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修斯上

作者: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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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4-2


      现场瞬间死寂。兵士目瞪口呆。鉴香师吓得扑通跪下,浑身发抖:“大...大人!小的...小的只验了表层香粉...实在不知内...内有乾坤啊!”
      “陈掌柜的在哪间关押?我去问他。”显然季风也吓得不轻,语气有些飘忽。
      一个兵卫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大人!刘...刘公公来了,手持提督衙门的令签,卑职等...拦不住啊!”
      “带我过去。”一声令下,兵卫不敢不从。
      季风抓起佩刀,大步流星冲向牢房。牢房空荡荡的,外头背手站着刘公公。
      “咱家就知道都尉要来,等多时了。”
      季风一言不发。
      “税吏上报,已全船盘验了可疑商队的全部船只,带上上午查出的80斤,共获劣香200斤,都是都尉的功劳啊!眼下皆已入库。咱家也是沾光了。”
      “人呢?”季风的声音冷得像冰。
      “早放了。都尉没有稽查令,拘留久了难免非议。我听说了,那商人的货源都是碎料,成不了气候。按照我朝律例,该船已清缴责任,陈掌柜的商船再被扣在码头不像话,不得已,我替都尉做了决定。”
      看着空荡荡的牢房,季风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挫败、愤怒,还有一丝后知后觉的寒意,交织在一起。
      “那要不这样吧。”刘公公也不惯他,踱步起来,“陈氏含混说辞混淆视听,故意隐瞒不报,私贩的东西有冒充宫物的嫌疑,不若腰斩示众,并株连家族,以威慑其他商号。至于抄家所得,若有真货便上交如何?”
      季风一听就笑了:“公公,在下并非这个意思。眼下未出年下,内外商队繁忙,陛下又一向仁慈疑罪从无,倘若激起民愤季某担不起。再说了,人家既不算走私也没诈骗,只是擦边卖点廉价香料,而且都已经被查处了,还是公公放人的及时。”
      “不知公公上缴的香砖里头,有别的东西没有?”
      “拆了蜡封层,打碎交上去的全是混香,连带着都尉带走的这块的话,足足的200斤——”
      “二百两?”
      “二百斤。怎么?”
      “听岔了,您继续。”季风道。
      “您年轻气盛,心是好的,但王都的水深,临海港的浪急。此次出师不意,您运气好,撞见了。不像咱们得成年守着。不愧是赵统领的人,对了,赵统领也来了消息,请都尉回去庆功呢!倘若大人明天启程,轻轻松松赶上元宵啊。”
      当马蹄声疾驰而去,刘公公烤着火慢条斯理道:”出来吧。“
      从遮挡物后头出来了一个人,竟是陈掌柜。
      “我们说的你都听见了?”
      “小的不敢。”
      “诶,你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长此以往还得了?”
      “是,公公提点的是。小的们要活命,也得给官爷们例行办事。往后还得多多仰仗公公您。”
      “明白人。王都有你一家商号就够了,多多举报其他香料商才是。外头接你的人来了。去吧。”
      人都走了出去,鉴香师才同刘公公忧愁道:“都尉可是赵统领的人,就这么放商队走了吗?”
      刘公公却说:“杀鸡取卵。若剿灭商队,就会有新的商队重建走私网络。更何况此商如同“圈中豚犬”,随时可宰杀取货。私藏规模有限,货源仅为碎料,在王都成不了气候”。
      “这些碎料怎么处理?毕竟是牵扯到季都尉功劳的实物证据,销毁是不是......不合适?”
