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山歌

　　石门闭合，囚室陷入死寂。
　　墨陌悄无声息滑下铁凳，赤脚踩在冰冷的石地上。
　　她捻起一粒米，凑到鼻尖嗅闻，确认安全后，才以一种冷酷的效率，快速将那碗肉粥吞咽下肚。
　　就在她拿起麻布囚服时，石门再次开启。
　　石奇缓步而入，身后跟着脸色煞白、眼中满是惊恐与好奇的凡乐。
　　石奇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墨陌的背脊上——那由无数虫豸与藤蔓交织而成的、形如妇人的诡异图腾。
　　“啊！”凡乐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墨陌猛地转身，将囚服死死挡在胸前，面上爆发出掠食者被侵犯领地的凶狠。
　　石奇对那图腾视若无睹，声音平淡无波：“换上吧。我要跟一个‘人’说话，而不是教训一头馊臭的‘野兽’。”
　　当墨陌换好囚服，他才缓缓开口：“你的名字、来历。”
　　墨陌沉默不语。
　　石奇也不催促，反而转向凡乐：“小姐，那个叫庄锦的女孩，是不是说过‘私通阎教’？”
　　凡乐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你看。你的同伙，比你要配合得多。”
　　石奇重新看向墨陌，指了指桌上的竹简。
　　“把你知道的，关于‘交易’的一切，都写下来。或者。”
　　他顿了顿。
　　“我把你背上那只‘老母’，一笔一划，从你身上剐下来。”
　　“呕……”
　　凡乐的脸色由白转青。她捂着嘴，胃里翻江倒海。
　　她无法阻止自己想象那个画面。
　　那蠕动的、由虫子和藤蔓组成的妇人图腾，要被一笔一划地从活人的背上剥离……
　　“石伯伯……我，我有点……不舒服……”
　　凡乐踉跄着冲了出去。
　　“让她去。跟着她，别让她乱跑。”
　　“是！”
　　客房的门被猛地撞开。
　　凡乐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趴在桌边剧烈干呕，苏闲语提剑起身，一脸警惕。
　　锦娘缓缓转过身，看着趴在桌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凡乐，又看了一眼门外那两名将退路堵死的绯衣卫士，笑了。
　　她走到凡乐身边，轻轻地、绝无任何威胁地，拍了拍她的背。
　　凡乐抬起头，那张骄纵的脸上满是泪痕。
　　她抓着锦娘的袖子，语带哭腔：“伯伯他……他要把那个女孩的皮……剐下来……”
　　锦娘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
　　“然后呢？”她平静地问道，“你跑了出来。跑到我们这里来。”
　　她看着凡乐那双因恐惧而显得格外无助的眼睛，缓缓道：
　　“凡小姐，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会允许你离开，来找我们两个嫌犯？”
　　她抽噎着，茫然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锦娘。
　　“他……他是石伯伯啊……”凡乐下意识地辩解，声音越来越弱，“他当然不会害我……”
　　“他刚刚才用最残忍的话，威胁要剐了另一个女孩的皮。”锦娘一针见血，“你觉得，一个能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的人，会因为你‘不舒服’，就放你离开吗？”
　　凡乐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她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锦娘在她对面坐下，为她倒了一杯温水。
　　“我问你，在石司正出现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我。”
　　凡乐抽噎着开始讲述。
　　“……我、我只是想出来玩玩……那个姓甄的混蛋，他说能带我体验江湖……我只让他假装一下，可他……他竟然杀了我的护卫！”
　　苏闲语的眉毛竖了起来。
　　“然后呢？”锦娘漠然追问。
　　“然后……然后就来了一群穿着奇怪衣服的人，他们好厉害，打倒了姓甄的，把我抓了起来……我以为他们是爹爹派来救我的人……”
　　锦娘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苏闲语则皱起了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
　　“可没过多久，”凡乐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来了一群穿着军机府衣甲的人！他们更凶！他们一句话不说，就把那些‘怪人’全都杀了！血……到处都是血……”
　　“等一下……”苏闲语忍不住打断了她，“‘军机府的人’杀了‘怪人’？”
　　凡乐用力点头：“是啊！我亲眼看到的！”
　　锦娘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她抬起眼，和苏闲语对视了一眼。
　　锦娘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最后……石伯伯就来了。”凡乐的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后怕，“他一下子就把那些坏人都打倒了……然后，然后就在这里……”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苏闲语还在怔怔地看着凡乐，锦娘却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她看着凡乐，眼里流露出近乎怜悯的情绪。
　　“原来是这样。”
　　“什么……什么是这样？”凡乐不安地问道。
　　“没什么。”锦娘摇了摇头，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门外那两尊如门神般的绯衣卫士。
　　“凡小姐，”锦娘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你现在是整个事件里，最无辜，也最危险的人。”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有两拨你父亲的手下，都想拿你的命做文章。”锦娘转过身，一字一顿，“而石司正，他允许你来找我们，不是因为他信任我们，也不是因为他可怜你。”
　　她指了指那扇只能从外打开的门。
　　“是因为，他想听听，在没有他的时候，我会对你说什么。他想看看，我这颗棋子，到底有没有利用价值。”
　　凡乐的嘴巴慢慢张大。
　　“这……”凡乐喃喃自语，“石伯伯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是一个聪明人。而聪明人，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
　　锦娘走到凡乐面前。
　　“凡小姐，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关系到你的性命，也关系到我们的性命。”
　　她深吸一口气。
　　“那个叫墨陌的女孩，她身上藏着一个秘密。你父亲手下的一拨人，假装怪人绑架你，杀了姓甄的，目的是封锁望南驿、活捉墨陌，查出这个秘密。”
　　“而另一拨人——他们不想要秘密。他们只想让墨陌、让前一拨人，让所有见过她的人，包括你，永远闭嘴。死人不会说话。”
　　“现在，你明白了吗？石司正要审问墨陌、监听我们，是因为他必须搞清楚，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以及，那群想让你死的人，在军机府里，到底还藏着多少。”
　　锦娘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凡乐冰凉颤抖的手。
　　“而我们，和他目的一致。我们也要找出那群人。因为，他们和我义父的死，脱不了干系。”
　　“所以，凡小姐，”锦娘的眼神无比真诚，“现在，我们需要你的身份，石奇需要我们的情报。你需要我们保密，来维护你和你父亲的名声。但，你更需要我们的保护。”
　　凡乐不解：“保护？石伯伯会保护我的……”
　　“他会保护你的命。但是，是关在军机府里，由他日夜看管。他会把你关成一块石头，直到所有人忘了你，直到他确信，威胁你性命的人全部消失。那要多久？”
　　锦娘冷酷地直指本质：“而我们的保护，是保护你不被遗忘，保护你能自己决定去哪里……”
　　“砰——！”
　　客房的门扉撞出一声巨响。
　　石奇的铁面出现在门口。
　　“——庄姑娘，现在，轮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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