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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龙
修璟和修衍面上虽静,眼里却似压着深潭,惊涛未启,暗涌已动。
修衍斟酌许久,才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在脆冰上博弈,落子谨慎:“这两大世家传承百年,素来各自为营。若非利益高度一致,绝无可能暗中联手。倘若那孩子真是他们的血脉,那他们所图谋的,就远不止是权位更迭,他们是要彻底置换王座上的血脉。”
他说到此处,目光一凝,季君欣头一回在这位素来以仁善著称储君眼里,看到彻骨的杀意。
修衍整理思绪,冷声道:“反之,如果章若谷谋害邹家子嗣属实,且他又如此在意邹家是否有后,那就说明,幕后另有其人,那才是他们真正要托举的‘真龙’。”
真龙二字一出,季君欣和修璟倏然抬眸,三人相视一眼,在这暖意环绕的夏夜里,竟觉出寒意,又生出一丝荒诞感。
季君欣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几个名字,又快步走回。
两人一看,这手字……相当具有她的风格,横竖如枪锋,撇捺不拘常理,在规矩里长出一身反骨。修璟眼里浮现极淡的笑意,摇摇头,看着无奈,却含纵容。
季君欣毫无心理负担,她这双手是提枪杀人的,管其他做甚。她握着毛笔,将修衍、修璟、修宇三个名字划过横线。
“你们三个可以排除在外。”
又在修泽和修玥上面打上问号,笔尖在修泽上悬停片刻:“修泽行事纨绔,章若谷对他向来放纵,不像培养君王,更似对待一颗废棋,但也不排除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混淆视听,毕竟有些看似不可能的,反而才是真相。”
修璟指尖在修玥两个字上一抹,墨迹尚未干透,他捻搓着指腹上的黑色,言简意赅:“他更耐人寻味。”
季君欣嗓子干涩,面前的茶已经凉了,她一口灌下去:“修玥五年前性格大变,以前很是敬重邹阁清,后来却称得上冷漠,我还当他无非是年纪到了,开窍开到歪处,可依照目前所查来看,其中大有文章。”
修璟神色微沉,在一团乱麻中抽丝剥茧:
“他要么也是颗弃子,要么就是伪装成小卒的帅棋,身份更是值得推敲。”
他们手里的线索仅是一点微末烛光,穿不透这重重迷雾。
“顺着这条线索继续查。”修璟一锤定音,“接下来兵分两路,你去查婉娘,我和皇兄查养在外面的那个儿子。”
书房气氛太过压抑,季君欣有意调节,状若不满道:“你什么你,指挥谁呢?”
修璟多年来一直冷清寡言,修衍难得见他有个在意的人,对象还是个混不吝的主。他端了茶在一旁吹着茶沫,全当自己不存在,乐得看笑话。
“嗯,我错了。”修璟从善如流,认错认得毫无迟疑。
说完还拿那双若朗星的眼看着季君欣,他五官自不用说,单用好看不足以形容,沉淀许久的气质相互融合,像一块天然孕育的上好玉石,温润又夺目。
季君欣一时卡壳,暗自唾骂自己,简直色令智昏。
修衍一口茶梗在喉间,噎得慌。
修璟倒是面不改色,慢悠悠转换话题:“皇兄可知,何时放榜?”
省试过去两月有余,因突如其来的天灾,以及后来的私矿案,放榜时间一延再延。
修衍咽下那口茶:“等结案后,约么就在这几日了。”
“经此一案,朝中空缺繁多,又将是新一轮不见血的厮杀。”季君欣伸了个懒腰,已是半夜,正事也说得差不多了,她眨眨眼,困倦道,“今夜不走了,借我间客房休息?”
修璟侧头,对窗外道:“慕寒。”
他们谈事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窗户又一直开着,慕寒将其他人都遣出院子,自己守在外头,自然也听见了季君欣的话,推门进来:“郡主随我来。”
季君欣懒洋洋站起身,临出门前突然问修衍:“太子殿下熏的什么香?”
修衍不明所以,答道:“宫里的龙涎香,怎么了?”
他以为季君欣嗅到不寻常的香料,还有些惴惴不安,谁料她只笑笑:“有些好闻。”
说完一步三晃地出了门。
她走得干脆,修衍却觉得房中温度明显骤降,侧目只见修璟面静如水,唯有指尖轻轻捻动几下扳指。他干咳一声,跟着告辞:“我也该回去了。”
修璟送他出门,又踩着夜色回到主苑,在丁香树下站了许久。
直到正对着的屋息了烛火,才低声对时湫吩咐:“她天不亮就会走,你提前备好马匹和早膳,在后门等着。”
时湫低声应是。
修璟想了想又多说了一句,也不管时湫一脸怔愣,回屋洗漱歇下。
果不其然,季君欣第二日天未亮就起了,趁着行人不多,绕到后院。时湫一早等在外面,见她出来,递上食盒。
季君欣打开一看,几样点心,和她上次给时湫的是同品类,她不由一笑。下面还有一层,装的却是几根短短的熏香。
“这是?”
