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落月

作者:李知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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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聚


      自从听说肖熠的联军南攻失败后,赵铄就整日愁眉不展,派出了好几波暗卫寻找郡主的踪迹也没找到。因着王刺史在晋阳战死,白世旋很快拿下了并州,自此越军一路北上畅通无阻,直抵朔州边境。白世旋提出条件,邀赵铄南下谈判。现下已经八月中旬了,赵铄此刻已整合军队抵达长宁郡,同诸位重臣商议此事。

      “回禀赵王殿下......”

      “有什么消息?找到郡主了吗?”赵铄正独自在案前焦灼,看到搜寻郡主下落的暗卫回来,立刻来了精神。

      “据闻肖熠已在北上途中被追兵诛杀,郡主当时跟他在一起,也被......”他没敢再说下去。

      “滚出去!继续找!”

      那人行了个礼立刻告退了,赵铄愤恨地瞪了一眼他的背影,这些消息他不想听,阿姐走之前向他保证自己会全须全尾的回来,他也信她有这个本事,何况中秋节快到了,她答应过他要跟他一起过节,他不信她会食言。所以即便有好几波人跟他来报她和肖熠的死讯,他也不信。凭什么所有人都认定郡主就要跟着他去死!

      “赵王殿下,陈将军问您什么时候过去议事。”另一位侍从走进王账。

      “我这就去。”赵铄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强行撇开纷乱的思绪。

      等走到营帐外,他听见不远处有一阵骚动,原是几个士兵正对着一位妇人大呼小喝,似乎还跟她吵了起来。他原没有在意,还以为是他们跟洗衣妇发生了口角,可他看着那人虽身着旧衣,却仪态娴雅,举止自若,面对挑衅更是临危不惧,颇有贵族女子的气度。赵铄揉了揉眼睛定睛细看,然后不顾一切地朝她走去,还差点撞上了路过的一位士兵。

      “跟你说多少遍了,赵王殿下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我跟他是旧识,你们只管去通传,他又不会怪罪你们,”她推开横在身前的长矛,“如此对着妇人推搡成何体统!”

      “那你姓甚名谁总要说一声吧,不然我们怎么去传话,还是说你跟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另外一人揶揄道。

      “住口!不得无礼!”赵铄连忙走上前去护住她。

      “赵王殿下,”那几个军士吓得齐齐蹲下,为首的伍长赶紧辩解了几句,“回禀赵王殿下,这妇人......这妇人说她跟您认识,我们顾念殿下的安危,不敢贸然前去打扰,正打算细细盘查,还没问几句她便不依不饶的。”

      “如此薄待贵客也不嫌丢人?还不快滚。”

      “是。”他们忙不迭告退了。

      他看着她便咧开了嘴,也不顾自己正身处混乱嘈杂的营地,也不顾四处之人正在远处好奇地望着他们,他一直笑着,直到笑出了眼泪。

      “阿姐可知我找你找得有多苦。”他心下欢欣,却不知作何反应,想要上前抱抱她却只是抬起双手,然后故作镇定地放下。

      “你瞧,我不是还记得跟你的约定?”林蔚然也露出一个轻快的笑。

      赵铄本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上上下下地将她打量了好几遍,才从巨大的喜悦中缓过神来。她瘦了好多,不再穿华丽精致的衣饰,只着烟紫色的粗布衣裙,容颜依旧,头上只剩下一枚钺形金簪。她的脸上似乎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可她的眼睛却是亮亮的。

      “那阿姐先去营帐内好生休息,明日便是仲秋了,到时我们一起过节。”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什么,他的声音一直在颤抖。

      “好。”林蔚然颔首,而后跟着他走回了营帐。

      许是故人已逝,这次过节没有上次除夕夜热闹,赵铄在王账内设宴,只邀请了郡主和自己的亲信,陈将军听闻郡主回来了,说什么也要亲自来看看,因而筵席的人数也算差强人意,足以驱散她某种难以启齿的愁绪了。

      “郡主不愧是赵老王爷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不说,如今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可不要再四处乱跑了。”

