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存在

作者:楚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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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夜秘密



      『有些真相像雪,看似纯净,却能把人冻伤。——谢逸扬』

      ☆

      寒假的第一场雪落下时,谢逸扬接到了物业的电话。

      “您好,请问是503的业主吗?603的水管爆裂,您家可能进水了。”

      谢逸扬站在503门前,钥匙插进锁孔时莫名有些迟疑。这套房子是谭玲玲离婚后买的,自从谭玲玲走后,他就再也没回来过。门锁转动的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格外刺耳,推开门时,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客厅的地板上积了一层薄薄的水,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微光。谢逸扬打开灯,水渍从厨房蔓延出来,在木地板上蜿蜒成扭曲的痕迹。他站在水中,冰凉的触感从脚底传来。天花板上不断滴落的水珠发出轻微的声响,剥落的墙皮露出斑驳的霉斑。

      他弯腰捡起漂浮在水面上的相框,玻璃裂了一道纹,正好横贯在谭玲玲冷峻的面容上。

      “电源总闸已经关了,但地板积水要尽快处理。”物业人员站在玄关处,视线扫过泡水的家具,“重要物品可以先搬到干燥区域,稍后我给您发专业除霉公司的联系方式。”

      谢逸扬点点头,向谭玲玲的卧室走去。

      ☆

      卧室门紧紧关着,门缝下渗出的水比其他地方更多。门因为受潮膨胀,卡在门框里。谢逸扬用力推了几下才打开,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房间里的景象比外面更糟糕。

      梳妆台因为地板变形而倾斜,抽屉卡死在半开的尴尬位置。床头柜的柜门因为吸水膨胀,关不严实,露出里面被水浸湿的物品。

      他蹲下身,开始检查泡在水里的物品。化妆品的金属外壳生出锈斑,首饰盒里的绒布泛着霉点,票据上的字迹被湿气晕染得模糊不清……

      当他挪开倾斜的梳妆台时,一个铁皮盒子从墙缝处露了出来。盒子因为受潮表面布满锈迹,边角处还挂着水珠。

      谢逸扬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它。里面躺着一本皮质日记本,封面已经泛黄,边缘微微卷曲,像是被反复摩挲过无数次。

      是谭玲玲的日记。

      在他的记忆里,谭玲玲从不写日记,或者说,从未在他面前写过。她总是雷厉风行,把所有的情绪都锁在挺直的脊背和抿紧的唇线里。这本日记像是突然出现的幽灵,带着不祥的预兆。

      他翻开第一页,谭玲玲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

      -

      1998年6月16日晴

      今天宝宝出生了,7斤2两,是个男孩。

      护士把他抱给我的时候,他小小的身体裹在淡蓝色的包被里,脸蛋红扑扑的,闭着眼睛但哭声特别响亮。

      明远站在床边,眼睛红红的。他说,宝宝的哭声这么响亮,将来肯定会幸福快乐。

      我低头看着他,心里忽然软得不可思议。他的小手紧紧攥着,像是在抗议这个陌生的世界,可当我轻轻握住他的手指时,他忽然安静下来,睫毛颤了颤,像是认出了我的温度。

      -

      谢逸扬的手指微微发抖。他从未见过母亲这样柔软的文字,记忆中的谭玲玲总是严厉而克制,连笑容都很少给他。

      -

      1998年6月27日晴

      宝宝的名字定下来了,谢逸扬。“逸”是超逸绝尘,“扬”是扬名立万。

      明远说我太功利,可这个世界本就如此,要么站在顶峰,要么被踩在脚下。

      我绝不会让我的孩子平庸。

      -

      他继续往后翻,日记里零散记录着谭玲玲与他相处的点滴日常,更多则是她工作上的会议记录和项目进度。直到2001年5月11日的那篇,刺痛了他的眼睛。

      -

      2001年5月11日阴

      离婚协议签好了,房子归他,扬扬归我,谢明远别想带走我的儿子。至于那个贱人,自求多福吧!还有那个野种,希望扬扬永远不知道她的存在。

      律师走后,我站在阳台上盯着那盆绿萝看了很久。谢明远养的,说是能净化空气。现在它蔫了吧唧,叶子发黄蜷曲,根都烂了。

      我抓起花盆狠狠砸向墙壁,瓷片在眼前炸开,碎得四分五裂。

      扬扬在房间里哭,可能是被声音吓到了。我没去哄他,只是站在碎瓷片旁边,用跟鞋碾那些泥巴。

      真脏,和谢明远一样脏。

      -

      从那篇日记开始,谭玲玲记录的频率明显增加了。纸上的字迹越来越潦草,内容也越来越偏执,谭玲玲用各种恶毒的语言揣测着谢明远和那个女人的关系。

      -

      2001年6月16日晴

      今天是扬扬三岁生日,谢明远连个电话都没有打来。我早该知道,从他第一次见到那个贱人开始,他的心就不在这个家了。

      打开蛋糕,插上蜡烛,扬扬伸手去抓奶油,被我一把拍开。

      “先许愿。”我命令他。

      他怯生生地看我,结结巴巴地说:“想、想爸爸……”

