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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这个字太单薄
帕子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什么叫,死战不退?什么叫……"罪臣之女"?
安然的手没抓稳,茫茫然俯下去,探身去捡,手触地时却软了一下,差点失去平衡跌下去。
奉琴颤着声音去扶:“小姐……您当心。”
帕子被捡起来,快速摊开,修长的手指急切地拂过上面每一个纹路,安然忽而疑心是自己看错了,或记错了每一个暗号的含义。
不然……不然怎么会?
琥珀色的眼珠向来温润透亮,此刻却漫上一层模糊的水汽,看不真切看不分明。
原本疲惫却踏实的心绪好像一下子踩空了,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没着落地在一片空无里起伏。
安然应该难过。
可此时,她心里只有两个想法。
不可能。
还有,沈如雁在哪?
她站起来,突然感觉到一阵晕眩,晃动的视野里奉琴扶住了她。
“小姐!”
安然撑起身:“谁传来的情报?”
这种消息,京城还有谁知道了?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奉琴:"是连晴传来的,她这几日在宣平侯府上为女眷们量制新衣裳。"
安然披上狐裘,只说了一个字,“走。”
连晴已经等在了绮绣楼,就是知道小姐立刻会来。
“小姐。”
安然下了马车,示意:“上楼说。”
安然步履生风,狐裘在风里扬起,冷风从下摆灌进去,侵皮入骨地冷。
连晴虽知道这消息很重要,可也没见过小姐这么着急的样子,看着侍奉小姐的奉琴要一个解释。
奉琴张嘴好几次,可实在说不清小姐和沈小将军之间纠缠的情谊,只好摇摇头,轻声:“快进去吧,别让小姐等急了。”
“你一定要事无巨细地说,这件事对小姐太重要了。”
绮绣楼的三楼,专门留有安然密谈的厢房。
“这消息什么时候在宣平侯府听到的?谁透露的?”被冷风一吹,安然的头脑清醒几分,抓住一点儿头绪。
连晴一五一十:“宣平侯的正室说的,说的语气很……随意,但又很肯定。昨天说的。”
宣平侯?
塞北的消息应该会直达宫里,最先知道的,是圣上……或着皇后才对。
然后引发朝堂动荡,整个京城的官员和世家会是其次知道的。
塞北边防不容疏忽和耽搁,圣上不会想要压下来,那么这中间就不过隔着一次早朝的时间,没道理她爹还不知道,宣平侯就知道了。
这些时日,朝中大事安相几乎都会同安然讲,根本没见安相提及此事。
到底怎么回事?
越想越疑惑,可思绪如同一团乱麻纠缠,理不清。
安然近乎强迫性地让自己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去想宣平侯的疑点,去想这中间的时间差怎么来的,去想……
不能停。
只要一停下来,头脑里就冒出那几个"死"的字纹,渐渐变成血红的颜色。
这个字太陌生,也太单薄了。
它怎么能和那些沉甸甸的人命联系到一起呢?
安然没见过威严的沈将军,也只见过一面礼数周全的沈家长子。对安远军甚至只闻威名。
但她从顾夫人的回忆里认识了"沈戎"。从沈如雁的口吻里认识了"沈知墨"。在京城的安宁与繁华里认识了安远军。
沈戎被夫人嫌弃时会哭会撒娇。
沈知墨从小说不过妹妹打不过妹妹,但依旧温温润润好脾气。
安远军的将士很多人都戍守塞北多年,从小伙子到青年再到中年,在风和雪、血和伤里嘶吼、大笑、高歌,与思念。
听说,北境的小孩儿睡不着时,安远军和沈将军的故事永远是父母哄睡的话题。
太鲜活了,生命像是能散发着永恒的光辉,连一点儿回忆和故事都能照拂着很多人。
一朝落在死亡的灰尘里时,便太令人不可置信。
确定死了吗?
这些遗体呢?全部找到了吗?还是有些只是失踪了?
安然不愿意相信。
安远军战无不胜,守了多少年的塞北边境,这么多年的作战,不止是将领,哪怕是年纪稍长的兵,也经验丰富。究竟什么样的决策失误,才会导致这么惨痛的死伤?
