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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
来时两人不同路,归去时同乘一辆马车。
在监牢里不便交谈,此时季君欣才默默理着思绪。庞奉那边自不用说,虽说她老爹已经确定李业可信,可李业是季巍的副将,是行军作战时最亲近他的人,季君欣不得不慎之又慎,再来要颗定心丸。
而眼下,哪怕这颗定心丸已经到手,季君欣都不敢咽进肚子里,从发现私矿到揪出细作,一切都太顺了,顺利过头反而让人愈发狐疑不决。
再说彭斯这边,收获颇丰的同时,也得到更深的疑虑。
季君欣手指点着小桌,把桌面当鼓击,敲得毫无章法咚咚作响,也是修璟定力十足,没显露出一点不耐,反而微阖上眼,闭目沉思起来。
半晌,作乱的手停下来,季君欣撑着额角,自下而上望着修璟:“殿下,彭斯既然不知道云雨坊的实情,如此说来,竟是邹阁清派人替章若谷擦屁股,他们是政敌,为何会合作?”
修璟睁眼,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眼神太过深沉,季君欣摸了把脸,反手一看,没有任何脏污。
季君欣不明所以。
又怎么了?
修璟眼神一转,目视前方,淡淡道:“章家二小姐,还有,邹怀励至今未娶妻。”
“你的意思是……”季君欣皱眉,“章二小姐的意中人是邹怀励?”
她已经脑补一出两大世家棒打鸳鸯的大戏。
可仅仅如此,需要杀那么多人,去遮掩一个根本算不得什么的秘密么?
心思转念间,她隐隐有一个猜想,可太过骇人,她只敢隐晦道:“还是得从婉娘下手,你有她的画像吗?”
“嗯。”
季君欣十分自然道:“那我随你一同回府。”
“嗯。”
这下,季君欣明白了,这人在闹别扭。可是不应该啊,她回顾一番,今夜没惹到他吧?
手都给牵了。
一路沉默,直到进府后,路遇的仆从纷纷垂眸行礼,一口一个殿下,季君欣忽然开窍,找到症结所在。
她觉得好笑,又莫名愉悦。
等到了书房,季君欣叫住正要退下的慕寒,一本正经道:“带我去换套干净的衣裳。”
慕寒只当她是嫌弃监狱晦气,依言照办,又让时湫给修璟拿了新衣。
府里没有身份尊贵的女人,现在再去买太耗时间,慕寒只得找了个侍女,小丫头叫慕乔,十五六岁的模样,是他妹妹。
季君欣换上慕乔新置办的衣裙,样式简朴,胜在她常年习武,身段优越,穿出了别样的气质。
慕乔带着她往回走,不时仰脸看她,欲言又止。
季君欣不由嘴欠,逗弄小丫头:“小乔也是个美人儿呢。”
修璟府中上下管得严,没见过季君欣这样性子的人,慕乔不经逗,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这话自然也传到修璟耳中,原本有几分转晴的脸,瞬间又成了山雨欲来的黑脸模样。
季君欣毫无所觉,跨进书房,孔雀似的在修璟面前晃了两圈,又颇为矜持地坐下。
“衣裳也换了,这下可愿开尊口了?”
修璟吃了口茶,不为所动。
季君欣暗笑,“啧”了一声。
她从前在西北,和一群兵痞子混在一起,压根儿生不出任何风月心思。这头一回开出朵风月花,对象还是个心思深沉,一碰就倒的醋缸子。
好在她也乐意哄。
季君欣不慌不忙唤他:“殿下?修璟?懿辰?”
修璟眉梢微动,季君欣便知火候到了,跟着拿出杀手锏:“懿辰……哥哥。”
她叫得毫无负担,本来修璟也比她大两岁,喊声哥哥不为过。
却不知,修璟似被火燎了下心尖,不疼,但那点滚烫跟着蔓延到四肢百骸,燎原似的,将他这坨冰人融成了温热的水。
感情一向如此,越压抑,越深刻。
季君欣是在他原本沉寂的内心滴入的一滴水,日夜淬炼,烧成了赤色,慢慢成了一粒朱砂痣。
这声懿辰哥哥简直杀伤力十足。
修璟缓了两息,才拿出一卷画纸,淡定道:“这便是彭郎口中的婉娘。”
“彭什么郎,是彭狗。”季君欣义正严辞。
夏日天热,窗户大开,修璟单臂倚在窗上,月光爬上他盛着笑意的眼,像酿着一汪醉人的酒。
季君欣哄人哄得心满意足,这才展开画卷。
画师画技了得,纸上的美人栩栩如生,丹凤眼,生就一副清冷模样,不似寻常烟花柳巷的女子,鼻梁上一点红痣,平添颜色。
“这个人……”季君欣若有所思,“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修璟出门时没用膳,厨房一直煨着饭菜,时湫端进来,修璟挥手让人退下,亲自盛了碗汤放在季君欣面前,动作很轻,没有打扰她沉思。
季君欣盯着面前奶白色的汤,一击掌:“有点像街角那家点心铺子的老板娘。”
修璟吃相斯文,不紧不慢咽下嘴里的菜,才皱眉道:“这么巧。”
“是太巧了。”季君欣探指碰了碰碗,温度适宜,她一口饮尽,“我明天去探探口风,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自会见分晓。”
修璟点头。
季君欣知道这人讲究,跟着不再说话,安静捡菜吃,她吃得快,七八分饱后就搁了筷子,坐没坐相地把自己摊成一张饼,端着茶盏看修璟进食。
越看越感叹,这人到底怎么长的,吃相都这般赏心悦目。
修璟心无旁骛地用完膳,慕寒算着时间敲门,修璟应了一声。
慕寒进来动作麻利地收了碗筷,前脚刚退出去,就见时湫快步过来,站在门口高声道:“殿下,太子来了。”
余音刚了,季君欣蓦地挺直腰背,跟着一跃,不过眨眼的功夫,人已经跨坐在窗框上。
慕寒和时湫看得目瞪口呆。
修璟嗓音含笑:“做什么?”