      “陈将军说笑了,”林蔚然谦虚地说,“我能捡回一条命来已是万幸,至于什么巾帼不让须眉......联军战败,赵蔚亦有愧,实在无颜担当,您就不必折煞我了。”

      “怎么是折煞?”赵铄在一旁接话,“我前些日子刚到长宁郡,接见郡太守时,他还问起我郡主的近况,我这才知阿姐在殷军围城时,竟出奇策保住了城中所有守军。太守大人也是有意思,他说当日他们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却硬是被郡主解了围困,还歼灭那么多殷人,现在想来都觉得不可置信,只觉郡主是城郊道观里供奉的九天玄女显灵。”

      “都是浑说罢了,”她也跟着笑了起来,“如今我不过是个通缉的逃犯,还要隐姓埋名躲着越王追查,等吃完这顿饭,就不在赵国为诸位添麻烦了。”

      “哪里的话?”陈将军开口,“现在越王虽已抵达北地,可老臣却听说他手下在盛阳生叛,将其反将一军,肖大将军的旧部按制接管凉州都护府后,与越王各自为政,越国已然分崩离析,自顾不暇。越王如此不顾体面地行事,早晚会自食恶果,他怎有能力继续对我赵国发难?”

      “对了,我此时前来,其实也是因为听说越王北上,特来相劝,”说到此处,林蔚然真诚地看向赵铄,“虽说白世旋腹背受敌,可实力犹存,还请殿下谨慎行事,不可重蹈他人的覆辙,轻信白世旋而与之议和谈判。殿下可想法子对峙拖延,静待时机,等他自取灭亡即可。”

      见郡主开口,陈将军连忙附和,“郡主说得极是!殿下万万不可去这鸿门宴啊,越王的行事风格您是知道的,肖大将军便是前车之鉴!殿下若是离开赵国南下,越王一旦将你扣押,赵国众人该如何是好?”

      “我明白,”赵铄喝了口酒,“我明白阿姐和陈将军顾念我的安危,自然不会以身犯险,可赵国走到今日实属不易,尤其朔州几郡,实不能再兴兵打仗了。若是两军对峙和文书都挡不住他,说到底,白世旋也不过是想让我俯首称臣,我答应便是。皇位由得他们去争吧,只要能保得赵国境内不生事端,赵国为谁藩属本是无所谓的。”

      林蔚然愣了一下,眼中包含着赞赏、惊异与淡淡的遗憾,随即她叹了口气,“赵王殿下思虑周全,只是一定要对他小心设防,顾全自身,剩下的你自己拿主意便是。”

      赵铄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后又为她斟了一杯酒,“别光顾着说话了,阿姐快吃些东西吧,这锅子还是特意为你准备的呢。”

      等吃过晚饭,林蔚然说想去城墙上走走,赵铄便陪着她一路登上了瞭望台。此处的景致未曾改变,城外的荒地戈壁依旧壮阔,今日是仲秋,圆月明朗地挂在天际,连沙地上都覆着一层皎洁的月色。见她好似神思游离,他装作玩笑一般开口,“阿姐不再多留几日吗?就当是陪陪我?”

      没想到此刻她在认真地听着,林蔚然转向他,神情微茫,似乎看懂了他眼中的一切,却很快收回了情绪,“我这样的身份没法留在赵国,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阿姐怎么还跟我如此见外?你千万不要怕牵累旁人,赵国是你的母国,郡主这一封号你也当之无愧,只要有我在一日,赵国永远不会将你拒之门外。”他急切地解释,可她只轻轻摇了摇头。

      见她神色坚定,他终是不再坚持,声音中也露了些许颓然,“那么阿姐下一步有何打算?”

      “现在的我已经不是赵蔚了,我姓林,”她的眼睛好似兴奋地亮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宁静忧郁的底色,“我本想在赵国歇几天后,去找大姐姐住一段时间,再做做珠宝营生,可我最近几天总是梦到肖熠,梦见他在夜空下牵着马,站在戈壁滩旁的河边静静地等着我,喊着我的名字,昨天晚上他在梦里还说凉州城外的杏花全开了,要我同他一起去赏花。我已经联系了一个商队,答应帮他们倒卖些首饰,他们在殷国做珠宝生意,过两天我就跟他们从殷国借道,去凉州看看。也是世事难料,殷人自遭到重击退回北边后,新王上位,殷国境内反而一片太平,不是吗?”

