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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车一路开到了海边。
夜晚的沙滩人很少,安静得只能听到海浪冲刷而来的声音。
林问之吹着海风,觉得自己的酒有点醒了。
他很喜欢此时的状态,晕乎乎的,能忘了自己是谁,也能忘了宁柏是谁。
可以放松地,毫无顾忌地和宁柏呆在一起。
林问之脱下鞋,赤脚踩在沙子上,拉住宁柏的手,摇摇晃晃地朝水边走去。
海浪没过脚踝,飞溅的浪花打在他的小腿上。
林问之仍觉不尽兴,想继续往更深的地方走,身后的宁柏却停下了脚步。
林问之回头看他。
宁柏轻哄:“里面很危险,我们就在这里玩好不好?”
嘴上这么问着,他手上的力却毫不放松,让林问之一步也走不得。
宁柏大概是出来得急,他没打领带,衬衫领口微微敞着,露出一小片脖颈。
衣领和发丝一起随风吹动。
他目光落在林问之身上,神色有些紧张。
“你在担心我吗?”林问之歪着头问。
“是,小林总,我很担心你。你醉了,不要再往前走了。”
林问之笑笑:“我没事。”
宁柏不买账:“醉鬼的话不能信。”
林问之拉不动宁柏,颇为惋惜地妥协:“好吧。”
然后他蹲下身,像小孩似的用指尖撩拨着水花。
手掌在海水中翻搅,像一尾鱼。
“手掌鱼”在水里游了一会儿,林问之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十分惊喜地拉了拉宁柏:“你快来看。”
宁柏不多想,好奇地凑过去,没注意到林问之狡黠的笑,于是在他弯下身重心不稳的时候,被对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拉进了水里。
宁柏没有防备,脚下一滑,直接摔在林问之身上,两个人齐齐滚在水里。
仓惶间他飞快起身,想把林问之从水里拉出来。
却被一把拦下。
林问之仰躺着,半个脑袋浸在海水中,柔软的发丝散开,海浪轻柔地从他身上抚过。
冷白的皮肤在月光的照耀下,像质地良好的珍珠。
宁柏觉得自己的心脏被轻轻抓了一把。
他稳了稳自己急促的呼吸:“小林总,你浑身都湿了,会生病的。”
林问之并不起身,而是神情安静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几秒才说:“我经常希望自己变成一条鱼。”
“就像这样。”
他的指间在水中继续搅动。
撩拨起的水珠在海水中溅起一圈圈涟漪,细微的水波慢慢扩散,一只荡到了宁柏的心田。
林问之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就这样,在水里游啊,游啊……”
“吃小鱼,再被大鱼吃。”
说完他自己也笑起来。
宁柏盯着那张漂亮的,被海水打湿的脸,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魂魄被抽走了。
林问之不是鱼。
是一只海妖。
只靠一双眼睛,就能勾魂摄魄。
宁柏怔怔地朝他伸出手去,拨开他眼前的发丝,轻轻抚上那张脸。
林问之眼带笑意地看着他,寂寂夜色里,他们四目相对。
谁都没有说话。
呼吸缠绕在一起,林问之看着这张脸,忽然想起了那个荒唐又亲密的梦。
梦里的人此时此刻出现在眼前,林问之心神一荡。
他下意识着抬双手,慢慢地抱住了宁柏的脸庞,手指在他眉眼,鼻梁,唇角间缓慢而郑重地扫过。
似乎要靠这双手来描摹出宁柏每一寸骨骼。
林问之体内的血液又一次翻腾,那股冲动呼啸着从涌上大脑,迅速控制住所有神经。
仅剩的理智被这滚滚欲望一口吞没。
他不想再忍耐。
林问之一把摘下宁柏的眼镜,拉过他的脖颈起身重重地吻了上去。
海浪忽地涌来。
刹那间宁柏大脑一片空白。
唇被按压着,属于林问之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宁柏愣在原地,几乎以为这是一场巨大的梦境。
从未有过的欢愉淹没了他,宁柏被本能驱使,用力将林问之抱在怀中,俯下加重了这个吻。
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宁柏所有的神经都在用来感受林问之。
他的唇很凉,很软。
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从年少时起就萌生的爱意在十载光阴中不停积淀,如同一座休眠火山,不经意间的震荡,便让熔岩般滚烫的欲望喷薄而出。
