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王妃是从诏狱现提的?

作者:大只和平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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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风又绿江南岸


      腊月二十,江南已处处弥漫着年节的气息。一骑快马踏着薄雪驰入江州城,带来了京城最终的判决。

      圣旨措辞严厉,历数钱党“通敌叛国、谋刺亲王、构陷忠良、把持漕运”等十数条大罪,最终裁定:

      钱文泽、钱章光、钱章序腰斩,一干核心从犯斩立决;男子年十五以上发往北地戍边,遇赦不赦,女眷没入官籍,资产尽数抄没充公。

      依附钱家的官员士绅也各有惩处,重犯斩首,其余或革职,或流放,或罚没家产。

      并且明旨圣裁,涉案人等不必羁押进京,就地问斩。

      同时,圣旨亦嘉奖了在此案中出力之人,周景彦被正式授予官职,其父周延玉与祖允中这对曾经同级的同僚因戴罪立功,被一并遣往琼州治理边地;狄老大人、佟永昌父女也得了一定赏赐,以示恩威并施。

      宣旨之时,陈络与薇赫肃立聆听。待旨意宣读完毕,陈络接过那卷沉甸甸的明黄圣旨,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长长舒了一口气。

      江南这盘大棋,至此才算真正落子收官。虽有余孽如钱章远在逃,但钱党的主体已被连根拔起,足以震慑宵小。

      行刑那日,陈络与薇赫远远立于人群之外。

      起初几颗头颅落地,刑场周围还爆发出阵阵压抑的惊呼。可待到后来,刽子手的大刀砍得几近卷刃,江州菜市口的青石地砖尽数被浓稠的鲜血浸透,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铁锈气,围观的百姓都已瞧得目光呆滞、面容麻木。

      陈络望着那片刺目的猩红,轻声叹道,“这些昔日高高在上的官老爷,项上人头也并不比寻常百姓更硬几分。这手起刀落,任是生前风光再盛也化为了乌有,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薇赫面色沉静,声音里带着洞察世事的冷冽,“欲壑永难填,或许他们至死都未曾悔过,只是怨怪律法严苛,遗憾自己行事还不够周密,或是当初还不够狠绝大胆。”

      “正因人的贪念无穷无尽,”陈络凝视着地上汇流的血溪,目光坚定非常,“这世间才更需要律法纲纪,需要一条不可逾越的界线。”

      ……

      圣旨既下,江南诸事也已安排停当,陈络不再耽搁,决意即日启程,取水路返京。

      行踪飘忽的蚩玉妹终于在返京前夜被人安然送回。来人对她恭敬非常,一口一个玉神医叫着,连带着还抬来一口沉甸甸的木箱,想必是她此番行医的收获。

      陈络好奇,伸手欲掀箱盖一探究竟,却被蚩玉妹一掌拍开。她神神秘秘地护住箱子,只道路上自然知晓。

      离了江南官场的喧嚣与杀戮,船行在冬日略显萧瑟的运河上,倒别有一番宁静。

      两岸时而可见覆着薄雪的田野村庄,时而有小小的市镇码头掠过,炊烟袅袅,透出寻常人家的烟火气。

      陈络先前在江南案牍劳形,难得安寝,连带着薇赫也受累。

      如今无事一身轻,他日日睡到日上三竿,还总要拉着薇赫一同赖在榻上,总被蚩玉妹戏称为一对懒虫。

      行程从容,行至半途,已是腊月二十九,除夕。

      虽然身在旅途,年节的气氛却不可少。陈络早早命人备好了应景的吃食,比不得宫中与王府的精致,却也样样俱全。

      夜幕垂落,船只在一处平缓河湾下锚停泊。舱内炭火烧得正旺,暖意驱散了冬夜的寒凉。

      陈络给随船出行的人都放了假,只他三人围桌而坐,又亲自为蚩玉妹与薇赫布菜,还温了酒。

      桌上菜肴琳琅满目,既有江南的鲈鱼莼菜,也有南昭风味的坨坨肉、酸汤鱼,还有北地的羊肉锅子。

      蚩玉妹更是慷慨贡献出她那口大箱子里的几样稀奇食材——陈络只识得其中一味人参,眼见她将各色山珍异草依次投入锅中,霎时香气四溢,诱人食指大动。

      陈络连问数遍“可熟了”,待终于能下箸,迫不及待尝了两口,正欲再夹,却被薇赫轻轻按住。

      薇赫面色略显古怪,低声道,“……你还是少用为妙。”

      陈络历经江南一案磨砺,虽沉稳不少,终究年纪尚轻,阅历并非一蹴可就。

      蚩玉妹似笑非笑,执公筷为薇赫布了满满一碗,“他不可多用,你却无妨。”

      她语带深意,“毕竟男子年岁长了难免力不从心,你这底子,多补些总是好的。”

      陈络霎时红了耳根,差不多明了都是些什么了,却仍强自为薇赫分辨,“阿…阿星好得很!”

      蚩玉妹一身银饰晃得叮当作响,“怎么,你试过?”

