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自江南归来，京城依旧笼罩在一片看似平和的假象之下。
　　然而，皇城司内衙的气氛，却比南行前更加凝重，如同暴风雨前沉闷的积云。

　　顾惊弦与陆昭明带回了捣毁江南制香窝点的功绩，也带回了苏合手札残卷这一关键证据。
　　靖王与拜火教勾结，利用源自“焚影教”的邪术谋害忠良、图谋不轨的罪行，链条已基本清晰。
　　然而，仅凭这些，尚不足以扳倒一位根基深厚、权势滔天的亲王。

　　他们需要更确凿的、能直接置其于死地的铁证，尤其是关于那场可能颠覆朝纲的邪恶祭祀的具体时间、地点与目的。

　　顾惊弦一面命李琰继续严密监视靖王府及那几家商铺的动向，一面亲自梳理整合所有线索。
　　从十五年前的顾家血案，到如今的傀儡案、江南香料案，试图找出那个被层层掩盖的最终答案。

　　陆昭明则与苏月影一起，全力破译苏合手札中更深奥晦涩的部分，尤其是关于“焚影教”古老仪式的记载，希望能从中找到祭祀的规律或破绽。

　　这日深夜，值房内烛火通明。

　　顾惊弦正对着一幅重新绘制的、标注了所有已知线索的京城舆图沉思。
　　陆昭明则伏在书案另一头，对着一页写满扭曲符号的皮质残卷苦思冥想，小雪团儿蜷在他手边，抱着他的手指磨牙。

　　苏月影安静地坐在一旁，帮忙整理着散落的纸张，偶尔抬眼看向专注的两人，清冷的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与坚定。

　　“惊弦，”陆昭明忽然抬起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着残卷上一处被反复涂抹修改的符号，“你看这个……像不像是某种星象或者历法的标记？旁边这个扭曲的火焰纹路，我在江南那个制香窑洞的密门上也见过类似的。”

　　顾惊弦闻言走近，俯身细看。那符号确实古怪，非道非释，透着一种古老的邪异。

　　“焚影教崇拜‘影火’，讲究‘虚实相生’，”苏月影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家父手札中曾隐晦提及，他们某些重大的仪式，需借助‘暗影最浓之时’的力量。”

　　“暗影最浓之时……”顾惊弦低声重复，目光陡然锐利，猛地转向窗外沉沉的夜空，“月晦之夜！”

　　月晦，无月之夜，正是一月之中暗影最盛之时！

　　陆昭明也瞬间反应过来：“下一个晦日……是七日后！”

　　七日后！时间如此紧迫！

　　“地点呢？”陆昭明急问，“京城如此之大，他们会在何处举行这等规模的祭祀？”

　　顾惊弦的目光再次落回舆图，手指缓缓划过上面几个可能与地下空间相连的标记——废弃的冰窖（已塌）、陶窑区（已探查）、前朝遗留的各类地下建筑……

　　他的指尖最终停在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位置——皇家禁苑，毗邻太液池的——观星台！

　　观星台地势高敞，但其基座之下，据说有前朝修建的、用于观测地动水脉的庞大地下结构，深入地下，错综复杂，且因其位于禁苑，守卫森严，常人难以靠近，正是隐藏秘密的绝佳场所！
　　更重要的是，那里距离靖王府别院并不遥远！

　　“观星台……”陆昭明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竟敢在皇家禁苑行事？！”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顾惊弦眼神冰冷，“而且，若祭祀成功，其所图恐怕不止于权势……”

　　他想起了典籍中关于借助庞大能量“沟通神火”、“重塑秩序”的疯狂记载，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
　　靖王所谋，恐怕是那九五至尊之位！而这邪恶的祭祀，便是他达成目的的关键一步！

　　必须阻止他！

　　就在此时，值房外传来李琰压抑着激动的声音：“大人！有动静了！”

　　“进来！”

　　李琰快步走入，也顾不上行礼，直接禀报道：“监视靖王府的兄弟发现，今夜子时，有一队伪装成运送宫廷用度的车队进入了王府，但卸下的货物中，混有大量特制的黑色布料和……和一种气味奇异的油脂！与我们之前在陶窑区祭坛附近发现的残留物相似！而且，王府内似乎在进行某种秘密的人员调动，不少生面孔的高手在入夜后悄然汇聚！”

　　黑色布料？奇异油脂？高手汇聚？

　　这一切，都与大型邪恶祭祀的准备工作的描述吻合！

　　时机、地点、动机、行动……所有线索在此刻轰然汇聚，指向了七日后、月晦之夜的观星台！

　　“终于……要来了。”顾惊弦缓缓站起身，玄色官服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眼中翻涌着积攒了十五年的仇恨与决绝的杀意。

　　他看向陆昭明，看向苏月影，声音低沉而有力：“七日后，月晦之夜，目标，观星台。”

　　这是一场无法回避的、注定惨烈的决战。

　　陆昭明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清澈的眼底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与他同进退的坚定：“我和你一起。”

　　苏月影也站起身，目光坚毅：“苏家血债，亦当在此了结。”

　　李琰单膝跪地：“皇城司上下，愿随大人死战！”

　　顾惊弦看着身边这些愿意与他共赴险境的同伴，心中那冰冷的孤寂似乎被驱散了些许。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潮，开始冷静地部署。

　　“李琰，继续严密监视靖王府及观星台周边动静，但有异动，立刻来报。同时，秘密调集皇城司所有可动用的、绝对可靠的人手，分批潜入禁苑外围待命。”

　　“苏姑娘，你熟悉邪术记载，届时可能需要你辨识仪式关键，寻找破解之法。”

　　“昭明，”他看向陆昭明，语气不自觉地放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你的感知至关重要，但……务必以自身安危为重。”

　　陆昭明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握了一下他垂在身侧、微微攥紧的拳头：“放心，这次，我们都不会有事。”

　　指尖传来的温热与力量，奇异地抚平了顾惊弦心中最后一丝不安。

　　计划已定，风暴将至。

　　接下来的几日，皇城司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在无声中高速运转。
　　表面上京城依旧风平浪静，暗地里却已是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顾惊弦与陆昭明利用这最后的时间，反复推演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制定应对策略。
　　两人之间的默契已臻化境，往往一个眼神便能领会对方意图。
　　夜深人静时，也会依偎在值房窗边，看着窗外渐缺的月亮，无需多言，只是静静陪伴，便足以给予对方最大的支撑。

　　终于，在一种近乎凝滞的紧张气氛中，月晦之夜，悄然来临。

　　这一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皇城，仿佛预示着一场席卷一切的暴风雨。

　　夜幕降临，天地间陷入一片前所未有的黑暗。
　　无星无月，唯有呼啸的秋风，卷起枯枝败叶，发出如同鬼魅呜咽般的声响。

　　皇城司内，顾惊弦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腰佩狭长弯刀，烛光映照下，面容冷峻如冰雕。
　　陆昭明亦是一身深色短打，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利落，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锐利如鹰隼般的专注。

　　李琰、苏月影以及精选出的数十名皇城司死士，皆已准备就绪，人人面色凝重，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

　　“时辰已到。”顾惊弦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此战，关乎社稷安危，关乎无数冤魂昭雪！诸君，随我——诛邪！”

　　“诛邪！”众人低吼回应，声虽不大，却气势如虹。

　　没有更多言语，一道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皇城司，向着那座隐藏在皇家禁苑深处、即将掀起惊天之变的观星台，疾驰而去。

　　最终的决战，拉开了血腥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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