宁柏沉溺在这巨大的欢愉中,不停地用力吻着,直到林问之承受不了,他才慢慢松开。
怀里林问之的唇肿胀泛红,眼里蒙着层迷离的水雾,半眯着眼微微弯起唇角。
而后他轻轻舔了舔唇。
攀涌到大脑的欲望,瞬间调转了方向,齐刷刷朝另一个位置汇聚。
宁柏痴痴地看着林问之。
26年的生命中,他从未如此欢愉过。
这一刻,宁柏甚至想为林问之去死。
“宁柏。”林问之终于打破了寂静,“我们回家吧。”
林问之用手勾着宁柏的脖子,整个人没骨头似的挂在对方身上,半张脸埋进他肩颈,被宁柏一手托着往车的方向走。
他抓着宁柏湿哒哒的衣服,后知后觉地说:“衣服都湿了,你的皮鞋也湿了。”
宁柏把林问之抱得更紧,感受着怀里人滚烫地皮肤:“回家我给你熬姜汤,你喝了再睡,以防生病。”
“嗯。”
上了车,宁柏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条毛毯,把林问之裹成一团。
车里开着暖风,林问之靠在椅背上 ,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那碗姜汤到底没喝成。
他睡得沉,宁柏叫了好几次,林问之都哼哼唧唧地醒不过来。
宁柏担心地用手试了试他的额头,幸好没发烧。
宁柏自作主张,把林问之带回了自己家。
他把林问之湿淋淋的衣服换下来,扔进洗衣机里,再把人放在浴缸中,一点一点帮他洗干净。
所有活动对宁柏来说,都是极大的考验。
他用手托着林问之,用花洒慢慢地冲洗着。
随着他的动作,林问之的头偏向一边,半张脸埋在宁柏掌心里。
这样的姿势,让林问之看上去柔软而又脆弱。
宁柏神色晦暗,指尖不受控制地覆在林问之脖颈上,慢慢向下按压。
他有一种冲动。
他想在这里留下什么痕迹。
一个只属于他的痕迹。
宁柏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强迫自己把目光从林问之脖颈上移开,可是朝思暮想的人就这样躺在自己怀里,眼神从这里移开,又在那里落下。
怎么都没能从这具身体上逃走。
宁柏的心脏又开始猛烈地跳起来。
亲吻的触感在唇间复现,浑身血液又一次燃烧起来,一根名为冲动的神经促使宁柏垂下头,痴迷地看着林问之的唇。
吻上去。
他只有这一个念头。
吻上去。
宁柏呼吸从未这样急促。
他像是个行窃的贼人,一点点俯下身,飞速地在林问之的唇上,留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后,宁柏心脏扑通通乱跳,谨慎地盯着林问之。
他没有醒。
呼吸也很平稳。
太好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宁柏极力挥开大脑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匆匆给林问之冲好身体,找了套睡衣给林问之套上,把他放在了书房的床上。
看着林问之的睡颜,宁柏很小声地问:“醒来后,今天晚上的事情是不是就不作数了?”
“以后能不能不要喝醉了?”
宁柏喉间划过一道难耐的叹息:“如果你对别人也是这样,我真的会嫉妒得发疯。”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林问之,轻轻关上房门。
然后走进浴室,在冰凉的水中,一遍遍冲刷自己可耻的欲望。
林问之这一觉睡得很好。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爆炸一般地浮现在脑海中。
他居然亲了宁柏!
确认了这件事后,林问之猛然惊醒,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看清周围陌生的环境,他恍然意识到这里不是他的卧室,甚至不是他的家。
头顶传来清脆悠长的铃声,林问之循声看去,窗边悬着一串风铃,正叮铃作响。
林问之慌乱的心在铃声中慢慢平静下来,他看着窗台上开得正盛的铃兰,反应过来,这里应该是宁柏的家。
林问之向外望去,周围楼房低矮,行道树长势凶猛,彼此勾连着在马路上连成一片绿荫,对面门市的牌匾已经破旧褪色,老大爷正坐在门口摇着蒲扇。
林问之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了。
宁柏居然住在老城区吗?
以他在林氏的位置,年薪七位数肯定没有问题,不至于买不起个位置好的房子吧?
