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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驻身只缘因未了,天涯何处逢故交
眼见林常溯倒在橱柜边,垂下的手腕溢出鲜血流了一地。岚玄清口中念念有词,旁边两人也不敢打扰,就在边上有些担心地看着岚玄清作法。
岚玄清一通忙活完毕后稍作思忖,从口袋里掏出一截红线把山鬼花钱穿起来贴身挂在林常溯脖颈上,朝菲立安他们点了点头,后退了半步。
菲立安没多说什么,上前简单给林常溯伤口做了处理,又扯出段绷带给她包扎好,抬头看向岚玄清:“这是怎么回事?她那幅表情......我只在他失去理智时候见到过一次。”
“怎么就那么寸......”岚玄清一脸凝重,“她跟回来了。”
“谁?那个鬼吗?那你看不到我们也应该能看到啊。”春生也转过头来。
“跟回来的是一缕残魂,剩下的......”岚玄清正解释着,就听门外传来了一阵高跟鞋碰撞瓷砖地面的清脆声响。“啧,来了。”
屋里的灯忽然闪了一下,紧接着传来指甲挠门的声音。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头顶响起:“还给我。”
几人打了个寒战,但抬头一看天花板,什么都没有。
“什么东西,吃了几个豹子胆敢跑你太爷爷这捣乱。”菲立安心头火起,撸了撸袖子就要去开门。
“菲立安!”岚玄清神情严肃地一把拉住她,“摩洛维尔现在的状态,容不得变数。门上有我处理过的护符,暂时能抵挡一阵。”
“菲立安姐姐,我们先把师傅搀回去再从长计议。”春生先一步上前架起昏迷的林常溯。
“我跟警署那边打个招呼,也让他们也密切关注一下那个男户主。”岚玄清说着掏出手机。
菲立安压下火气上来架住林常溯另一边胳膊,和春生一起把她放回自己房间床上。
再出来时候,外面已没了异响。就见岚玄清陷在客厅沙发里,面色更难看了。
“怎么,警局那边有什么消息?”菲立安往岚玄清旁边一坐。
“男户主自杀了。”岚玄清紧皱着眉头。
“啊?”菲立安一怔。
“师傅失控前,我感受到一股发自内心的难以言喻的悲伤。”春生走出来,“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左右他的情感。”
“麻绳专捡细处断。”岚玄清喃喃道。“被送到急诊时候,他嘴里还念着女儿的名字。但事情没这么简单。看守所里从来都严格限制管制刀具,但死因......是割腕。凶器不知所踪。”
“师傅他们没回来前那会,白警官不是说那叔叔认罪态度积极表现良好来着,怎么会突然又想不开了?”春生也皱起眉头。
“人被附身的一个标志性特征是无论如何放平脚掌,留下的脚印只会有一半,因为附身者的脚垫在被附身者脚下。”岚玄清沉浸在思绪里,“在观察男户主家时候,我注意到过一串只有前半段的脚印。本还不太确定这是否只是女儿夜里行动垫脚走路留下的,但如今几乎能够肯定那串脚印就是她死前被附身的证据之一。”
“原来是这样......”春生理解着岚玄清思绪,“但师傅他没有被附身啊。”
“那东西知道我们的本事,但......它似乎和摩洛维尔还有段因果,所以能通过某种载体跟回来。”岚玄清突然起身向摩洛维尔房间走去:“山鬼花钱只能压制那东西一时,而且其实也不利于他身子恢复。那载体应该还在摩洛维尔身上。”
“那东西说‘还给我’是什么意思?就是那个载体吗?”春生跟上来。
“我还不曾设坛试着与那东西交流,不确定事态原委究竟如何。不过如果是它亲自安插上的,不应该说‘还给我’啊……”岚玄清走到门口警觉地掏出七星剑:“无论如何小心些为妙。听到了吗?”
春生停住脚步点了点头小声道:“师傅......醒了?”
“他在跟谁说话?”菲立安也轻手轻脚走过来。
屋里林常溯的声音很小,三人贴在门上也只模糊听出一句:“所以这就是所谓久别重逢的见面礼?”,不久屋里重归寂静。
岚玄清朝身后二人点了点头,率先推开门走进去:“醒了?感觉怎样?”
