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红尘弈

　　又是一年春风渡。

　　宣德殿内，年轻的帝王迟煜端坐于龙椅之上，沉稳地处理着朝政。他眉宇间既有其父迟故的坚毅英气，又不失其母云卿虞的沉静睿智。登基三载，他已将这片江山打理得井井有条，四海升平，百姓安乐。

　　而此刻，远离京城千里之外的江南，正是草长莺飞，杏花烟雨的好时节。

　　镜湖之畔，一座白墙黛瓦的雅致院落临水而建。院中，一树晚樱开得如火如荼，粉白的花瓣随风簌簌落下，铺满了青石小径。迟故穿着一身寻常的玄色锦袍，未戴冠冕，墨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正挽着袖子，在院中的小厨房里忙碌。

　　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气息。云卿虞则坐在院中的花架下，身上是一件月白云纹的软绸长裙，外罩同色薄纱披风，依旧乌发如瀑，容颜未见多少岁月痕迹，反而因卸下了母仪天下的重担，更添几分闲适舒朗的风韵。她膝上摊着一本游记，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含着温柔的笑意，望着厨房里那个忙碌的高大身影。

　　“好了没有？迟大将军。”她放下书卷，扬声笑问，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揶揄和亲昵。谁能想到，当年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在朝堂上冷面寡言的镇北王、太上皇，如今竟甘愿囿于这方寸厨房，只为给她做一道点心。

　　“快了快了，莫要催。”迟故头也不回，声音里却带着纵容的笑意，“火候差一丝，味道便不对了。”

　　不多时，他端着一个白玉般细腻的瓷盘走了出来。盘中是几块刚出笼的桂花定胜糕，做得小巧精致，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的米香与桂花甜香。

　　“尝尝，按你喜欢的，减了糖。”他将盘子放在她面前的石桌上，自己则在她身旁坐下，很自然地伸出手，将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温软的耳垂，带来一阵微痒的悸动。

　　云卿虞拈起一块，小心地咬了一口。软糯适中，清甜不腻，正是她记忆中最喜欢的味道，甚至比宫中御厨做得更合她心意。她满足地眯起眼，像一只被顺毛的猫儿：“嗯，我们迟大将军如今这手艺，若是开个点心铺子，怕是能引得全城的姑娘小姐们排队。”

　　迟故看着她满足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伸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唇角沾着的一点糕屑，动作自然无比。“不开铺子，只做给你一人吃。”他的声音低沉而磁性，带着毫不掩饰的宠溺。

　　阳光透过花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两人身上，温暖而静谧。远处镜湖波光粼粼，近处花香馥郁，时光在这里仿佛被拉长，变得柔软而悠缓。

　　“还记得我们刚离京那会儿吗？”云卿虞又拈起一块糕点，递到他唇边，看着他顺从地张口咬住，眼底漾开温柔波澜，“你连生火都不会，差点把我们在蜀中临时落脚的那个小院厨房给点了。”

　　迟故咀嚼着糕点，闻言耳根微不可察地泛红，有些窘迫地瞪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却毫无威慑力，只有无奈与纵容。“陈年旧事，休要再提。”他握住她递糕点的手，指尖在她细腻的手背上轻轻摩挲，“那时只顾着看你，忘了看火。”

　　这直白的情话让云卿虞脸颊微热，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抽回手。是啊，刚离开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牢笼时，他们确实有过一段手忙脚乱的“适应期”。他习惯了发号施令，她习惯了运筹帷幄，却都对寻常夫妻的柴米油盐感到陌生。可正是那段彼此摸索、互相学习的时光，充满了别样的情趣。

　　他学着为她绾发，虽然最初总是扯得她头皮生疼；她教他识别野菜，他却总把杂草当宝贝采回来；他们共乘一骑，迷路在山野之间，却意外发现了一处绝美的瀑布，在星空下相拥而眠……

　　那些点点滴滴，如今回想起来，都镀上了一层蜜糖般的光泽。

　　“下午想去哪儿？”迟故将最后一口糕点喂给她，又顺手给她斟了杯温热的茉莉香片，“听说城西栖霞山的杜鹃开得正好，漫山遍野，如同云霞。或者，我们去镜湖泛舟？这个时节，湖里的莼菜最是鲜嫩，晚上可以给你做莼菜羹。”