林问之好奇地环视着屋子的布局。
房间不大,却有不少绿植,大片绿叶生机勃勃,让人心情格外舒适。
对面的墙上是通到顶的书架,书本分门别类摆放得极为整齐,林问之目光一一掠过,在角落里看到了两本还没来得及摆放进去的书。
竟然是有关心理创伤的。
他好奇地拿起来翻了翻,书本很新,只看了前几页,却已经有了不少批注。
笔锋有力,一看就是宁柏的字。
他是什么时候买的?
为什么买?
他是要自己看,还是为了什么人看?
林问之瞳孔闪动。
心理创伤。
应激障碍。
他是因为……我吗?
林问之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只觉得一颗心脏轻飘飘地飞起来,一会觉得鼓胀,一会觉得发痒。
他站在书架前,认真看着这一方空间,就像是在偷窥另一个宁柏。
一个他未曾见过的宁柏。
宁柏的书桌干净得过分,笔筒里放着一直褪了色的钢笔,林问之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看看,并不是什么特别有名的牌子。
不知道为什么能保存这么久。
林问之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在这么看下去实在是有些不礼貌。
林问之整理好衣服,打房间门,探出头看了看。
房间内很安静,客厅里一只灰色的猫趴在沙发上,正警惕地看着他。
林问之慢慢地走过去,试探着摸了摸它的毛,毛茸茸的圆脑袋很享受地往他手心里顶了顶,林问之心里一暖。
再抬头,他看到了花团锦簇的阳台。
林问之愣住了。
他知道宁柏种花,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漂亮。
各色的花朵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大朵大朵齐齐绽放,阳光落下,狭小的阳台像幅色彩明亮的油画。
这就是宁柏的家。
“你醒啦?我给你倒杯水。”
正想着,身后传来了宁柏的声音。
林问之回身:“嗯,我刚醒。”
“你在沙发上坐一会,饭一会儿就好。”
林问之“哦”了一声,听话地坐了过去,那只灰猫往他身上贴了贴。
宁柏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注意林问之的反应。
好像并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偷偷亲他的事情,也没在意自己给他换了衣服。
也是,林问之怎么会在乎这种事呢?
“这猫真亲人。”林问之边摸着边问,“叫什么?”
宁柏顿了顿:“汽水。”
“汽水?”林问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点评道,“不像你的风格。”
“那我该是什么风格?”
他认真想了想:“感觉要更健康一点,红茶绿茶养生茶什么的。”
林问之摸着猫,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它的腿……”
“我捡到他的时候,它受了伤,虽然身体恢复了,但是腿一直都有点瘸。”
“哦。”林问之怜惜地在它脊背上摸了摸,“小可怜。”
宁柏又回到厨房去做饭了,林问之边撸猫,边偷偷看宁柏的背影。
他刚刚的神色好像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看来是不在意昨天晚上的事情。
也是,谁会和一个酒鬼计较。
他不提更好,要是提了,就随意糊弄过去吧。
有些事何必那么较真呢?
这么想完以后,林问之浑身轻松了不少,很自来熟地靠在沙发上。
他又把注意力放回了宁柏的家里。
煲汤的鲜味弥漫在空中,花朵在阳光下肆意开放,猫咪被摸得呼噜呼噜响,宁柏系着围裙正专注地切菜。
林问之破天荒地有了一个念头。
如果这是自己家就好了。
如果每天的日子都是这样……
那生活好像也很有趣。
他突然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坐在这个完全陌生,却又不令他抗拒的房间里,林问之和混乱的大脑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他才觉从中察出些许感受来。
这大概就是向往吧。
Kevin曾经和他说过,大多数人对生活都有某种期待和向往,或者说是欲望。
这种欲望会支撑着人不停地往前走。
Lin,那你呢?你的欲望是什么?
