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萧江去吧

　　收拾好行李——主要是他的行李，萧云念突发兴致。
　　“我们去楼下喝酒吧？”
　　“明天你还要开车……”
　　“没事的，多待一天。”
　　我不同意，他就拉着我的手转圈圈，我不说话，他就贴在我胸膛上。
　　“干嘛呢？”
　　“听一听，看看你的心是不是冻住了。”
　　无奈地笑了笑，我和他一起下楼，起初不敢看酒馆里的客人，听到他们的声音，我才敢微微抬头扫视，索性都是和我们差不多年纪的人。
　　我们找了个靠里的位置，萧云念要了一杯莫吉托，我不懂酒，要了一杯一样的。
　　“你饿了吗？”
　　“有点。”
　　萧云念又点了几个小炒。
　　真奇葩，有酒吧的氛围，也有中式小菜馆的氛围，这个民宿，把中西结合做到了极致，最厉害的是，没让人觉得中不中、洋不洋。
　　酒先上来，服务生还是那个女孩，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莫吉托，祝您们一生一世一双人，生生世世……”
　　听到这里，我已经尴尬地想把头缩到桌子下。等她走了，我才敢把头抬起来，正对上萧云念使坏的笑。
　　“哇，你又害羞了。”
　　“我想你搞错了，现在是我在追你。”
　　“可你看起来一直很被动啊，包括……”他示意我靠近，“在床上。”
　　我感觉到热，我的脸一定爆红。
　　萧云念眼珠一转，学着我的语气说话——
　　“好久没见兔子耳朵了。”
　　“别说了……”
　　他摇摇头，作势要大喊。
　　“别！求求你了！”
　　我拦住他的幅度太大，不小心碰倒了酒杯，酒杯没碎，不过酒洒了一地。
　　萧云念把服务生叫来，沟通的过程中，我始终不敢说话。脑海中不自觉回想起童年的一次经历。
　　那是大概九岁时，那时的我，不敢说话，学习也不好，总被姑姑瞧不起。她语气中若有若无的嘲讽让我在每一次家庭聚餐中抬不起头，尽管妈妈会一直列举我的优点，引得大家都很开心的笑。可他们的笑，只会让我更抬不起头。
　　因为我觉得，那是嘲笑。
　　九岁那年，中秋节聚餐，姑姑又在那里夸赞自己家的孩子多么优秀，言语中满是得意，还不时点我妈妈。
　　“王波啊，你看你儿子都这么大了，得过什么省里的奖没有啊？都这个岁数了，你看我们家孩子，三个省奖呢！”
　　妈妈只顾着给我夹菜，好像不在意她的话似的。
　　“江涛宁，说够了吧？菜都凉了。”
　　爸爸喝了一口白酒，语气有些不满。
　　我虽然年纪小，却不是听不懂人话，她话里的含沙射影，我还是听的出来。
　　“毅毅，给姑姑拿个新盘子，你看你姑姑，把所有的螃蟹都给孩子剥了，盘子都装不下了呢。”
　　妈妈又给我夹了一块肉，我起身去一旁的小车上拿了个新盘子，盘子刚洗干净，很滑，我一个没抓住，盘子摔在地上，尽管没碎，可那时的我，和现在的我一样，不敢低头，不敢说话，直到送走所有的人，我才小声地和妈妈说——
　　“妈妈，以后聚餐，我可以不来吗？”
　　旧事在回忆起来往往格外清晰，记忆里盘子摔在地上的声音依稀清楚，现实中嘴角冰凉的触感提醒着我，别想了。
　　萧云念把酒杯递到我的嘴唇旁边。
　　“没事的，喝我这杯。”
　　“对不起，我……”
　　酒液流进我的口腔，阻止了我的下一句话。
　　“好喝吧？别说对不起，没事的。”
　　我抿了抿嘴唇，接过酒杯放到了一边。看到我的动作，萧云念把双眼睁得很大。
　　“不是吧不是吧！这么好喝，我的男朋友竟然不喜欢，天塌了呀！”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干杯！”
　　他转了转酒杯，找到我刚才嘴唇触碰的地方，在同一个位置喝了一口。
　　一会儿，两盘菜上桌，萧云念熟练地帮我拿出筷子，就像每一次在一起吃饭那样。
　　我们一边吃一边聊天，聊生活中的趣事，聊一些网络热点，就是不聊那些不愉快的事。他喝光了那杯莫吉托，又点了两瓶啤酒，不一会又喝完了。
　　吃完菜，他又缠着我去楼上房间里的阳台看风景，风一吹，他就醉倒了，折腾了一会之后，他就睡着了，瘫在床上，一会挠挠脸，一会又说要找我，在确认他睡着之后，我关上了阳台的门，蹑手蹑脚开门下楼去拿东西，生怕吵醒他。
　　下了楼，酒馆里的人已经散尽，那个女孩听到声音，擦着桌子的手不停。
　　“现在十一点了，我们打烊了哦。”
　　“我来拿东西。”
　　听到是我，她擦桌子的动作一停，在我即将上楼之前，她叫住了我。
　　“你很爱你男朋友啊。”
　　我突然也有了想和她交谈的兴致，索性拉了把凳子。
　　“不介意吧？我看你还在收拾。”
　　“没事的，这整家店都是我一个人的，坐吧。”
　　我坐在前台，她坐在里面，我们就这么有一言没一语地开始了交流。
　　“创意不错，中式的菜，西式的酒，很会搭配。”
