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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宁柏其实很少回忆什么。
过往的生活干瘪得实在是乏善可陈。
即便那时候年幼的林问之问起来,他最先想到的都只是夜里奶奶沉重的咳嗽声,和山野间潮湿的雾气。
“起早去县里买药的时候,我要穿过很重的雾气。经常走着走着就摸不清方向,四下里白茫茫一片,我只好停下来,试探着慢慢往前走。”
林问之在旁边听得很认真,仰着头问他:“那你害怕吗?”
“不害怕。我只是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有些不知所措。”
宁柏末了又补上一句:“你可能不太明白。”
林问之不满意地辩解:“我怎么会不明白呢?”
虽然是这么说,林问之却托着下巴想了很久。
久到宁柏快把这件事忘了的时候,有天江城早上起了很重的雾。
他怕耽误工作,急着往院子里走,却没想到走出林家的别墅侧门,竟直接撞在了林问之身上。
宁柏惊讶地看着他,又看了眼时间:“这么早你怎么不在房间里睡觉呢?一会儿林太太该生气了。”
林问之却只是笑,眼睛亮亮的藏着什么主意,等不及回答先拉住了宁柏的手:“我来领着你呀,这样你就知道该往哪里走,不会找不到方向了。”
宁柏大脑一时宕了机,有些哭笑不得,想和他解释,却又不想破坏他的好意。
思来想去,也没找说辞,只能任凭自己的手被林问之攥着,跟着他在雾气里往前跑。
“你要一直跟着我知道吗?”林问之语气郑重提醒他。
“好。”宁柏笑,“我跟着你,你带着我。”
林问之雀跃地点了点头,一路带着他走到了花园里。
坐在花坛边,仰头看天:“一会太阳出来,雾就会散了。”
“嗯。”宁柏应和他。
林问之在花丛里摘下一朵递给他:“拿着。”
“干什么?”
林问之揪下一个花瓣:“不知道往哪走的时候,就问问呗。”
宁柏坐在他身旁,没忍住笑出了声:“行,我知道了,可是这么多问题,我要准备多少花?”
林问之往后一躺,倒在在草地上:“很多很多吧,我以后要种很多很多花。”
他看宁柏:“你要是没有花,不知所措的时候,就来问我,知道了吗?”
“嗯。我知道了。”宁柏答应地很好。
那天太阳出来的很快,雾气逐渐消散,林问之兴奋地在草地上打滚,没一会儿就开始犯困,最后被宁柏抱回了房间里。
不过不是每一场雾都会这么快散去的。
后来宁柏才明白,那些童年起便围绕他身上的雾,可能很久都等不来一场阳光。
人生中大多数时候,他都在茫茫雾气中不知所措。
可是那时候他已经找不到林问之了。
短暂如同幻梦一般的夏日在脑海飞速闪过,记忆里躲在大人身后和他打招呼的少年,早已褪去了稚嫩和腼腆,等再次见到,他已经变成另一副模样。
光阴重重,故人再相逢,说出来的话话却只有一句“小林总”。
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林问之已经不记得了。
既然如此,宁柏也不愿意再提起。
他把所有情绪压回心底。
重新看向面前的林问之。
半真不假的话说完以后,他很久都没再开口。
林问之吞咽地动作变得极其缓慢,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宁柏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也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
沉默的氛围一直持续到这顿饭结束。
林问之放下筷子,终于出声:“我累了,先回去了。”
宁柏忙跟着他一起起身:“那我送您。”
林问之看着他慌里慌张的样子,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回家而已,不用送。你出差刚回来,好好歇着吧。”
“没关系小林总,不费事的。”
“怎么,”林问之顿住脚步,“不跟着我林卓然不放心吗?”
一句话把宁柏噎了回去。
林问之冲他笑笑又说:“逗你的。不用送了,我打车回去就行。”
宁柏不敢再说什么,看着林问之走回书房。
心里有些怅然。
他靠在餐桌边缘,盯着那道关紧的门看了一会,收回目光,在屋内快速扫视一圈,最后把目标放在了阳台的一小盆花上。
白色的花在风中微微摇曳,阳光下花瓣泛出漂亮的光泽,宁柏心里一动,走了过去。
等林问之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宁柏一人一花在门口等着他。
林问之果然好奇地看过来。
宁柏开口解释:“之前答应过您的,有机会送您一盆花。”
林问之表情顿了顿,随后问道:“这是什么花?”
“洋桔梗。”宁柏说,“它的花期很长,您带回去还能开一段时间,要不要试试?如果不行的话,我再拿回来。”
林问之眼神闪过几分犹豫,但最终还是点头接了过去,转身抱着花走出了家门。
宁柏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容。
他站在门口目送着林问之消失在楼梯拐角后,又快步走到阳台,向下望着,等单元门的声音传来,林问之的身子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宁柏目光重重落下去,紧紧锁住他,一路看着往前走,直到彻底看不到,他才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开。
房间又变得很安静。
和之前任何一个周末一样安静。
可这种安静第一次让宁柏感到有些空洞,甚至有些可怕。
就好像有什么把他生活的一部分硬生生挖走了一样。
明明林问之呆在这里还不到一天。
甚至两人清醒的交流也不过一个小时。
怎么会让人这么,这么想念呢?
