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县令连夜跑路

　　咸州水患之后，陆玉尘就再没跟王义打过交道，果然不出他所料，军情上报至咸州府便如石沉大海再无消息。

　　陆玉尘也不在意，每次冷月关送来军情，只管第一时间报上去，至于上级如何处置，不是他能左右的。

　　冷月关兵少防线长，军情一次比一次紧急，半个月后，清河县内富商和陈滨海悄悄撤离，得到消息，陆玉尘苦笑，“这是又要放弃咱们了。”

　　因为乡下还有不少乡民，铁牛张成等又已回冷月关，陆顺前几日便已回乡，组织各乡民防团应对，陆续又有不少乡民撤往清河，不过数日，清河县人满为患，陆玉尘每日忙于安顿，一时倒也无心其他。

　　人多是非多，县衙人手不够，各街民防团渐渐支撑不住，发生几次打架偷盗后，陆玉尘又从乡民中选出新的民防团，仿效军中制度，十人一队，十队一团，闲时练兵，每日三次巡防，夜里宵禁，才算好了一些。

　　然而还没等到乡民全部撤回城中，冷月关便传来消息前线失守，小部分今兵突破一处守军薄弱的关隘，洗劫邻县下属乡村，然后失去了踪迹。

　　“大人，为保安全，是否提前关闭城门？”赵五问。

　　“不行，你爹他们还没回来。”杜秀娥急道。

　　陆玉尘也急，前线关隘就如火烧连营，一处溃败全线都要受到牵连，不知冷月关还能坚持多久，铁牛他们现在如何，就连爹现下在哪个乡组织撤离，他都不知道。

　　这时关城门，等于舍弃城外百姓，不关城门，又不知那些今兵何时会突然攻过来。

　　又犹豫了两日，天空突然下起雪来，初雪虽没站住，转瞬即化，第二天土地还是上冻了。

　　还没有陆顺消息，陆玉尘等不住了。

　　下属六乡，最远的也可一日往返，就算需要运送物资，也没有这么久不回来的道理，天气突然降温，乡民们缺衣少穿，路上定会多出许多风险。

　　陆玉尘决定亲自带着几队身强力壮的民兵出门接应，赵五不放心，无论如何也要同往，最后两人商议，兵分两路，各自前往还没全部撤离的两个村落探查。

　　跟着陆玉尘的民防队长是赵五的兄长赵四，当初走私案也曾受过他不少照拂，又被赵五千叮万嘱，一路上紧盯陆玉尘，生怕他出事。

　　走到一半，他们就遇到所往村落撤离的乡民，陆玉尘快马加鞭迎上去，带队的却是他爹的好兄弟张悍。

　　“张叔，可曾看见我爹？”

　　张悍就是张成他爹，与陆顺一起在战场上厮杀半生，有过命的交情，陆玉尘之所以放心陆顺在外奔波，也是知道有张叔在他身边。

　　“你爹去了郞屯，路途比我近，按理现在该回城了，还没到吗？”张悍不由一愣。

　　陆玉尘心里一沉，强自安慰自己道：“可能走岔了，也许爹这会儿已经回去，咱们也赶紧回城。”

　　张悍其实并没遇到什么阻碍，只是路远，运送的物质太多，所以行得慢了，有民防团帮忙，黄昏时一队人便回到城中。

　　回衙一打听，陆顺并没回来，连赵五等人也不见踪影。

　　“你先别急，赵五没回来，说明已经迎着你爹了，我这便出去找寻，明日天亮前定将他们带回。”

　　张悍满身疲惫，连马都没下就又要走，被陆玉尘拦下。

　　“张叔连日奔波实在辛苦，还是我带人出去找。”

　　张悍确已体力不支，刚一下马人就晃了晃，也知逞强就是添乱，再三嘱咐陆玉尘注意安全。

　　还是先前那队人马，走的是赵五走的那条路，出榆树林不久天就彻底黑下来，众人为安全着想，一路人衔草马衔枚尽量隐藏踪迹，脚力比平时慢了许多，一路上没有遇到陆顺，直至到了郎屯，发现早已人去村空，整个村庄静得瘆人，不见一点灯火。

　　“若陆保长是赶往清河县，路上早该遇见，怎么到这儿还没见人影？”

　　赵四有些慌乱，这一路别说陆顺，连赵五也不见踪影，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陆玉尘心里产生不祥的预感，冲进村落一处一处仔细查找，并没看见打斗的痕迹，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落了回去。

　　“现在只有一种可能，爹他们没有往清河县走。”

　　那他们是去了哪里？

　　因为前天一夜雪冻住了土地，这一路一个车印马蹄都没留下，想追踪也无从追起，正迟疑间，箭矢破空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队伍外围不断有人发出惨叫倒地不起，赵四大喊：

　　“散开躲避。”

