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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泥人）
之后的几日，林满经常会遇到萧祁煜，却不会再绕道走了。
经历了那日早出晚归的松山之旅后，林满对萧祁煜的印象有了些许改观。当然，也只是相较初见时，好了那么一丁点，准确地说，她依然觉得，此人不能惹。
这日从乡下回府时，马文根在如意客栈门口拉了缰绳，停下马车，林满下了马车后，没有如往常一般立即进入如意客栈，转而在街上晃悠起来。
晨光熹微，没有店面的小贩已经早早来街上占位置了。
路边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男子，将肩上的扁担放了下来，从竹筐中拿出几节木头用布条系在一起充当支架，而后拿出一块黑布抖了抖摊在支架上，接着从竹筐里掏出一些手工艺品摆了上去，拨浪鼓、空竹、皮影、泥人……
摊位虽简陋，上面的小玩意儿却精巧别致。
林满上前拿起一个栩栩如生的泥人看了看，越看越弄不明白，都是小孩子玩的东西，萧祁煜那日为什么会看得那么入神，那样的眼神，让她怎么也无法将他与传闻中暴戾恣睢的南宣王联系起来。
老板抬头看她，停下手中动作，热络道：“姑娘慢些瞧，全部二十文一个。”
二十文？林满对古代的钱没啥概念，闻言，下意识掏出小珍给她缝制的荷包翻看了一下，上次从妖孽那拿的一两银子，还剩七十文左右，所以二十文应该不算太贵吧？
林满正拿着两个泥人比对，却听身后响起一道无比耳熟的声音：“哟，买小人？”
林满回头一看，马招正站在她身后，盯着她手中的泥人，一脸悠闲地摇着折扇。
“哟，今天怎么……”林满从荷包中掏出二十文，递给老板，话犹未毕，却听一串极其有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转头看去，只见一大波官兵迎面而来，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到商铺前，兵分两路，一路往左边商铺，一路往右边商铺。
林满愣了愣，拿手肘撞了撞身侧的马招道：“出什么事了？”
人群被官兵赶到了一处，马招索性将她拉进一条无人的巷子里，才回道：“前几日娄北遭西余袭击，皇宫那几位有危机感了呗。依我看，这未尝不是好事。”
林满说：“为啥是好事？”
马招道：“帝位易主，迟早的事。”
“为啥啊？听老百姓的意思，这皇上可是明君啊。”
“呵，明君？大庭广众之下谁敢说皇上的不是，除非脑袋不想要了。关上门来说的，那才是真话。不过跟你说了也白说！”
林满白了他一眼：“喂，有你这么瞧不起人的吗。”
吃了她一记白眼，马招这才执扇轻摇，勉为其难继续道：“皇朝表面平静，却再也不是先前的太平盛世了。皇上萧璟明整日沉迷酒色，把持朝政的是当朝丞相苏怀庆……”
林满一怔：“苏紫嫣她爹？”
马招看了她一眼，点头：“你似乎对这个很感兴趣？”
林满愣了愣，摇摇头：“并没有。”
马招收起折扇，一脸严肃地面向她。林满以为他要发表什么见解，却听他突然正色道：“你是谁？”
林满闻言，心下一慌：“啊？”
马招目不转睛盯着她：“非让本公子说的这么明白吗，你不是阿满。”
林满在片刻的慌乱后，很快恢复平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没有打死不认的必要了。于是爽快承认道：“的确不是，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拿着牡丹来找我之时。”
妈蛋，居然那么早就知道了。
“怎么看出来的？”她混迹将军府近两个月，将军府没有人对她有所怀疑，怎么会让他看出端倪呢？
“荆棘墙外那个洞，还记得么？”
“……记得。”当然记得，昨天才刚钻过。
“你当时看到它，似乎很意外啊。事实上，那洞便是阿满发现的，或者说，根本就是她一手造就的。”
林满有些惊讶：“她怎么造就的？”
“阿满对莫承之用情至深，而莫承之为了见苏小姐又时常在松山与相府之间穿梭……”马招不紧不慢地摇着折扇，连随风轻扬的发丝都透着得瑟。
“你的意思是，她为了时刻监视莫承之，特地在荆棘墙上凿了个洞？”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有时候想想，女人还真是疯狂啊。”
林满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追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确切地说，那洞是本大爷闲来无事去小花园松土时，失手凿了道缺口，原本想修好了就当没有这回事。可当天夜里却发现阿满正在将缺口扩大，然后，便成了如今这番模样了。所以，你我只是坐收渔翁之利而已。”
“……”
“阿满失踪四年后，你却突然出现，容貌一样，可是胎记没了，言行举止也相去甚远。本大爷初次见你便觉得不对头，我与阿满素来两看相厌，有我在的地方，她应该退避三舍才是……后来你竟拿着牡丹来找我，阿满对松山可比我熟……”
“……”尼玛，思维这么缜密，怎么不去当侦探啊魂淡！害她装的这么辛苦！
“起初好奇过你的身份以及冒充阿满的目的，但你的言行举止以及吃相着实让本大爷吃了一惊，同时也失了追根究底的兴致。”他特意强调吃相，最后还加了句，“如此吃相，充其量也就是个乞丐了！”