　　他的生活，如今似乎只剩下两件事——陪着她，以及，想着法子让她开心。

　　云卿虞就着他的手喝了口茶，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都不想。我想去市集。”

　　“市集？”迟故微微蹙眉，他素来不喜人多喧闹之处。

　　“嗯，”云卿虞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怀念和撒娇的意味，“就是寻常的市集。听听吆喝，看看杂耍，买些不值钱却有趣的小玩意儿。就像……就像很多年前，我们刚成婚不久，你偷偷带我溜出府去西市那样。”那时，他们还是名义上的盟友，关系微妙，但那一次短暂的市集之行，却是她记忆中难得的、不带任何算计的轻松时刻。

　　迟故显然也想起了那次经历，眼神柔和下来，那时他表面冷硬，内心却早已为她悸动不已。他妥协地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好，依你。不过要跟紧我，人多，莫要走散了。”

　　“知道啦，迟大将军。”云卿虞笑靥如花，主动挽住他的臂弯，“有你在，我何时走散过？”

　　午后，两人换了更不起眼的布衣，如同世间最寻常的一对恩爱夫妻，携手融入了熙熙攘攘的江南市集。

　　市集上人声鼎沸，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笑声不绝于耳。空气中混合着瓜果的清香、糕点的甜腻、以及各种小吃诱人的香气。云卿虞兴致勃勃，看到吹糖人的要驻足，看到卖绒花的要试戴，看到杂耍班子表演要挤到前面拍手叫好。

　　迟故始终紧紧牵着她的手，将她护在自己身侧，用宽阔的肩背为她隔开拥挤的人潮。他虽依旧不太适应这喧闹，但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如同少女般明媚欢欣的笑容，便觉得一切都值得。

　　在一个卖女子首饰的摊子前，云卿虞拿起一支朴素的桃木簪，簪头雕成含苞待放的玉兰形状，虽不名贵，却别致雅趣。

　　“喜欢？”迟故问。

　　云卿虞点点头，又放下：“只是看看。”她什么珍奇异宝没见过，早已过了追求华丽的年纪。

　　迟故却拿起那支木簪，仔细端详了一下，对摊主道：“就要这个。”然后，他付了钱，转过身，轻轻取下她发间那支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簪，小心地换上这支桃木簪。

　　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重要的仪式。布衣荆钗，掩不住她绝代的风华，反而更添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温婉动人。

　　“很好看。”他端详着她，目光深邃而温柔，低声评价，不知是在赞簪子，还是在赞簪子的人。

　　云卿虞抚了抚发间的木簪，心中甜意泛滥，如同打翻了蜜罐。她仰头看着他，眼眸亮晶晶的：“迟故，我饿了。”

　　“想吃什么？”

　　她指着不远处一个排着长队的小摊：“那家的梅花糕，闻着好香。”

　　“好，你在这边树荫下等我，我去买。”迟故将她安顿在人群稍疏的柳树下，自己则毫不犹豫地走向那长长的队伍。他高大的身影、卓然的气度，站在一堆寻常百姓中间，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异常坚定。

　　云卿虞靠在柳树下，看着他耐心排队的身影，看着他偶尔回头寻找她，目光对上时，两人相视一笑。夕阳的金辉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这一刻，什么江山社稷，什么权谋天下，都遥远得如同前世的幻梦。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个为她排队买一块梅花糕的男人，和满心满眼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福。

　　原来，褪去所有的身份与光环，他们最想要的，不过是这般寻常的相守，是这人间最朴素的烟火幸福。

　　迟故捧着热乎乎的梅花糕回来时，看到她倚着柳树，眉眼弯弯地看着他，那眼神，比天边最美的晚霞还要动人。

　　他走到她面前，将糕点递给她，然后，极其自然地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柔而珍重的吻。

　　“回家？”他低声问，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缱绻。

　　“嗯，回家。”云卿虞咬了一口香甜软糯的梅花糕，将另一只手放入他温暖的掌心。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交织在一起，仿佛再也分不开。他们携手，踏着落日的余晖，走向那个只属于他们的、充满爱与温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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