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罗的海之心

　　听说约兰塔的演讲稿基本已经定下来了，黎泊经常能听见夏长安给约兰塔发语音，调整的都是稿子的细节。

　　夏长安对这篇稿子很重视，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虽然他并不是比赛的当事人。

　　内容可谓是引经据典，文笔也是流畅华丽。

　　但是黎泊听着听着就觉得哪里不对。

　　“……大圣此去欲何？踏南天，碎凌霄……①”

　　语音条一结束，黎泊便忍不住发问：“安啊，你确定约兰塔能懂这些句子的意思吗？”

　　“当然，我都给她讲过一遍了，约兰塔很聪明的。”夏长安头也不抬地打字，“你叫我什么？最近看什么了？”

　　“某东北乡土文学的改编剧本。”

　　夏长安欲言又止，真诚地提出建议：“那你再看几个沪语的剧本中和下吧。”

　　又过了一会，夏长安突然想到一件事，好奇地问：“那你每次拍电影状态都会不一样吗？”

　　黎泊沉思片刻，他之前没太思考过这个问题，重新审视一遍过去的时光，惊觉自己一直很受拍摄内容的影响。

　　“状态会有细微的差别，但总体上还好，可能语言习惯上影响比较大，拍方言类电影的时候比较明显。”

　　“那看来这个剧本很合黎导的胃口啊，这是揣摩了多少遍？”夏长安调笑道。

　　“确实还不错。”

　　夏长安眼神亮亮的，手上的工作也停了，用肩膀耸了耸黎泊，“拍不拍？”

　　“主角和一个重要配角已经被定了，是出品方的人。目前来看……不太贴人物。”

　　黎泊这话说得相当委婉，不过夏长安也明白了。

　　面对夏长安安慰的眼神，黎泊接着道：“我自己也还没准备好，这段时间就辛苦夏老师养家了。”

　　“那咱得省着点花了，柴米油盐的，我这一个月八千可能捉襟见肘。”

　　说完，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新买的茶具上。

　　这套水杯乍一看是复活节彩蛋的风格，仔细瞧能认出上面彩绘的精致的爱丽丝。

　　别看夏长安平时办公室里的用具一应极简黑白灰风格，回家了就变得花里胡哨起来，光是波西米亚风格的地毯他就备了三套不同的纹样。

　　逛夜市的时候夏长安一眼就相中了那套茶具，并且没有丝毫犹豫将它带回了家。

　　价值夏长安半个月的工资。

　　两人都忍俊不禁。

　　没有经济压力的时候讨论茶米油盐就变成了很温馨的事情。

　　黎泊一边回：“是该省着点花了。”

　　一边开始担忧电影投资的事，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如果真的自己做制片自己投资，经济风险会急速上涨，想要没有经济压力都难。

　　即使能感受到夏长安的整体经济状况挺好，黎泊并不想让他来陪自己承担这个风险。

　　一切都得好好规划。

　　夏长安没有注意到黎泊复杂的心里活动，他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

　　“……有大事！你猜！”

　　黎泊只听到了几个字，大概是跟夏长安连载的小说有关。

　　夏长安披了件外套去到阳台上。

　　夏长安现在的这个编辑是一个很活泼的女孩子，夏长安还没说话呢，她就在对面劈里啪啦讲了一通。

　　算算时间国内应该是大早上。

　　太敬业了。夏长安无比羡慕他编辑的精力与活力。

　　“这本有出版商联系了？”

　　“……”电话对面瞬间噤声，随后幽怨地说：“你这也太淡定了，显得我很不稳重诶。”

　　这编辑是新入职的，刚好夏长安之前的编辑离职了，来顶替她的岗位。

　　应该是应届毕业生，不稳重也很正常。

　　不过夏长安没有把自己的心理活动说出来，直接插入正题：“我现在不在国内，预计明年六月才回，如果要亲签的话需要把东西寄过来，这笔费用不低，麻烦你提前跟出版方沟通下。”

　　“没问题！”

　　“还有什么事吗？”

　　“等等等等先别挂，有的！”

　　夏长安在等她说话的时候已经思考了许多种可能，最有可能的就是版权相关问题。

　　影视剧还是广播剧？

　　最近影视市场不景气，夏长安以往版权都要价不低，这时候不见得会有影视公司入手。

　　那应该就是广播剧。也不错，广播剧的还原度高。

　　终于，编辑小姐姐清了清嗓子，说出了那件大事。

　　“你的存稿箱，为什么空！了！”

　　“嗯？”

　　“你以前不是每次都提前存二十天的稿吗？现在怎么一篇都没有了，你还记得你那些嗷嗷待哺的读者吗？”

　　夏长安这才想起来有些日子没有设定存稿了，他点开软件一检查，刚好今天发完，要是编辑不说，他明天就断更了。

　　“有的，我忘了设定时，过会上传。”

　　但是存稿也只剩六七天的量了，空荡荡的存稿箱好像在幽怨地看着夏长安，问他：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我吗。

　　为了安抚它，夏长安决定今天开夜工写。

　　当夏长安做了杯拿铁端坐到书桌前面的时候，黎泊刚下完一部电影。

　　“不是说今天休息?”