“唔……”季君欣低头看他,“不需要我回避吗?”
“不用。”修璟朝她伸手,“大皇兄不是外人。”
分明向前一寸,就能拉住她的手,他却停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地方,眸色深沉,等她的抉择。
季君欣犹豫不决,此时留下来,也意味着站队。
其实这大半年来,她已有成算,一直提心吊胆游走边缘,自保不成问题,可她要的是有朝一日能够归去,西北的朔风无时无刻不在召唤她。
那里风沙环绕,环境恶劣,可那里才是她的家。
她需要助力,而太子,无疑是目前最好的人选。
季君欣垂眸看着修璟,月光在他脸上勾勒出一条起伏优越的线条,浑然天成的玉石不过如是,她不动声色吸口气,握住他的手。
恰在此时,修衍到了书房门口,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幅欲拒还迎的画面。
“……”
修衍在门前踟蹰片刻:“是否打扰了?”
好在季君欣脸皮厚,堪比可挡刀剑的城墙。修璟更是内敛,拿针戳好几个洞,也漏不出半点情绪。
两人若无其事松开手。
季君欣利落翻身下窗,上前一步朝他作揖:“见过太子殿下。”
修衍和颜悦色:“私下见面,不用拘礼。”
季君欣顺势起身,寻了张椅子坐下。
她这般毫不扭捏的模样,很得修衍欢心。但他漏夜前来,是有要紧事,坐下后,也不等修璟问,立即开口:“彭斯死了。”
季君欣和修璟对视一眼,眼里皆是庆幸。
幸好他们快了一步。
“怎么死的?”修璟问。
修衍一指脖颈:“这里套着锁链,窒息而亡,地上留着血书,言明无颜苟活,以死谢罪。”
“做得这般敷衍。”季君欣嗤之以鼻,“畏罪自杀都比这理由更有说服力,他们把人当傻子糊弄。”
修衍道:“反正已经撕破脸,心知肚明的事,只要人死了,再也张不开嘴就行,手段如何并不重要。”
这话一出,季君欣和修璟都朝他看去。
见状,修衍笑了笑,眼神暗淡:“从前我以为就算到了刀剑相向的地步,也有转圜的余地,现在才明了,帝位相争向来都是不死不休,是我太过理想化,优柔寡断只会姑息养奸,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言罢暗叹口气,他深知这转变乃不得不为之,他在自己仁善的芯子外面,生生套上一层冷漠无情的面具,可这仅仅是第一步。
眼下这层面具一戳就破,或许等它长进血肉里,扎了根,才算真正意义上的蜕变,可届时,他还是原本的他么?
这京都,可真是个善于将人骨肉搓成泥,再重新塑造成怪物的“风水宝地”。
修璟也深谙其意,此刻任何宽慰的话都微不足道,因而他只给修衍斟了杯茶,然后把今夜所得告知修衍。
修衍握着茶盏,淡淡的暖意从指尖渗透,他长眉微挑,指出关键:“邹怀励有个儿子,据说是他妾室所生,因先天不足养在别处,约么和君欣差不多大,年龄对得上么?”
京都秘密繁多,但仅限于普通百姓。
修璟摩挲着扳指:“早前邹、章两家虽分庭抗礼,但表面还是一团和气,好像就是因为这个儿子才变成现在的水火不容。”
季君欣那时也刚出生,不知道这事,好奇道:“为何?”
“说是章家从中作梗,导致这个孩子早产,才百病缠身。”修璟解释道。
“障眼法?”季君欣皱眉沉吟片刻,“此做法,一来可以转移视线,二来趁机佯装划清两家界线,可前提是,那个孩子真的是章二小姐和邹怀励所生,可倘若不是呢?”
季君欣抬眸,看向二人。
今夜无风无雨,她却恍然觉得一场声势浩大的风暴,以千钧之势正在无声无息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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