“殿下惯用的香。”时湫道。
季君欣凑近轻嗅,确实是修璟身上常染的味道,她秀眉一挑:“给我做甚?”
时湫一板一眼复述:“殿下说,未免郡主再四处寻香。”
“……”季君欣表情严肃,好险才克制住没笑出来,她数了数,“这么点只够用三五日,你家殿下忒小气。”
时湫没吭声。
季君欣也没拆穿修璟心里那点小九九,提着食盒跃上马背,策马走了。
回将军府后,季君欣用过早膳,心里装着要紧事,也没心思再睡回笼觉,在花园里逗弄小狼。小狼已是一条大狗,黑色皮毛厚实顺滑,威风凛凛,季君欣一个呼哨,便化作一道闪电,露出森白獠牙,指哪咬哪。
玩到天彻底放亮,季君欣才牵着小狼出门,照例给它脖子上挂了个竹篮。
却没想到,这次真应了那句,竹篮打水一场空。
糕点铺子没开张。
她算是这里的常客,又时常带着一条狗,实在特立独行,再则常乐郡主纨绔之名众人皆知,周边的店铺老板都认识她,见状有人讨好道:“郡主隔几日再来吧,这家老板娘昨日就没开张了。”
昨日?
季君欣沉思,昨天彭斯下狱,铺子也是昨日关张,那婉娘选在这里开店,就不是巧合,乃刻意为之了。
既如此,就算她的身份敌友难辨,但可以确定的是,被动的一方绝对不是自己。
季君欣垂眸,掩盖眼底闪过的锐色,心里有了谱,“谢了。”又在搭话人店里买了几样吃食,带着小狼晃悠悠离开。
方敕动作快,隔天就整理好所有证词呈至御前。文合帝雷厉风行,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这是近年来第二桩大案,朝堂近乎洗牌,邹章两党羽翼折损大半,伺机而动的中立者,许多倒向太子一方,太子党一时如日中天。
但也有人还在静观其变,因为游离在外的三皇子和四皇子正式走入朝堂,邹章两家看似式微,可毕竟还手握兵权,且百年世家,底蕴犹在,又岂是轻易可扳倒的。
谁也算不准,他们是否留有后手。
雁城重振后续事宜也尘埃落定,派去的人陆续回京都,紧跟着便到了放榜的日子。
夏桐挂念尹哲承的成绩,换上新衣,早早出门去等着了,顺带拐走了阿元。
季君欣却并不担心,尹哲承是个有成算的,这结果约么不会是最好的,但也不会差。
一觉睡到晌午,季君欣穿好衣服,刚洗漱完,就听见夏桐欢天喜地的声音。
“小姐,小姐。”夏桐一步三蹦地跑进来,又跟着放低嗓音,“哲承哥哥考了第三。”
又神神秘秘问:“你猜第一第二是谁?”
季君欣在束发,阿元上前帮忙,她索性放下手,任由阿元动作。
她仰头往椅背一靠,转念间已有结果,只是这二人刚跪过御史台,才情品行自不用说,就是这性格太刚直,估计文合帝也是喜忧参半。
不过这也不是她该操心的事,季君欣淡淡道:“赵启,李宣逸。”
“呀!”阿元做事利落,一句话的功夫就替她扎好头发,合掌一拍,“我就说小姐准能猜到。”
阿元来将军府时间虽短,却已褪去之前的懦态,整个人焕然一新,季君欣瞧她这样也高兴:“走着,今日有喜,小姐带你们找乐子去。”
三人兴高采烈地出了府。
季君欣所料不差,文合帝确实头疼。
正是用人之际,省试头两人却是个过刚易折的性子,这种性格的人适合监察职位,可御史台和大理寺不缺人,他思来想去,只能暂时将二人安置到刑部。
有了这两人做对比,尹哲承尤其突出,更合文合帝心意。再加上蒋青临和任玉从雁城回京都汇报诸事,对他赞赏有加,文合帝结合他的考卷以及在雁城的作为,最后将他派去了兵部。
毕竟目前,最让文合帝忌惮的,也只剩季邹章三家的兵权了。
而此次人员调动,最让人出乎意料的,便是师怀书,他被调去了左卫。虽然只是区区小卫,但他身份特殊,足以引起众人遐想。
一时,目光又重新聚集在季君欣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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