当时林问之空洞地看着他,思索了好一会儿,说我不知道。
现在他贪婪地抓住这一抹向往的影子,拿出手机想和Kevin说点什么,可指间落在屏幕上,半天也敲不出一个字来。
他又把手机放下,又把目光落回这间屋子上。
门口的毛毡板上贴着各种明信片和汽水的照片,茶水柜上吊着一盆兰花,垂下来的花枝落在复古花纹的瓷盘上,不同风格的被子摆在一起,咖啡机上还盖着块针织布。
上面的图案居然是汽水。
林问之拿起来仔细观察一番,心里有个念头,这不会是宁柏织的吧。
“是啊,屋子里很多东西都是我自己做的。”几秒后宁柏如是回答。
于是林问之的乐趣又从欣赏宁柏的家,变成寻找宁柏的作品。
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些,餐桌上的餐垫,沙发上的抱枕,百家布拼成的猫窝……林问之寻宝似的在屋里一样样查看,再兴致勃勃地去找宁柏问答案。
找了一圈后,宁柏的菜也做好了。
他给林问之盛了碗汤:“阳台里的花架也是我自己做的。”
“嗯?那个木板的?”林问之探头去看,十分意外,“你别告诉我你还会木工?”
“嗯,我小时候就会,自己做比较方便。”
“……哪里方便了?”
宁边笑起来:“尺寸什么的都可以根据自己的心意来,而且做起来的时候也很解压。下回我们可以一起做。”
向往。
他开始向往和宁柏一起做的场景。
只是……
勺子在汤里搅了搅,他没有回应,而是忽然问道:“宁柏,你为什么要来颐生呢?即便是林卓然的命令,你也可以拒绝吧。”
宁柏的动作僵硬了一瞬。
林问之目光深深地看着他,捕捉宁柏的每一个反应。
过了几秒宁放下汤勺,抬头说:“不是林总让我来的,是我自己想来。”
“为什么?”林问之继续问。
宁柏顿了顿,缓缓开口:“我父母去世的早,从小我跟着奶奶长大。她身体不好,我经常要去距离很远的县里给她买药。”
“后来我在县里读初中,只能每月买一次给她送回去。有一天我在上课,班主任突然急匆匆地跑进教室,和我说我我奶奶出事了。”
林问之心里一沉:“然后呢?”
宁柏苦笑一下:“我回去的时候人已经没救了,她脑出血摔在地上,过了很久才被人发现 ,那时候送到医院就已经来不及了。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我能每时每刻都知道奶奶的身体状况,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所以你来颐生……”林问之恍然。
“是的,颐生主营医养项目。当时我跟着林总考察的时候注意到,颐生曾有一个老年智能化健康监测的企划案,因为公司效益不好,迟迟没能展开。”
宁柏注视着林问之的眼睛:“小林总,我想把这个企划完成。”
“这就是我决定来颐生的原因。”
林问之垂眼,这个回答让他有些意外,怔怔说道:“我知道了。”
宁柏看着汤碗出神,这个故事其实没说完。
奶奶去世的时候,他正好读初三,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生活来源,他自暴自弃,打算直接辍学打工。
没想到,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宁柏遇到了林氏的资助项目。
班主任极力把他推荐给林董,大夸特夸他聪明与懂事。
林董捏着他的成绩单和证书,听完班主任的激情陈词,似笑非笑地和身边的人说了句“他倒是和林问之很像”,然后不仅同意了他的申请,还决定把他带回江城。
行李是班主任帮忙收拾的,那个母亲一样的女人最后抱了抱他,“好孩子,林董是个好人,怜惜你身世可怜,要带你去大城市生活。”
“他是你人生的贵人,你要知恩图报。”
宁柏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他一夜没睡。
他睁着眼睛看着宿舍的天花板,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很小。
像一只被命运随意拨弄的蚂蚁。
先给他绝望,又给他生机。
十五岁的宁柏痛苦不安地躺在床上,对一无所知的未来充满了惶恐。
他忽然想起那个男人的话。
“倒是和林问之很像。”
林问之是谁?
他也像自己这样痛苦吗?
第二天,他背着褪色的书包,第一次踏上了去往江城的飞机。
从舷窗里望去,他看不到奶奶的坟茔,也看不见他长大的小山村,飞机冲向高空,宁柏紧紧攥着扶手。
城市越来越小,天地越来越广。
命运的大手和这架巨大的铁鸟,一起将他推出了渺小又贫穷的山村。
飞机落地后,他跟着林董回了家。
也是那天,他第一次看到了林问之。
那个漂亮得像画一样的少年,站在林太太身后,用浅灰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等林董说完话,及其腼腆地冲他笑了笑。
就是那个刹那,宁柏恍惚间听到了钟声。
从他心里发出来的,一记重重的钟声。
在十五岁那年春天敲响,余音一直回荡到了现在。
他是因为这个,才来的颐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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