“师傅,刚才你在跟谁说话?”没等林常溯回应,春生便从后面冒出来。
“咳......嗯......”林常溯眼神躲闪,“没什么。当猫当久了,复健一下语言能力。”
“有什么人是怕我们看见的?”菲立安也走进来玩笑一句,“无论是谁,比起刚刚试图害死你的那位,更值得信任的都显然是我们吧?”
“至少她没在我需要支撑时候釜底抽薪。”林常溯冷冷看了眼菲立安。
菲立安的笑僵在脸上,神色一黯。
“有什么事?”林常溯看向岚玄清。
“你自己有数就行。”岚玄清收起七星剑,“那位女士愿意跟我讲讲事情原委吗?案情相关,不好贻误。”
林常溯偏开视线,似乎在仔细倾听什么,随后点了点头:“她在下面等你。”
“她留的东西,介意我看一下吗?”岚玄清继续道。
“得寸进尺。”林常溯摘下挂在脖颈的山鬼花钱,红绳上多系了一缕浅黄色的细线,下端呈不自然的深褐色。“挂在猫毛里被带回来的,醒来后就在我手上了。”
“嗯,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我来谈。”岚玄清伸手接过红线,转头朝春生开口:“春生,先带菲立安出去,我还有些话要说。”
春生懵懵地看了眼岚玄清,又看了看林常溯,稍加思索拽住菲立安袖口:“菲立安姐姐,我们先出去吧。”菲立安似乎还沉浸在失落的心绪里,只是下意识跟上春生的步伐走出去。
“你们走后,我去丹达维斯那里听来点你们的过往,结合春生的讲述大概能拼凑出个大概。”待春生他们离开,岚玄清开口,“其实……有人愿意无条件信任你,陪你冒险,也挺幸运的。菲立安她……”
“菲立安没错。都是我错了。”林常溯打断了岚玄清。
“没,抱歉我没表述清楚……”岚玄清小心翼翼试图平息林常溯的情绪。
“我被关在那个地方一两百年,从愤怒,倒绝望,到吞噬一切的麻木、孤独……加比里俄,他没来过一次。想必在他看来,我早就死了。”林常溯空洞的眼神越过岚玄清看向门口方向,语气淡然得仿佛在叙说一段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听说那时候天上地下好多双眼盯着你的关押地,也许她只是无法过来……”岚玄清开口。
“更有可能是他在逃避。”林常溯一蹙眉,“季塞斯捧在手心的大红人,大功臣。如果还有什么能阻止他去这世界上任何地方,那么只有他自己。”林常溯收回目光,直勾勾盯着岚玄清:“说出来吧。说你认为我任性、刻薄、记仇、阴晴不定,又懦弱、自私、脱离现实。是我去和撒依那交易破坏了所有人对我的信任,被黑暗反噬也是咎由自取,被季塞斯戏耍羞辱也是咎由自取。”
林常溯只觉得胸口一阵钝痛,深吸了口气:“岚玄清,关押我的地方为什么是岚家祖宅?那些符咒是谁写的?那两把七星剑是谁的?光荣的投机者的后裔,你是来批判我来获得正义感的嘉奖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姓岚就把我和过去的岚府绑定在一起。春生也是岚府人,但她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岚玄清努力寻找方法降低林常溯的戒备。
“春生……一直是我在拖累春生。她值得飞向广阔的天空,而不是因我这个媒介在被束缚在过去的纠葛里。如若没有我,也许一切才会向着它应当去往的方向前进。”林常溯听到春生的名字,目光柔软了些。
“有了你,才有了春生的现在。”岚玄清目光坚定地看向林常溯。
“或者说……有没有我其实并没什么所谓,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撕扯树皮的蚍蜉的一场行为艺术。我从来都不该活着,不该试图改变任何东西,一切本就在正轨上,反而是我的天真带来这一切无端的混乱。” 林常溯避开他的目光,自说自话间,决堤的悲伤裹挟着迷茫再无从掩饰。
岚玄清有很多话想说,但看着林常溯,踌躇半晌,只蹦出一句话:“不要想太多,不利于恢复。”
林常溯似乎也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默默看向窗外。