      薇赫适时打圆场,将蚩玉妹多动了两筷子的酸汤鱼挪到她面前,“阿娅,吃鱼。”

      蚩玉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顺势从锅中捞起几大筷滋补食材,尽数堆进陈络碗中,语带促狭,“既喜欢,多用些也无妨。大不了……”她眼波流转,“让我这大外甥帮你泄火。”

      被长辈这般直白打趣,陈络霎时整张脸都红透了,薇赫有些无奈,忙出声维护,“阿娅莫要欺负他。”

      说着便伸手将陈络碗中的食材尽数拨到自己碗中,又将他爱吃的几样河鲜推至他面前,轻声道,“好了,快用吧。”

      蚩玉妹见薇赫真将那些食材吃了个干净,低头捧碗,借扒饭遮掩唇角抑制不住的笑意——这傻小子,真当她这些宝贝是寻常补品?

      陈络却被薇赫这般维护哄得服帖,连初次离家过年的那丝怅惘也消散了,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

      他举杯含笑,眉目舒展,“姨母,阿星,今日除夕,我们便在这舟中辞旧迎新。愿来年诸事顺遂,平安喜乐。”

      蚩玉妹爽快饮尽,不知怎的竟看顺眼了这少年,一改初见时的横眉冷对,语气里多了几分真切,“你这娃娃嘴甜心善,配我这闷葫芦外甥正相宜……放心吧,有我和薇赫在,保你平安回到你那金窝窝里去。”

      “我何时成了闷葫芦?”薇赫摇头失笑,举杯同饮。

      酒过三巡,舱内愈加热闹。

      陈络与蚩玉妹相谈甚欢,他娓娓道来京城趣闻,蚩玉妹时而犀利点评,时而讲述四方见闻。后来陈络渐渐安静下来,专注听着蚩玉妹诉说这些年云游四海的经历。

      薇赫静坐一旁,目光偶尔掠过窗外墨色河面上零星的渔火,思绪渐远。

      他自幼失怙,背负神鹰之名,在雪域高原与权谋漩涡中艰难求生。曾经,他以为此生注定孤身一人,像真正的鹰隼般,翱翔天地,独对苍穹。唯一亲近的亲人蚩玉妹虽疼爱他,却也是另一只自由的鹰,常年云游行医,聚少离多。

      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夜,他与姨母两只属于天空的飞鸟,停落在异国的河流上,栖身于一艘官船之中,与这少年,共度这异国的新年。

      或许,这便是,家的滋味。

      ……

      显而易见,陈络的酒量并不似他表现的那般豪迈。

      先前在重阳宴上饮的温吞黄酒尚可应付,如今面对蚩玉妹拿出的精酿烈酒,不过几杯下肚,眼神便开始涣散,却还强撑着要与蚩玉妹一较高下。

      宴席将散时,蚩玉妹似笑非笑地睨了薇赫一眼,语带深意,“天时地利俱在,端看……人和与否了。”

      “阿娅。”薇赫如何不懂她的弦外之音,只是陈络年岁尚轻,对他又有着全然的信赖与依赖,这让薇赫生出了些过度的保护欲。

      他神色认真,“他还小,心性单纯,这些手段不该用在他身上。”

      蚩玉妹不置可否,面上掠过一丝看好戏的神情,“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只怕有人今日心软,来日……养虎为患。”

      说罢,她自顾自斟了一杯,对月独酌。

      “阿娅,夜深了,少饮些酒,早些安歇……”

      蚩玉妹不耐地摆手,“放心,我自有分寸。快带着你的小郎君走吧,听你这些正经话我就头疼,让我这老人家也清静片刻。”

      薇赫无奈摇头,只得搀扶起脚步虚浮的陈络,向舱房走去。

      少年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倚在他身上,埋首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口中还在叫嚣,“阿星……我没醉!”

      这场景似曾相识,经历的多了,薇赫倒也能判断出来,这回陈络是真醉了,往常两回都是装模作样。

      “是,你没醉。”薇赫低声应着,将人安置在床榻上,细致地为其脱去鞋袜与外袍,摆成侧卧的姿势,拉过锦被仔细盖好。

      “阿星~”少年从被褥中探出一张尚且青涩的脸,拖长了调子唤他。

      薇赫心软成一片,为他捻了捻被子,“嗯?怎么了?”

      “一起睡。”

      二人常常同榻而眠,加之今日饮了酒,薇赫想着需得照料一二,便未做他想,依言躺下了。

      “……阿星你好热。”

      薇赫受过重伤,底子到底亏空了些,往常必定是陈络体温更高,如今他却越来越热……不妙。

      薇赫默默向床沿缩去,陈络却不依不饶,穿着一层薄薄的寝衣追着热源贴上来。

      “阿星,你好好抱。”陈络整个人不安分地扭来扭去。

      “别乱动。”薇赫声音低哑,像是压抑着什么,可惜醉鬼不讲道理,越不让动越是亢奋,手也不老实,从腰上一路游移向上——

      “我让你别乱动!”在陈络面前素来没脾气的薇赫罕见失了态,一把将他的手一把摁在头顶,待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薇赫一脸懊恼地松开了钳制,“抱歉……我……”

      若薇赫此刻足够清醒,就该离这个缠人的醉鬼远远的,否则就不会毫不设防地被他一把勾住脖颈。

      静谧,潮热,干渴……难耐。

      “阿星。”他听见陈络泛着水光的唇这样唤他。

      ~

      崇德二十九年元日,天光晴好,碧空如洗。

      官船破开冬日澄澈的河水,向着京城方向平稳行进。甲板上,蚩玉妹脸上盖了本摊开的医书,正仰在躺椅里晒太阳。

      听得舱门响动,她将医书往下挪了半寸,瞥见相偕走出的两人,懒洋洋地拖长了调子,“哟,两条懒虫总算舍得离窝了?”