      我吹灭了蜡烛。

      蛋糕最终被扔进了垃圾桶。扬扬哭累了,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我站在沙发旁,看着他那张稚嫩的脸,那眉眼,那轮廓,尤其是那张薄唇,简直和谢明远一模一样。

      -

      2001年8月8日阴

      今天是那个野种的生日,她居然只比扬扬小两个月。

      他怎么敢!怎敢在我吐的稀里哗啦的时候,和别的女人在床上逍遥快活。

      那个小野种,居然和那个贱人长得一模一样。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嘴巴,连笑起来的样子都一样。

      她们就是用这张楚楚可怜的脸,夺走了我的一切,我恨她们。

      -

      日记本从他手中滑落,掉到了地板上,溅起的水珠打湿了他的裤脚。谢逸扬僵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人在他脑中敲响了一口钟,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他弯腰捡起日记本,纸张已经湿透,墨迹晕染开来,像一张狰狞的笑脸。

      “不可能……”谢逸扬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他疯狂地翻着日记,直到最后一页。

      -

      2004年5月19日阴

      谢明远这个渣男,远比我想象的还要渣!

      我和扬扬才搬走3个月,他就和那个贱人结婚了,那个野种还改了姓……

      ☆

      后面的字他一个也看不下去了。野种、结婚、改姓,这一系列信息串联在一起。谢逸扬的胃里翻涌起一阵恶心,他冲进卫生间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镜子里的少年面色惨白,眼睛布满血丝,像个陌生的疯子。

      他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泼在脸上,却洗不掉那种深入骨髓的肮脏感。他想起她仰头看他时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她醉酒后靠在他怀里的温度,想起流星雨下那个小心翼翼的拥抱……

      “呕——”又是一阵剧烈的反胃。他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瓷砖,任凭寒意渗透全身。原来那些心动,那些悸动,那些隐秘的渴望,都是罪恶。

      胃酸灼烧着喉咙,却比不上胸口那股撕裂般的痛楚。他死死攥着洗手台边缘,指节泛白,仿佛这样就能阻止自己坠入无底的深渊。

      “咚咚咚——”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惊散了满室的死寂。“您好,家政服务。”门外传来公式化的女声。

      谢逸扬深吸一口气,冷水泼在脸上,试图洗去那些狰狞的痕迹。镜中人勉强恢复了平静,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内心的风暴。

      ☆

      他打开门,三个穿着蓝色工装的中年女人提着水桶和拖把走进来,看到屋里的情形后不约而同地咂舌。

      “小伙子,这得加钱啊。”领头的女人用脚尖点了点泡发的地板,“都烂透了。”

      谢逸扬没说话,只是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纸币递过去,眼神示意她们尽快处理。

      家政人员开始忙碌起来。其中两人动作利落地搬运着被水泡坏的家具,清理地板积水,剩下一人则戴着橡胶手套分拣物品。

      “这个要吗?”那个扎着高马尾的女人举起相框,照片上谭玲玲的面容已经被水渍晕染得面目全非。

      谢逸扬摇摇头,女人随手将相框扔进垃圾袋,玻璃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

      谢逸扬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垃圾袋上,那里装着谭玲玲的高跟鞋、她最喜欢的羊毛毯、她收藏的香水瓶……所有构成家的记忆载体,现在都成了待处理的垃圾。

      “这个铁盒子要处理吗?”女人指着茶几上锈迹斑斑的金属盒。

      谢逸扬的指尖在盒盖上摩挲了一下,锈屑沾在指腹上,像干涸的血迹,“不用,我带走。”

      ☆

      走出单元门时,冷风裹挟着细雪扑面而来。谢逸扬站在台阶上,铁皮盒子在背包里沉甸甸地坠着。

      他曾经恨过她。

      恨她的严苛,恨她的冷漠,恨她把所有期望都压在他肩上。可现在,捧着这本充满怨恨的日记,他竟觉得她可怜。

      一个被爱人背叛的女人,一个用仇恨喂养孩子的母亲,一个至死都没有释怀的灵魂。她的一生都困在那场失败的婚姻里,像只作茧自缚的蚕,最终被自己吐出的丝勒断了喉咙。

      公交车进站的轰鸣打断了他的思绪。谢逸扬上车后径直走到最后一排,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窗。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就像他正在逃离的那个真相。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谢苏婉发来的消息。

      【婉婉】:哥哥,你什么时候回家?