宁柏深吸一口气,把心头的烦躁按下去,默默走向书房。
床铺整齐,睡衣被林问之叠好放在一旁。
房间干净得仿佛不曾有人来过。
宁柏凝神看着,踱步进去。
他掌心贴上那件睡衣,轻轻拿起来抱在怀里,蜷缩着躺在了床上。
鼻尖似乎又闻到了林问之的味道。
淡淡的,柑橘味。
宁柏被幻想中的味道包围着,点开手机的通话录音,开始循环播放林问之昨夜醉酒后的碎语。
寂静的房间将所有知觉放大。
电话里林问之嗓音沙哑黏着,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轻轻的叫着宁柏。
宁柏指尖收紧,将那团睡衣用力压在胸口。
他眼前又出现茫茫雾气。
他知道自己一直都在跟着林问之。
就像在那年夏天清晨的大雾中一样。
只是迷雾中那只拉住他的手,变成了望不到尽头的漫漫流年。
任凭他怎么用力奔跑,也跑不到终点。
时间长了他也忍不住问,真的有终点吗?是不是自己又跑错了方向呢?
然而熟悉的身影就在前面影影绰绰,宁柏停留须臾,咬了咬牙又继续往前走。
其实他心里清楚。
从山村到县城只有一条路。
从始至终他都只有一条路。
宁柏指尖落在唇上,双唇相抵的触感又一次浮现出来,
他贪婪地反刍着这赏赐般的快感,越是咀嚼,越想要得到更多。
宁柏不甘心地想让自己的唇落在更多地方。
他的唇齿,他的眉眼,他的耳际,他的上上下下。
还有……他的心间
他在快乐和痛苦的边缘反复徘徊,不知道过了多久,宁柏吐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叹息。
对着窗外看了一会儿,宁柏把睡衣放下,从床上起身走到书架旁,从角落里翻出一本破旧的笔记本。
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宁柏看着,唇角微微勾起。
快了。
再等一等就好了。
他把本子重新放回去,余光中扫到一旁还没来得及整理好的那两本心理学的书,隐约觉得位置有了微小的变动。
林问之看到了?
宁柏把那两本从书架上拿下来,翻了翻。
书是杨敬那晚之后下单的,这几天事情多还没来得看多少,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林问之。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找那位Kevin好好聊一聊。
林问之在国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宁柏想着把书放在了桌子上。
既然林问之看到了就看到了吧。
反正早晚他都会知道的。
估摸着林问之这会儿应该快到家了,宁柏给他发了条微信,又补充了两句养护事项。
最后不忘“贴心”嘱托:如果不想养了,可以随时叫他过去把花取回来。
手机一震,林问之就看到了消息。
不过他不太想回。
尤其是那句“小林总,您快到家了吧,回家后好好休息,如果晚上头疼的话,记得吃药。”
看着对面破旧的牌匾,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自己还在这边。
今天天气不错,路上绿树成荫。
上午的街道很安静,身旁小超市喇叭里放着粗糙的叫卖声,各式的水果摆在店门口,散着浓郁果香,一直黑色的大狗趴在店面口吐舌头。
林问之看着陌生又新鲜的环境,忽然想在这里走一走。
他很好奇宁柏生活的地方。
于是他像是位充满好奇的探险家,边走边看,目光看过这条街的每一处。
他忍不住想,宁柏每天走过这里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呢?
他在刚刚的水果店买过水果吗?
他在这家面馆吃过面吗?
林问之发现自己根本克制不住脑海里那个身影,宁柏强硬地占据了他的视线,出现在他目光流连的每一个角落。
开车掠过的宁柏,买菜的宁柏,抱着花的宁柏……
林问之不停勾勒宁柏的模样,似乎要构造出一副名为宁柏的生活图景。
他一路看一路想,脚步从未有过的轻快,竟一口气走过了好几个路口。
直到经过家糖水店,林问之才发觉喉咙有些干渴,走进去点了碗招牌糖水。
坐下来那一刻,疲惫和炎热后知后觉地反涌上来。
绿豆混合着冰碴一起咽下去,林问之恍惚回到了很遥远的夏日。
好像有人也给他这样解过暑。
林问之慢慢喝着,手指碰了碰眼前柔软的白色花瓣。
宁柏发来的养护事项清楚明了。
看起来很简单。
真的很简单吗?
如果失败了呢?万一这么漂亮的花死掉了呢?万一……
还有宁柏啊。
他听见心里有个人对他说。
对啊,还有宁柏啊。
他想。
接着下定了某个决心。
那就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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