      “阿姐......”他犹豫好久才小心翼翼地劝道,“逝者已逝,你不能一直消沉下去,还是要振作起来。”

      “我明白,”她眼中泛起了无尽的温柔,“我本是从盛阳逃出来后,沿途偶然遇见的他,他或许可以不必为了救我而死的......你知道,我原本不怎么在意生死之事,本应与他一同归去,可我的命是他和阿陵换来的,如果自暴自弃,便是对不起他们二人。这不,我现在偶尔也会考虑一下想做未做之事,也不至于虚度此生。”

      赵铄静静地看着她,似要抚慰她眼中深不见底的哀伤,“前些天越王下旨,因顾念肖熠平定北疆,战功赫赫,他死前的官职爵位全数保留。白世旋这么做,虽是为了安抚朝野上下,防止北地动荡,可到底还是给他留了身后体面,想必阿姐听过后,能稍稍感到好受一些。”

      “史书工笔向来成王败寇,更有甚者将其仇敌抹黑,任人唾骂鄙弃,这已经算是很不错的结果了......可寥寥几个字,终是难以描摹具体之人,更不必说还有那么多籍籍无名者,”她的声音消散在空中,轻萦的愁绪停留片刻后,也随着夜风慢慢消散,“不过人来这世上走一遭,最终若能俯仰世间、无愧天地,便再好不过了,何关他人之谈。”

      赵铄见她望向远方,莹白的脸庞在月光下沉静如璧,直到注意到她眼中的微澜,他才从痴怔中回过神来。他怕她再伤心难过,连忙说道,“你不要多想了,此刻天色已晚,阿姐别站在这里吹风了,我们回去吧。”

      “我瞧着城外的沙地在星空下极美,想出去看一看。”林蔚然对他讲,视线停留在旷野之外,恍惚看到了什么熟悉的人。

      “阿姐......”赵铄见她反身走下城楼,恋恋不舍地喊了她一声,却只见那女人回头一笑,说了句让他不必担心,他便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他从城墙上探身向前,呆呆地盯着城门外的荒地,全然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城楼上伏击着几个杀手。他们奉命寻找被人顶包、逃出生天的郡主,此刻足迹已遍布赵国全境,好不容易在朔州发现了她的踪迹,便一刻不离地盯着她。前几次因为她身处闹市,随后又去了军中,刚刚还跟一位看上去级别不小的将领站在一起说话,所以一直没有动手。现下终于只有她一个了,这两人酒足饭饱骂了几句粗话后,看着她孤身一人走下城楼,跟守城侍卫不知说了句什么,便被放出去了。他们停下低声杂谈,悄悄举起弓弩。

      “阿姐!”

      赵铄看到一支冷箭插入了林蔚然的后背,正中心脏的位置,她一声不响地倒下了。接着又看到几个人围了上去,对着她又捅了几剑,似要割下她的头颅。他不顾一切地从城楼上奔下去,又叫了几个守城的侍卫跟着一起出城,可走到那片沙地上时,她却不见了,要不是亲眼所见再加上满地暗色的血迹,他甚至怀疑刚刚是因为自己过度担心而出现了幻觉。

      他看着她中箭倒下的地方,内心痛苦难忍,蹲在地上掩面流着泪,不知过了多久,他失魂落魄地看向远处的荒地,上面好像有两个身影,阿姐正跟一个牵着马的军士走向大漠深处,赵铄揉揉眼睛,定睛再看,发现它是如此广袤而又孤寂,上面除了银白色的砂砾以外空空如也,在无垠的夜空下,远处的河水之中星光点点,就连绵延起伏的戈壁上都泛着皎洁的莹白,恰似一轮月光投射于其上。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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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散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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