林满忍无可忍，怒道：“你大爷的！”
********
江夜、苏紫嫣、莫承之他们回府时，林满正站在南院前，抓着脑袋踌躇不前。
“江大哥……”
苏紫嫣的呼声自身后传来，林满瞬间僵在了原地。
待她转过头去，身后早已空无一人。
林满怔了怔，须臾，才想起此行来南院的目的，下意识将手伸进袖口探了探，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她还是不习惯像这里的人一样，将东西放衣袖里，什么时候掉的她都不知道。
林满迈着迟疑的步伐，走进水墨轩，推开大门，一眼便看到站在江夜身前的苏紫嫣。
苏紫嫣听到推门声，抬头看了过来，仿佛被撞破了好事一般，显得慌张又惊讶：“阿满？”
她看上去余毒已清，脸上的划伤也已了无痕迹。
林满见到他们，立即就想离开，可转身视线落在地面的物事上时，脚下一顿。
江夜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杵在门口的林满，而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地上的泥人。
林满大步流星走了过去，俯身将泥人捡了起来，便无视他们二人，出了水墨轩。
再次来到南院，林满站在院门前四下观察了半天，才鬼鬼祟祟地推开门。
院子里依旧没有半个人影，她今天有意错开了与萧祁煜可能会碰到的时间点。这个时辰，他应该在小花园才是。
思及此，林满胆子大了起来，她来到卧房虚掩着的窗子下，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侧耳聆听了一番，确认没有听到声音，这才抬手去拉窗子……
“嘶——”然而，手才刚放上去，窗子便被人由里向外推开。
吓得林满还没看清人，便捂着眼睛背过身去，慌道：“奴婢参见南宣王！”
“……”
半晌无声，林满微微侧身，手指张开一条缝，透过指缝看去，只见萧祁煜正站在窗前，面色晦暗不明。
在意自己容貌的人，对捂眼这样的举动想必是非常敏感的。
林满忙将手放下，小心翼翼转过身去，面向他，将袖子里的泥人掏出来递了过去：“送给您的。”
萧祁煜垂眸，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泥人上，久久未动。
儿时的他，常常看到与他同龄的皇子们拿着这些玩意儿在皇宫里嬉戏打闹，而那时候的他在做什么呢？躲在角落偷偷注视他们，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分明心里是不屑的。
宜妃很早便看出来他的不合群，总是想尽法子让其他皇子来宜馨苑玩。她不知道，这么做只会让他更加厌恶。他自懂事起，便不愿与她亲近，生活在一起又怎样？血浓于水又怎样？他无法面对那张与自己一样如同鬼魅的脸，甚至求他父皇让他搬出宜馨苑，看到她，总是控制不住恶语相向：“像你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存在，更不该生下我，害人害己。”
时至今日，他依然清晰地记得，他说完这番话，宜妃是如何绝望地瘫倒在地，泪流不止。他却觉得身心舒畅，这种变态的快感让他乐此不疲。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出现在他面前，碍他的眼，他很满意。那时的他觉得，即便她这一辈子再不出现，他也不会想念。
林满的初衷其实是偷偷潜入南院，而后将这泥人悄悄放在他窗下，可推人窗子这种事被抓了个现行，若是不老实招供，被人臆想出来的目的恐怕会比她的初衷恐怖千百倍。
但是，以萧祁煜那别扭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收一个丫鬟的东西呢。
所以，见他竟真的伸手接了过去，林满登时傻在了当场。
半晌，才回过神来，讷讷道：“那，那奴婢先告退了。”说着仓皇转身，刚要抬脚，又回头，一脸真诚，却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了句，“其实您长得真的很好看。”
若是脾气再好点，就更好了！她在心里补充道。
萧祁煜闻言，似是愣了愣，而后意识到什么，面色微变。
林满立马噤声，那表情她太熟悉了，她敢保证，不出三秒他就要恼羞成怒了。
可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他的怒火，林满不禁有些疑惑，悄悄抬眼，看到他脸上可疑的红晕后，一惊……
下一秒，便听他怒斥道：“给本王滚！”
虽然暂时不想回水墨轩，但是林满想，如果不马上离开，极有可能会被暴怒的萧祁煜丢出去。
********
多久没有看过这张脸了？
萧祁煜自嘲一笑，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鬟，刚才说什么来着……好看？呵，好看？那是什么玩意儿？
良辰远远看到自家爷手持铜镜，看着镜中的脸，嘴边似乎还勾着诡异的弧度……他用力擦了把眼睛，一定是自己眼花！他知道爷有多厌恶这张脸，连带一切反光的物事都成了他的禁忌。
“爷……”
萧祁煜闻声，下意识将铜镜塞入一边的锦被下：“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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