      陈络下意识看向身旁的薇赫,却见对方目光游移,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他只好摸了摸鼻子,乖觉地问候道,“姨母早。”

      蚩玉妹喉间溢出一声模糊的轻哼,算是应答。

      见她似乎没有深究的意思,陈络心头稍安,不料这口气还没落定,他眼角猛地扫见两条指头粗细的黑蜈蚣,正落在蚩玉妹的外袍上蜿蜒爬行。

      “姨母!您衣袍上有好大的蜈蚣!”陈络惊得向后一跳,险些撞上身后的薇赫。

      被扰了清静,蚩玉妹不耐地轻啧一声,随手拍了拍腰间悬挂的黑葫芦。

      那两条骇人的蜈蚣竟似通晓人意,立刻调转方向,窸窸窣窣地钻回了葫芦里。

      “大惊小怪什么,”她懒懒掀了掀眼皮,“我这两条可是勤快虫,天不亮就起来活动筋骨,可比某两条在被窝里拧成麻花的懒虫强多了。”

      陈络如今对她的调侃已生出几分耐性,厚脸皮地嘿嘿一笑便凑上前,满眼好奇,“姨母,这就是南疆的蛊虫?它们真能听懂人言?”

      蚩玉妹瞧他这副又怕又忍不住探究的模样,唇角勾起戏谑的弧度,慢悠悠坐起身来,“怎么,外甥媳妇对这虫子感兴趣?”

      “就是觉得神奇,”陈络坦然认下称呼,眼睛还盯着葫芦瞧,“它们真能听懂您的话?”

      “虫子就是虫子,如何懂得人言?不过是倚仗独门法门与秘药驯化罢了。”

      她说着,从衣襟内挑出一枚骨哨,置于唇边吹了几下。人耳听不见声响,那两条墨黑蜈蚣却应声探头,在她掌心爬行盘绕,温驯异常。

      见那骇人的蜈蚣如此服帖,陈络有些蠢蠢欲动。

      薇赫在一旁轻声提醒,“阿娅的蛊虫皆非凡品,各有脾性,不可妄动。”

      蚩玉妹瞧他小孩心性有些好笑,“这对墨玉勾,我日日以毒虫喂养。若被它们蛰了,无有解药,一炷香内必气绝身亡。”

      陈络闻言,讪讪地缩回了想触碰的手指,只睁大眼睛细看。

      蚩玉妹见他这般情状,又从腰间取过一个蝈蝈笼似的小器皿,引出一只通体翠绿、宛如翡翠琢成的蜘蛛,那蜘蛛在她指尖轻盈吐出一根银光灿然的细丝。

      “这是碧丝娘,性子温顺些。”她朝陈络递过去,“喏,被这个蛰一下,死不了。”

      “真漂亮……”虽听她说死不了,可没说会怎样,陈络仍不敢伸手,“敢问姨母,若被这碧丝娘咬一口,会如何?”

      蚩玉妹指尖微动,绿蜘蛛顺着丝线轻灵地荡了荡,“汉医古籍有记载麻沸散,与之效用相类。若你哪夜辗转难眠,我便让碧丝娘赏你一口,保你睡个天昏地暗。”

      日光之下,碧丝娘周身流转着温润光泽,竟有种奇异的美感。陈络看得入神,由衷叹道,“南疆蛊术,果真玄妙非常。”

      蚩玉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将绿蜘蛛收回,重新躺回椅中,语调慵懒,“蛊之一道,精深幽微,可救人,亦可绝命,全在驭使者心念。小娃娃,今日你所见的,不过是寻常的玩意儿。”

      她话音微顿,眼中锐光一闪而逝,“我尚有一本命蛊,出则必见血,一击必封喉,神仙难救,是真正的凶物……那是专为某些人备下的厚礼。”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陈络一眼,目光扫过薇赫,慢悠悠地将医书盖回脸上。

      “你们汉家,尤其是你家里的阴私龌龊,可不比南疆的毒虫少上半分。不过嘛,有我在,总不至叫你被些不上台面的玩意儿欺负了去。”

      她摆了摆手,声音渐低,“行了,日头正好,你们去别处玩去吧,莫再扰了我老人家的清静。”

      听着蚩玉妹意有所指的话,陈络虽有满腹疑问,却也不敢再扰,只与薇赫安静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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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春风又绿江南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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