“我会看着你的。我们还被契约绑在一块,别想就这么靠死亡逃避一切。”岚玄清坐到床边抬手搭在她肩膀上:“你现在很虚弱,情绪不稳定是正常现象,又受到外界干扰……”他咬了咬牙,终于鼓足勇气开口:“我其实一直想说,虽然我经历的相对你来说还是太少,但也许我能理解一部分你的孤独。我的目标没那么崇高,是父亲,乃至社会安插给我的——金榜题名。自父亲作茧自缚携着哥哥离开人世后,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如履薄冰的童年、少年时代,那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苦难行军,从开始就不过是面子,是谈资,是他人光辉命运的垫脚石。对我最好的哥哥,也无数次为了自己能活下去对我撒了谎。虽然他们最后都悔过了,我的理智告诉我,我该原谅他们……但我做不到。我甚至都没去他们墓前看过……本以为他们死后,孑然一身的我不再有规训与束缚,能够轻松许多。但看着空荡荡的前路,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傍身的技艺也不过是不被新时代认可的,注定会洪流被淘汰的旧东西,我只感到无尽孤独,迷茫。”
林常溯突然就意识到,岚玄清也不过是个二十一岁的孩子,只是一直表现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她袒露了太多本不应由他承担的负面情绪。“抱歉……我现在匀不出多余精力安慰你。”
“我不需要安慰,我需要你活下去。我知道岚府做了些对不起你的事,但在你们身边,我才体会到了一点家人的感觉。”岚玄清紧了紧握住她肩膀的手:“虽然可能这么说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我也知道我这样思想保守,见识有限的人可能无法完全共情你,但既然我们话都说开了,也基本对彼此算是知根知底了,以后有什么话别憋在心里。我……其实你有时候让我想起我的母亲。如果你走在我前面,我会很伤心的。”
泪水顺着面颊滑落下来,淤积在心头的厚重的悲伤减轻了些。林常溯只看过,听过人们谈起家庭。这靠着血缘联结起的小小联盟对她而言从来都是新奇而不可理解的。季塞斯从未以人世间“父亲”的形象维持天堂这个“大家庭”的运转。她自然不知道“父爱”“母爱”是什么。一个人类孩子在他身上看到了“母亲”,那么也许她该试着模仿自己见闻中母亲的样子做些什么。思索着,她转过身,顶着泪痕微微一笑,抱住岚玄清,在他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干……干什么……我没想撬菲姐墙角。”岚玄清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地木在原地。
“她自己说的,不介意我们间的关系再拥挤一点。”林常溯听这话一乐。看来自己的确不适合扮演母亲。
“靠,摩洛维尔,你怎么是这种人……”岚玄清一把推开林常溯,一脸别扭地看着她。
“随口一说而已。”林常溯一勾嘴角:“我和菲立安间还八字没一撇呢,再说年轻人欲望大,跟我们柏拉图式也太委屈你了。”
“这么说原来你承认和菲立安的关系了?”岚玄清似乎松了口气。
林常溯顿了顿,点点头:“菲立安那边麻烦你转答了。别让她进来,我还得缓缓。”
“好……那你好好歇着。”岚玄清还没完全回过神来,起身逃也似地出门去。
一推开门,就见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闪进旁边厕所。“躲什么……都听见了我就不转述了。我下去设坛看看到底什么情况,没事勿扰。”岚玄清一撇嘴,小声冲着厕所里交待一句便下楼去。
到了楼下,岚玄清抽出七星剑一挑预先准备好的符箓,喝一声“着!”,霎时符箓尽起明火,在空中燃尽,落地成灰。便见他仗剑作法,踏罡步斗,口中念起上清咒,眼见平地室内起了一阵黑雾,伸手不见五指。紧接着耳边响起一个轻柔的女声:“你找我?”
岚玄清一机灵,立马稳住心神:“嗯。你是谁?这些人的死,哪些与你有关?你都知道什么?”
“真是心急。不过既然借的陈道爷的情,我都会告诉你的。”一位衣着乌朝制式,布料表面有多处深褐色污损的红色吉服,唇色朱红的女子自黑烟里款款踱至岚玄清面前:“你本不该过问我是谁的。不过既然问了,就是你自找的,道爷也不该怪我了。”说罢,她向上摊开手掌举在唇边,向岚玄清吹了口气,紧接着冷笑一声,继续开口:“我是红喜娘娘。你只需要知道这个。那个女人和她丈夫,他们的死与我有关。那个女人是我忠实的信徒,她当然会如教义所说割下不忠者的头颅,填上稻草作为对我的供奉。可惜她不怎么走运,几天后就在家里被警察击毙了。”
岚玄清听得一头雾水:“他们是谁?”
