后才低下头,将她那双依旧带着凉意的手贴在了自己胸前。
隔着柔软的锦袍,他胸膛传来的温热源源不断地渡到她的指尖,甚至能感觉到其下平稳而有力的心跳。
“好暖和。”她忍不住喟叹,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蹭到他衣料下的肌肤。
谢清晏身体微微一僵,呼吸滞了瞬,才低声道:“是我疏忽了,下回给你备个手炉,宫里行走也方便些。”
他盘算着是该用鎏金的还是景泰蓝的,才配得上她。
卫璇刚要说这般举动在宫里是否太过大胆,突然,旁边宫墙之上,积雪扑簌滑落,一道玄色身影翻身跃下,“咚”地一声轻响,稳稳落在两人面前,激起一片细碎的雪沫。
事出突然,卫璇和谢清晏都吓了一跳,两人瞬间分开。
谢清晏几乎是本能地将卫璇往身后护了护。
待看清是卫竹,神色放松了些许,但依旧打量着他。
卫璇定睛一看,“卫竹?”
她来不及说他擅闯宫禁,卫竹已抬起眼,语气凝重,“出事了。”
卫璇赶忙问:“何事?”
“苏氏锦缎庄,昨夜起了一场大火。”
卫璇瞪大了眼睛,立马道:“说清楚!损失如何?苏伯他们呢?”
“苏伯等人无恙,但工坊连同库房,烧毁大半。尤其是为宫中赶制的那批天水碧缭绫和瑶光锦,已近完工,如今全部焚毁殆尽。”
卫璇感觉脑袋“轰”的一声。
谢清晏看了她一眼。卫璇深吸一口气,追问:“材料呢?备用的丝线染料还有多少?”
卫竹摇头,“所剩无几。为保这批贡品品质,几乎所有上等材料都已投入。”
卫璇一时间没有说话。但脑海中有无数疑问和想法在打架。
她转身就走。
“阿璇!”谢清晏快步跟上,在她身侧压低声音急问,“你现在要去哪?”
宫中女官无诏不得随意出宫。卫璇脚步不停,语速极快,“我这就去见尚宫,陈明家中出事,必须立刻出宫。”
风雪似乎更大了些,吹得她衣袂翻飞,背影决绝。
谢清晏亦知此事于她干系重大,道:“好。你先去尚宫局,我在西华门外等你。”
“有劳!”说完,脚步更快。
谢清晏停下了脚步,看着她迅速远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暗中沉默跟上的卫竹,他微微叹了口气,旋即也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匆匆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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