      ”再不合适也不能往皇家库房交垃圾啊?”刘公公不耐烦的反问道,鉴香师闭了嘴。刘公公才说:“刑部又管不着,东西还是咱自己受累收拾了吧。小子忘带了的东西,记得给他送去。”
      --
      老陈走出去好久,依然心有余悸。望着小陈焦急的眼神,老陈老成道:“上钩了,让老高放心。”
      小陈眼前一亮,压抑住兴奋悄悄道:”那明儿船走的时候还散银子吗?“
      老陈当即咋舌:“天天就盼着当散财童子!说了多少遍,银子只打点紧要人,谁能接住谁就是要紧的,闲人一文钱都不能给。“
      “我们只要千金换命,他们就会想着放长线钓大鱼把案子养起来。刘公公是圣上的得力人,年破获走私物件多少斤都是白纸黑字上报的。他也就算了,怎么连新人都要我们帮衬呢?方才那人出来时牵了快马,儿子是心疼那八百两。”
      “有人需要银子,有人需要政绩,有人急需站稳脚跟。我们既然想跟他们做生意,就得敏锐的辨别所有人的需求,利当先,用命换钱,这是商人,但是劳民伤财、毒害人的勾当,我们不做,因为这样做就会变成歹人。牢记底线才能把家业做大。季小公子的首功,是我送给他的见面礼。刘公公已经提点了,往后能运东西进来的只咱一家,你回去后先准备着收购其他商号吧。”
      “爹,这是好事啊,您还愁什么?”
      “那小伙子不像省油的灯。你这段时日多运送常规货物,先大摇大摆的混个脸熟。”
      “那——”小陈联想到乙舱的东西,于是问道:“那乙舱的东西怎么办,还带回去吗?”
      “这是最后一次。”老陈沉思片刻,严肃道:“官船码头是次要关卡,咱们暴露的那些不过三十斤,连带上打点的钱财,损失不过百之一二。王都其他宦官又忙于筹备宫廷祭祀,想来之后的关口会轻松些。这批是近期王都能收到的最后一批货,你卸货后,立马将甲乙舱室的牌子复位。在我点头前,那些东西一律不准再上船。”
      --
      姜颂盯着满地的锅碗瓢盆,水面映出他沉思的倒影。
      姜照萤是有名的才子,大才子长居山间,临风抚琴,倘若有朝一日被问起来“奏乐”,他要是接不住可就不好了。
      背后的来福到处乱窜,似在他脑子里扑啦啦来扑啦啦去玩核桃。可巧这会儿撞到脚上,姜颂捏碎不能,就当着来福的面敲碎核桃吃了下去,于是他获得了片刻的宁静。
      手里皱皱巴巴的纸上,沾染着墨迹。烛火在夜风中轻颤,他的身影曾彻夜投在墙上,如同一只困兽。案几上的宣纸早已面目全非——墨迹斑驳,水痕蜿蜒,密密麻麻的数字与符号如蚁群般爬满纸面。纸背的空隙处,还被圈出几列潦草的数字,像是一道道未解的谜题。
      这是他录的第一版"乐谱"。因为哼唱的缺氧,他两眼一黑,不知道多少次抵着冰冷的砖石才缓过神来。
      那些飘渺的、抓不住的旋律,终于被强行钉在了纸上,成了可触可感的实体。瓷器的颤音在梁间游荡,时而契合,时而相悖。
      叮、叮、当。
      声音干涩而生硬,远不及记忆中那般流畅,姜颂盯着那些歪斜的字迹,但至少——
      至少它存在了。
      叮——姜颂敲响盛水的器皿,从回忆中醒神。
      其实他前些时日绕去过一家琴铺,那家琴铺的老掌柜听罢他的请求,核桃般的脸上皱出个困惑的笑:"公子既要学弹曲,怎的连宫商角徵羽都辨不清?"
      叮,当,叮、叮、当。
      锅碗瓢盆就能被摆成了一条基础的线性键组。熟稔的旋律招手即来,然而记忆里的旋律像指间沙,越是用力攥紧,流失得越快。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从迷雾中强拽出来的,堪比盲者穿珠:指尖摸索着寻到第一个音,就要在混沌中揣度下一个。
      音符在空荡的厅堂里飘零,像在虚无中不知道迷路的人。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bia,bia,bia,bia。
      "什么动静?"