　　“谢谢你的夸奖，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说到这里，她语气一沉，“哈哈，怎么样，是不是很特别，附近看我家这样，也都跟着效仿，不过呀，他们学不到精髓。”
　　我敲了敲前台的桌子，才发现整个桌子都是石头的。
　　“嚯！这么一大块石头，怎么来的？”
　　“这个啊，我一个朋友送的。”
　　察觉到她语气的异常，我好奇地试探着问：
　　“酒馆的设计，你这个朋友应该也出力了吧。”
　　她瞳孔一颤。
　　“你——怎么知道的？”
　　我回头看着酒馆里的装饰，用手指给她看。
　　“你看一整面墙上各种机车照片，还有那里放着的那辆机车模型。说实话，你看起来像个乖乖女，大概率不是这些东西的主人。”
　　我侃侃而谈，说完才觉得有些冒犯，正要开口，她走出前台，挪了把凳子坐在我旁边。
　　“是啊，都是他送的，他还说要带我去法国看地中海。”
　　“看地中海？何必去法国，意大利、西班牙都不错的。”
　　她笑了笑。
　　“我们在法国第一次见面啊。”
　　看着我有些震惊的表情，她敲了敲桌子。
　　“怎么？你不信？”
　　她拿过一张纸，在口袋里翻出一根钢笔，钢笔上隐隐的划痕告诉我它有些年头了，我猜想，这钢笔应该也是那个朋友送给她的。
　　她在纸上写下了一段话，是法语的——
　　「L'amour est un oiseau rebelle」
　　“这是《卡门》里的句子，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学文学的吧，那你应该读过这句话，‘爱情是一只自由的鸟’。”
　　“不错，我是学文学的，这句话也确实读到过，还记得大学又一次探讨课，我们还专门探讨到了这句话。”
　　“你学外国文学？”
　　“不是，汉语言文学，只是探讨中被我引用过一次。”
　　“我在法国留学过，学的也是文学。说来可笑，我从法国带回来的回忆，只有这根钢笔和他了。”
　　我突然很好奇她的故事，拿起她手里的钢笔看了看，笔身上歪歪扭扭地刻着她写的这句话。
　　“这是他送的吧？上面的字应该也是他刻的。”
　　“是啊，你很聪明。”
　　“我其实很笨，我男朋友，我现在在追他，却被他像猴耍。”
　　“哈哈，智者不入爱河。”
　　“那你呢？你也很聪明啊，能把一切做得这么好，把民宿经营的井井有条。”
　　“我和你犯了一样的傻。”
　　“说说？”
　　“好吧，相逢就是缘分。我在法国留学的第一年，刚开始还对埃菲尔铁塔、凡尔赛宫之类的景点心驰神往，后来学业的压力、包括就业的压力全都一股脑过来，也就没心思想这些了。”
　　“法国的地名，都翻译的很好听。”
　　她点点头。
　　“是啊，你像香榭丽舍大街、像枫丹白露宫，说来也是缘分，我和他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枫丹白露宫，我们学校有一个专家研讨会，我成绩还不错，有幸参加了。会上，他是另一所学校的代表，那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很好奇你们的第一句话。”
　　“就是一些客套话，你和你男朋友呢？”
　　“我也和他挺有缘的，我们第一次见面是我不小心骑车子撞到了他，说了什么我也忘了大半，无非是我道歉呗。”
　　“是啊，爱情的开始都是这么寻常，甚至有些诡异，我也说不明白，我怎么就爱上了他，怎么就开始追他了，你呢？”
　　“我啊，和你差不多，莫名其妙的。”
　　听着她回忆和男朋友的经历，我也在脑海中回忆我和萧云念的过去。我们聊了很久，时钟的指针指向四点，她呼出一口气，开始回忆他们的最后——
　　“不久前，他突然把我拉黑，所有联系方式都删了，我联系不上他，很着急。”
　　“他……你们又吵架了？”
　　她摇摇头。
　　“我是后来才听他朋友说，他回了法国。”
　　“他真狠心。”
　　“是啊……”她哭了，“他有白血病，知道活不了多久，狠心离开我不再回来……”
　　情到至深，她忍不住泪流满面，听着她的故事，想起萧云念以前也一直瞒着我，他的病，在过去几年里，都是独自承担。
　　“我男朋友，也差不多，明明有病，不说……”
　　“他……和我男朋友……”
　　“他是精神方面的疾病。”
　　她握住我的手。
　　“你比我幸运，还有机会陪他一起经历风雨……”
　　“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我给他自由……”
　　自由，这个让人敬佩，又让人唾骂的词。
　　我也忍不住流下泪水，我们都是一样的可怜人。
　　她抹了抹泪，强挤出一个笑。
　　“日出了。”
　　窗外，海面上升起血红的朝阳，霞光绚烂。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