　　还没反应过来，陆玉尘就被赵四按头扯进一处房舍。

　　陆玉尘心惊胆寒，如此规模的偷袭，他们怕是遇到今兵了。

　　“大人躲在这里不要动，一会儿今兵定要一间房舍一间房舍搜查，咱们还有一线生机。”

　　夜色正浓，四处没有光亮，他们一路无事，直至郎屯才遇伏击，可想而知，那些今兵是寻到这里发现早已无人，夜里留下整顿，刚好遇到他们自投罗网。

　　他们看不见今兵，想来今兵也看不见他们，刚才不过听声盲射，陆玉尘买来的生铁都被铁匠做成长枪大刀，远程攻击比不过他们，近战或可靠地形熟悉搏一线生机。

　　赵四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所以叫大家分开躲避进房舍，今兵见箭矢无效，定会过来搜查，那便是他们反击的机会。

　　就算拼了这条命，他也定要保大人安全离开这里。

　　很快，今兵收了弓箭，悄无声息靠过来，赵四屏住呼吸，听得声音近了，一声令下，民兵团从各处杀出，与今兵混战在一起。

　　许是今兵没想到他们会主动出来反击，开始时民兵团确有一战之力，但实力过于悬殊，等今兵反应过来，便开始渐渐不支，周围喊杀声变弱，不断有乡民倒地。

　　陆玉尘躲在房舍内急得眼眶要滴出血来。

　　那些都是他的乡民，是各村的青壮劳力，原本是他该保护的子民，如今为了保护他被今兵屠戮，而他却躲在这里装死，那百姓要他这样的父母官还有何用？

　　他在屋中四处搜寻，最后找到一根棍子，大喊一声就要冲出去，被从外杀回来的赵四一把扯住。

　　赵四满脸血污，不知是今兵的还是他自己的，“趁着这会乱，我送大人出去。”

　　那些今兵并没有特定的攻击目标，不过是见人就杀，赵四心思机巧，一路贴着边儿躲避，竟真的将陆玉尘送出重围。

　　“大人出去后先找一处安全地方躲起来，千万别离大路太远，等明早不见大人回来，城中定会有人来找。”

　　他使了死力气，陆玉尘在他手里如同个小鸡崽，无论如何无法挣脱，只能面红耳赤地大喊：“那你们呢，你们怎么办？”

　　赵四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洒脱笑容，“我们走不了了，能逃一个是一个罢。”

　　陆玉尘嘶吼：“我不走，是我带你们出来的，回去也要一起回去。”

　　“大人是否觉得，若我们今日死在这里，全是大人拖累？”赵四抓住陆玉尘衣领，将他向村外推去，”邻县村庄被毁，百姓死伤无数，若无大人运筹帷幄，我们的家人只会跟他们一个下场，为大人出力是我等自愿，民兵团守的不是大人，是我们的家园，不管今日大人在不在场，遇到今兵我们都无生还可能。”

　　“我们能死，但你不能，清河百姓的安危全在大人手中。”

　　“回去。”

　　最后推了陆玉尘一把，赵四头也不回地杀进郞屯。

　　陆玉尘麻木地拖着双腿，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身后的惨叫如同魔咒，让他每迈一步都有撕心之痛。

　　不过百步，他走不动了，仰天惨笑，“老天爷，若你有灵，怎忍看无辜百姓受杀戮之苦？求你，救救我的乡民。”

　　老天爷并未显灵，而是漂下漫天雪花，他有一刻出神，恍惚听见纷乱的马蹄声。

　　大雪中，少年将军如天神降临，骑着战马的身影渐渐清晰，陆玉尘脚下一绊，直直跪了下去，那人飞身下马，一把将他接入怀中。

　　身后数骑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冲入重围，喊杀声震天。

　　待看清那人面孔，陆玉尘扯住他铠甲，撕心裂肺般哭嚎，“铁牛，铁牛，快救救百姓，救救我的百姓。”

　　“哥哥别哭，我来了，没事了。”铁牛吻着他的眼泪，心疼地安慰。

　　被包围的民兵团等到救兵，士气大震，与冷月关官兵合力突围，今兵死伤过半，余下的四散逃逸。

　　铁牛将陆玉尘扶上战马，亲自清点伤亡，民兵团二十人，战死六人，其余人等均有不同程度的负伤，被官兵一路护送回清河。

　　等天亮回到清河，陆玉尘惊喜地看见爹爹和赵五等人已在城中。

　　原来赵五行至过半便与陆顺会合，回程途中却遇到了今兵。

　　陆顺有行军经验，一路派前哨探路提前知晓，借地形躲到天黑，等确定今兵过去才继续赶路，刚好与陆玉尘他们错过。

　　“那你又是为何会出现在郞屯的呢？”休整过后，陆玉尘捂着碗热茶问铁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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