　　夏长安往嘴里倒了半杯咖啡，优雅地重新打开笔记本，抿了抿嘴叹道:“责任重大，赚钱养家。”

　　黎泊对夏老师的行动力叹为观止，并痛下决心:为了两人的幸福生活，自己不能再待业下去了。

　　*

　　日子照常过着，但同事们有些反常。

　　先是陈谦偷偷摸摸问夏长安周五晚上有没有空，帮他改一下学生的语音作业。

　　夏长安四下看了看，偌大的办公室没有别人，但陈谦却一脸谨慎。

　　夏长安迟疑地回他不一定有空。

　　陈谦瞬间瞪大了眼间，脸上是一闪而过的慌乱。

　　当然，陈谦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当天晚上，扬尼斯罕见的在非工作时间发了一条通知，通知大家周五下午四点开会。

　　夏长安一下子就联想到了自己的生日，虽然生日是周六，但如果同事们要庆祝的话周五那天最合适。

　　到里加后已经有过两位同事生日，是大家一块庆祝的。不过她们和夏长安不太一样，她们性格都很外向开朗，一早就自己张罗着聚餐了。

　　夏长安不太喜欢过生日，也不适应一群人聚在一起给自己唱生日歌的景象，他现在竟提前堂皇起来。

　　也不一定是要给自己庆生是吧？

　　夏长安自己安慰自己：说不定就是他自作多情了呢。

　　夏长安试探了黎泊两句，但黎泊表现得毫无差错，再加上夏长安仔细回忆了一遍两人的所有交流，确信自己没告诉过黎泊自己的生日，这才放心下来。

　　他就一切如常，装作什么都没察觉，什么都不知道。

　　周五清晨，出发前的夏长安心中忐忑，可能是因为精神紧绷，黎泊对他说下午要去机场接个朋友所以不能去接夏长安的时候，夏长安心里突然生出几分不快。

　　很不讲道理，又无法言明。

　　这种堵堵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上班，同事和学生的状态又给他复杂的情绪雪上加霜。

　　当夏长安撞见徐松和莫憬在活动室打气球的时候，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你们班要搞活动啊，真好。”

　　徐松和莫憬前言不搭后语地回了夏长安几句，然后把活动室的百叶窗“刷”得拉上了。

　　上课前，班里同学围成一团鬼鬼祟祟商量着什么，某个人眼尖看见夏长安后十分做作地咳了一声，随后大家飞速作鸟兽散。

　　十多岁的孩子心里哪藏得住事，看向夏长安的目光都比以往炽热。

　　太诡异了。

　　夏长安感觉如芒在背，只能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把课上完。

　　紧张，太紧张了，夏长安根本不敢想如果大家围着自己唱生日歌，他该作何表情。

　　下课后，学生都急急忙忙跑开了，同事们也不知道哪去了，孔院一时显得空荡荡的。

　　办公室的座机响了。

　　这台几乎要被当作装饰的座机，这略带年代感的铃声，这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夏长安接起电话，对面操着一口口音很重的英语，絮絮叨叨说了一大串。

　　搞了半天，夏长安终于搞懂了。

　　某位陈先生订了款生日蛋糕，现在已经送到孔院门口，让他们赶紧去取。

　　实话说，在夏长安见到蛋糕前，心里还抱着一丝丝的希望，想着说不定学院里某个人的生日比自己早一天呢。

　　但一切幻想都在见到蛋糕的那一刻土崩瓦解。

　　透明的塑料包装使整个蛋糕一览无遗，诚然，这个蛋糕很漂亮，简约又不单调，上面的蓝莓一看就很新鲜。

　　蛋糕面上写了一个大大的“Summer”。

　　夏长安签收了这个蛋糕，心里五味杂陈。

　　十二寸的蛋糕不小，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夏长安的心也重重的。

　　他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拖着底座，小心又有些狼狈地往办公室走，心跳不停加速。

　　夏长安给陈谦打了个电话，但一直没有打通。

　　他猜大家应该是在会议室布置，徐松和莫憬又在活动室，决定把蛋糕安置在旁边的那个教室。

　　蛋糕盒上的带子有些歪了，夏长安只能别扭地捧着它，才不至于让整个蛋糕翻倒。

　　可能是整颗心提着怕蛋糕摔了，也可能是夏长安不断在脑海中预演朋友给自己庆生的尴尬场面，他的五感好像失灵了。

　　既闻不到从门缝里钻出来的强势的火锅味，也听不见屋内哄闹的人声。

　　夏长安用手肘下压开了门。

　　屋内二十多个人像是被暂停了般，每个人还维持着原来的动作。

　　扬尼斯举着手机，嘴巴还张着，但没有声音。

　　莫憬爬上椅子正在贴字母“B”的气球。

　　陈谦在给食材摆盘。

　　以约兰塔为首的同学们在白板上画画。

　　“嘭——”

　　蛋糕终于没支撑住，使命还未完成就黯然离去。

　　一个蛋糕倒了下去，各方人马终于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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