不可能的。
可纵有再多的怀疑,安然也没办法求证。
唯一可能知道所有情况的沈小将军,她的沈小将军,现在已经被冠上"罪臣之女"的称呼。
父兄生死未卜,她却成了罪臣之女,被押送回京。
那么好那么爱笑的人……
安然不敢去想,也不能想太多。
不然眼睛总是雾蒙蒙看不清楚。
不行,安然掐着手心,反手推开窗户。疼痛和冷意是最好的镇定药,她必须得做点什么。
不能干等着。
现在只有先去找顾夫人。
或许,顾夫人还不知道这件事,安然见不到沈如雁,能去陪陪她的娘亲,想必沈小将军也能安心几分。
“去将军府。”安然说走就走。
“小姐——”奉琴担心:“您几乎一整日没睡了。”
安然不在意:“不碍事,去将军府。”
可奉琴分明瞧见,小姐眼里满是血丝,还蒙着一层晶莹的光。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马儿打响鼻时也能喷出白雾,车夫不时挥一下马鞭,马车就辚辚地走起来。
将军府就在眼前,大门威严、庄重、古朴,与安然往日前来的时候看见的并无不同。
“安小姐,今日又来啦?”门口的家丁笑着招呼。
安然点头:“嗯,我来找顾夫人。”
家丁却道:“安小姐,今日不巧,夫人出门去了。”
“出门?”安然的嗓子有点哑,说话带着气音,连忙清了清嗓子:“可知夫人去了哪里?”
家丁明显犹豫了一下,可又念及这位安小姐与自家夫人素来亲密,便说了实情:“具体情况小的也不清楚,只是昨天夜里,宫里来了人,说请夫人到宫里一叙。”
“也不知是什么事情这么急,只是夫人现在还没回来呢。”
安然心中一紧。
最糟糕的情况。沈如雁是"罪臣之女",顾夫人是"罪臣之妻",沈家这么多家眷,难道都要被牵连?
“多谢了。”安然道一句谢,转身回了马车。
奉琴替小姐拿来暖手炉,温暖的热气熏染冰凉的皮肉,麻木的手才恢复一丝知觉。
“小姐,现在怎么办?”
安然快速思量,"回府收拾东西,我要进宫。"
如今只剩唯一的选择了。
“您要去找贵妃娘娘?”奉琴是知道小姐与她表姑交好的:“可是这种事情……贵妃娘娘又能怎么办呢?”
安然没说话。
不是表姑,是皇后。
如今能探听到沈如雁和顾夫人在宫里情况的,只有皇后娘娘了。
安然的马车刚到府中,却在府门口看见了一个不常来的客人——安相的门客兼谋士之一,季南。
“季先生?”安然问:“您今日怎么来府上了?”
往日只有安相在府中的时候,安然才会偶尔看见这个神出鬼没还偶尔神神叨叨的先生。
季先生广袖迎风,打量了两眼安然现在的神色,了然:“安小姐,小的替老爷来传一句话。”
安然:“什么话?”
季先生:"老爷让小姐,切勿轻举妄动,一切等他从宫里回来再说。"
安然立刻明白,将军府的事,父亲也知道了。
她与沈如雁交好,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感情,至少沈小将军在京城的一个月里,她们来往频繁密切,安相不可能不清楚。
绮绣楼如今的情报搜集能力在京城许多世家之上,是以,他知道将军府之事,女儿迟早会知道,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季南压低声音,脸上还是一如既往高深莫测的表情:“小姐,如今正是风云变幻的关键时刻,您若现在立刻进宫,意味太明显了些,很容易给有心攻讦之人指路。”
“老爷说,前朝他在,宫中还有两位娘娘,您耐下心等几天罢。”
季先生说得隐晦,奉琴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听懂了一件事:“小姐,既然老爷也这么说,您便好生歇息几天,等老爷带回更多的消息再做打算。”
安然闭了闭眼睛。
她怎么耐得下心,又怎么等得起。
一想到如今沈小将军……
“好。”安然涩声:“多谢季先生相告。”
再多不甘心,如今她又能做什么呢?
季先生点点头,瞅瞅安然,片刻又叹口气,飘然而走。
作孽哦。
安然回了自己房间,让奉琴奉画全都出去,一个人安静着。
她坐在窗前,石像般一动不动,感受着一股灼热从心口升腾,一直向上,烧干喉咙,烧痛眼睛。强迫清醒了十几个时辰的头脑现在开始反噬疼痛。
这些痛不在皮肉,虫蛊一般粘附在灵神上,不时张着满口尖牙,狠狠咬下。
许久,凝固的身形动了动,指间滞涩地抬起,拎起两只兔子灯抱在怀里。
背弓起,头颅低下,脸埋了进去。
湿热的呼吸打在兔子耳朵上。
对不起。
对不起。
出了这样的事,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以为开了绮绣楼,以为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势力,就可以做主命运,可以把所有想保护的人纳入羽翼。
原来在真正的命运无常里,还是如同螳臂当车,蜉蝣撼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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