“当然是那座闹鬼的房子里的鬼,也就是前住户。”红喜娘娘补充道,“那女人自被打死后,觉得信仰我没得到好处,便不信我了。我也乐得不管她。后来失了神志的女人上了那女孩的身,想借女孩的手杀了她父亲。但女孩不愿意,自己割腕死了。至于她爹,我只是心血来潮想做个顺水人情。毕竟那疯女人也信过我,帮她完成点遗愿也是应该的。”
“事物自有因果,你一届邪神,以干预因果攫取信徒不怕被追咎吗?”岚玄清紧皱着眉,平端七星剑作出防御架势。
“你的问题够多了。”红喜娘娘轻拍手掌,岚玄清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啧,我就知道……”楼梯那边传来林常溯的声音。
“陈道爷雅兴。我喜欢你这副装扮。”红喜娘娘听见声音撇下昏迷不醒的岚玄清,快步走向林常溯。
“把他神识还回去。”林常溯板着脸。“我没精力跟你胡闹。”
“那我总不能空手来一趟吧?你知道规矩。”红喜娘娘叉腰道。
林常溯无奈看着红喜娘娘,一挑眉:“我的灵魂你要吗?”
“我可不敢要你的灵魂。”红喜娘娘抬手轻轻抚上林常溯的面颊:“上面下面都盯着,中间还有那加比里俄留神,如果我对你动手,他怕是恨不得要跟我拼命。再说,就是看在第一次见面时候,陈道爷你行的方便,摩洛维尔这个身份也不是我小红轻易会碰的。”
“有我盯着他。动他之前先动我。”林常溯直截开口。
“好吧,那就为你破一次例。算你欠我的。”红喜娘娘轻叹一声,又朝岚玄清方向吹了口气,转回头:“真是少见,你会这么护着一个臭男人。尤其这男人还是岚家后裔。我还以为那件事之后你和岚家就是死对头了。”
“他要问的,你都告诉他了?”林常溯没理会她,自顾自问道。
“当然。不包括他不该知道的。”红喜娘娘掸了掸身上的符灰。
见她要走了,林常溯顿了顿,神色缓和了些:“阿红,这么多年了,你有滥杀无辜吗?”
“谨记道爷教诲,我只杀犯了错的臭男人,你是知道的。”红喜娘娘回个万福。
“现在法治社会,做事会留痕的,收敛点。去吧。”林常溯摆了摆手。
“我还怕他们不知道我呢。”红喜娘娘一听这话倒不急着走了,“知道越多,信仰者广了,我才有能力保护姑娘们。又不像您老天赋异禀,能被撒依那看上,瞧不上信仰得来的那点神力。”
“我不配拥有信仰者。”林常溯一脸疲惫地靠着楼梯坐下,“也不应有人仅仅因为信仰我就得到什么好处。这与我一直以来的平等信念相悖。”
“没实力没背景都是白瞎。还以为被关了那么久,我们的小男孩出来怎么都该长长记性了呢。”阿红干脆靠着陈道爷坐下来。
“你说的都对。我做不到。”林常溯一耸肩,“我就是把陶瓷刀,若是捅错了地方,碰碎了,也只是我活该。是决计回不了头的。”
“谁知道呢,反正我与道爷的最终目标目前看来还算一致。只希望下次再见时,我看到的不会是一地陶瓷碎片。”阿红起身朝林常溯挥了挥手:“后会有期。”
“嗯。我尽量。”阿红都消失在黑雾里了,林常溯才象征性地抬了抬手作别。
“头……好痛……”地上传来岚玄清的呻吟声。
“让你问案情相关,你管她是谁做什么……”林常溯叹了口气,把岚玄清从地上拉起来,“以防你好奇,让我失控的不是她。她顶多算看热闹不嫌事大,没出手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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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缘一言三冬暖,竟叫寒鸦回头望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驻身只缘因未了,天涯何处逢故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