      水声淅沥。姜颂转头正见来福甩舌头喝水,精心调制的音高顿时散了架。
      "来福!"姜颂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来福惊得四脚乱七八糟,噼里啪啦在地板上一通乱踩,因为爬得太快,反倒在原地踏步,被姜颂两手一把按倒在——惊恐的大眼睛清澈又无辜。姜颂的头发垂在它乳白蓬松的围脖上,他双手箍住它条形的肩膀,咬牙切齿得搬起来摇了摇。
      姜颂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和老虎的打斗中占尽了上风,只是周围翻得翻,倒得倒,不得不再次——
      叮叮当当......
      翻倒的器皿重新列阵,清水在釉面上蜿蜒出新的刻度。他用来敲击的,便是前些日子凤柔给他的那柄金梳帘。
      那日说媒,他从父母厅堂走出来后,凤柔拜托自己把此物带给司蛮。
      “听闻司宁有这样听音辨谱的能力。就是别人哼歌曲儿,她能当场跟着旋律演奏出来。”
      “奴婢虽常听司蛮姐姐提起过她,但一次面都没见过,想来司宁是和司蛮一样地位的姐姐。寻常客人一般见不着。”
      姜颂询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见到她?”
      凤柔先是摇头,就在僵持的功夫,她忽然回想起来什么,就对姜颂道:“司蛮姐姐一直有个心病。殿下,如果鸦人大夫有死而复生的医术的话,为何不将他带去与司蛮诊治?倘若治好了,司蛮姐姐爽利,与众姐妹关系极好,也是司宁跟前唯一说得上话的人,她必定愿意为殿下引荐。”
      “但是司蛮也不好见......”姜颂正烦恼着,接着就见凤柔指了指自己手里的那个金灿灿的金梳帘。
      “这便是司蛮姐姐赠予奴婢的,殿下拿它去的话一定能见到司蛮。只求司蛮姐姐问起缘故,殿下说奴婢一切都好。”
      “司宁听音辨谱,用的是古琴吗?”
      凤柔点头。
      想到这里,姜颂也从墙上搬下一具琴来。古琴音色厚重悠远,如山谷回音。如果没学过,就会像现在一样,琴对着人,人对着琴,两相无言。
      真是很长很有分量的一段漂亮木头,上面打着一排弦,最上面还有一溜点,看着就复杂极了。西洋谱子他玩过不少,但对古典乐理那是闻所未闻,面对古琴根本无从下手。
      他掰着手指又数了一遍,指尖还残留着琴弦的触感。那七根弦白白胖胖的,像某种温顺的动物,指腹按上去,竟有种奇异的绵软,仿佛不是在拨弄乐器,而是在抚摸某个沉睡生灵的脉搏。
      仅凭土里生长的“木”和春蚕结的“丝”就能发声,琴面上那一溜十三个徽位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像一串费解的密码。
      "邦、邦、邦、噔——"
      他胡乱拨弄着琴弦,指尖下的音高杂乱无章,那些在特定水位、特定角度敲击才能产生的音高,与古琴音位不可能一一对应。
      思绪被推门声打断。鸦人静立门廊,玄色广袖随风微动,露出一截霜雪般的腕骨。那双幽深的眸子在琴与人之间逡巡。
      "你...你来的这么快?"姜颂喉头一紧,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琴轸,"你通音律吗?"
      "清商乱耳,扰人心绪。"鸦人指尖抚过琴囊,见姜颂突然亮起来的眼神,又补了句:"琴轸朝外了。"
      姜颂手忙脚乱将桐木翻转,才要装模作样,却听得对方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原来调转后的七弦正对鸦人——于他而言倒是周正了。
      沉默在晨光中凝固。
      "宫商之道,最合寅卯之交。"鸦人信手拨动冰弦,泛音如珠落玉盘。待收势时,姜颂正要扑上来唤"先生",却被一柄乌木药材抵住心口:"药谷祖训——"袖风轻扫:"非嫡不传。"
      姜颂却一下抱住鸦人的手,眼睛扑扇:“稀罕病例,你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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