      屏幕的光在昏暗的车厢里格外刺眼。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最终一个字也没有回。

      回家

      他怎么敢回去?怎么敢面对那双清澈的眼睛?怎么敢在知道真相后,还假装一切如常?

      最终,他关掉了手机。

      ☆

      公交车在终点站停下,谢逸扬随着人流下车,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夜幕已经完全降临,街灯次第亮起,为积雪铺上一层冷光。他站在十字路口,看着红灯变绿,又变红,始终迈不出那一步。

      向左是回家的路,那里有热腾腾的饭菜;向右是快捷酒店,可以暂时逃避一切。

      谢逸扬最终转向了第三条路,一条没有路灯的小巷。雪在黑暗中无声坠落,很快覆盖了他的脚印,就像要抹去他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背包里的铁皮盒子越来越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但谢逸扬知道,真正压垮他的不是那个盒子,而是盒子里那个残酷的真相——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巷子尽头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玻璃窗上凝结着厚厚的冰霜。谢逸扬推开店门,扑面而来的暖气让他冻僵的手指微微发麻。他径直走向冷柜,随手拿起一罐啤酒。收银台前,店员接过冰凉的易拉罐,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欲言又止。

      结完账,谢逸扬走向靠窗的座位。冰凉的啤酒滑过喉咙,带着苦涩的泡沫。他掏出手机,谢苏婉的消息还停留在三小时前。他的拇指在屏幕上徘徊许久,最终只回了一个字。

      【Y】:忙

      发送成功后,谢逸扬关掉手机,仰头将剩余的啤酒一饮而尽。便利店的音响里播放着欢快的新年歌曲,欢快的旋律与他此刻阴郁的心情形成强烈反差。透过结满冰霜的玻璃窗,他看见自己的倒影,一个面色惨白、眼神空洞的少年,正用绝望的目光凝视着虚无的远方。

      多么讽刺啊,谢逸扬在心底苦笑。曾经他以为自己与众不同,是天赋异禀的天才,注定要登上巅峰。可如今看来,他不过是个被伦理枷锁困住的普通人,和谭玲玲一样,被爱恨情仇折磨得面目全非。

      便利店的门再次打开,冷风卷着雪花涌进来。谢逸扬看着那对走进来的情侣,女孩笑着摘下围巾,男孩温柔地拂去她发间的雪粒。他们站在货架前挑选巧克力,偶尔相视一笑,眼里满是藏不住的爱意。

      胃部再次痉挛起来。他攥紧拳头抵住腹部,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嫩肉。这种自虐般的疼痛才能勉强压制住更可怕的念头,如果谭玲玲写的是真的,那么这两年来,他对谢苏婉每一次心跳加速都是罪孽。

      谢逸扬起身离开便利店,重新走入风雪中。这一次,他选择了向左转,不是回家,而是走向江边。

      ☆

      江水在夜色中漆黑如墨,对岸的灯火倒映在水面上,像一片坠落的星空。谢逸扬站在护栏边,从背包里取出那个铁皮盒子。月光下,锈迹斑斑的盒盖泛着冷光。

      他缓缓打开盒盖,日记本安静地躺在里面,被水汽浸湿的纸张已经微微发皱。他翻到夹着照片的那页,七岁的自己笑得那么开心,全然不知未来将面对怎样的风暴。

      江风将日记本的书页吹得哗哗作响,谭玲玲的字迹在月光下依然清晰可辨,那些刻骨的恨意,那些扭曲的爱,都是她存在过的证明。

      “啪——”

      盒盖被重重合上。谢逸扬将铁皮盒子高高举起,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江风呼啸着掠过耳畔,像是无数个声音在催促他松手。

      只要松开手指,那些肮脏的秘密就会永远沉入水底。从此不必再背负,不必再痛苦。

      可就在他即将松手的瞬间,一阵剧痛突然从心脏蔓延至指尖。铁盒从颤抖的指间滑落,却在即将坠入江面的刹那被他另一只手紧紧抓住。

      原来他根本做不到。

      江水太深,秘密太重。

      铁盒角落的锈迹蹭在掌心,留下淡淡的红痕。谢逸扬低头看着这个承载了太多秘密的容器,突然意识到,无论他多么想逃离,这些记忆都将如影随形,就像谭玲玲带给他的阴影,早已渗入他的骨髓。

      雪越下越大,落在他的肩头和发间。谢逸扬最后看了一眼漆黑的江面,转身离去。

      他知道,无论选择哪条路,今夜过后,一切都将不同。那个有谢苏婉在的家,已经不再是他的归处。

      有些秘密,终究要一人背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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