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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进
宿醉是什么样的感觉?
孟伯睁开眼,第一次切身体会。太阳穴和后脑勺传来胀痛,像被打了一顿似的;胃里火辣辣的仿佛有火在烧,甚至蒸干了咽喉和嘴唇。
他喝了太多酒,又耗了太多心力,哭够了就昏昏欲睡。好在睡前迷迷糊糊被季平生喂了半杯水,喉咙虽然干涩,但不至于特别难受。
分明睡了很长的一觉,孟佰却一点都没有恢复过来,四肢轻飘飘地发软,使不上力。整个人如同漂浮在水面上,摇摇欲坠。
他疲倦地支起手臂,压在针扎一般刺痛的眼睛上,缓解光亮的刺激。
记忆也逐渐转醒,昨晚发生过的一切,如同被打碎的镜子,玻璃碎片争先恐后向他飞来,每一块都映着一幕场景——
从杯觥交错的酒桌,到潮闷静默的出租车,再到情绪爆发的小屋。
八月快结束了,清晨的温度已经没那么高,阳光倾泻着从窗户照进来,把靠窗的那张桌子笼罩住,小心翼翼地往里绵延。
孟佰在枕头下摸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现在已经将近十点半,时间下面有个未读短信的小标。
他半睁着眼按下查看,来信是个陌生号码,短信内容只有一句话:今晚八点,来药厂西边的小广场。
孟佰脑子生了锈,盯着这行字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这是谁发的?
他在脑子里把能想到的人过了一遍,最后将这条短信删除——不管是谁,他都不想见。
“醒啦。”季平生从外面回来,手里端着一只碗,“难受不?”
孟佰迎着门外晃眼的天光看向他,季平生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棉麻短袖,褶皱里藏着早晨的潮气,一双星眼莹亮,像被露水洗过。
最重要的那部分记忆遽然回笼,孟佰倏然一懵,手脚不听使唤了,七零八落地撑着身体坐起来。
“不……”
他习惯性想否认,见季平生走近,看清他手中那碗里盛着半碗醒酒汤,立马改了口:“头有点疼。”
季平生轻轻笑了一下:“你喝那么多,头疼是正常的,多歇会儿就好了。”
他将碗搁在床边放风扇的椅子上,侧身在床沿坐下,深深看进孟佰的眼睛里。
孟佰一时不知所措,他刚起床,头发乱糟糟横七竖八地支棱着,脸上被凉席硌出的印子还没消,宽大的老头背心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季平生眼里似乎有钉子,只一眼就给他定在原地不会动了,片刻先红了耳朵。
孟佰从没料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以至于他没来得及设计按图索骥的蓝本,眼前分明是自己日思夜想了整整七年的人,他脑子里却只剩下一片空白。
“你……没断片吧?”季平生盯了他半天没见他有什么反应,自己心里倒先没了底。
“没有。”孟佰闷声道。
他僵硬别开脸,却忘了耳朵早已红透,于是那只通红的耳朵就这么转进季平生的视野,季平生“噗嗤”笑出了声。
孟佰以为他在笑自己欲盖弥彰,只顾着压制怦怦乱跳的心脏,全然没发觉他悄悄凑近,等发现了,季平生的嘴唇已经亲上了他的耳朵。
“你干什么!”
耳朵极其敏感,特别是对这种柔软陌生的触感,孟佰一个激灵躲开,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又因为眼皮还没消肿疼得一颤,耳朵上的红很快蔓延到脸和脖子上。
然而撞上季平生无辜的笑脸,他又在心里痛斥起自己。
七年过去,不仅没长进,还断崖式退步。
十几岁情窦初开谈恋爱,也是纯情得要命,牵个手都要做大半天的心理建设,亲下脸都恨不得把头埋进沙子里,后来慢慢适应,胆子也跟着大起来,虽说撑死了就是接个吻,但也不至于因为一个对视就害羞到脸红。
结果到现在,孟佰觉得自己就像个被突然拽进温柔乡的苦行僧,习惯了无欲无求的修行生活后,反而消受不了了。
——虽然但是,为什么季平生进步这么大?明明之前亲完人都是要跳起来逃跑的啊!
孟佰脑袋热得冒烟,季平生蓦地抬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眼睛,脆弱的眼皮被那粗糙的指腹蹭得微痛,孟佰条件反射地躲了一下。
“我去弄条凉毛巾来,敷一下会好点。你记得把醒酒汤喝了。”
说完,季平生起身,拿起门后架子上挂着的毛巾,出去了。
孟佰坐在床上愣了会儿神,抓了抓头发,又按开手机,依旧没什么动静。此前但凡他晚去单位一时半刻没及时请假,钱主任总要打电话来问。但今天一个上午快过去了,他都没有任何询问的消息。
是知道自己喝醉了酒一定会起晚?还是看到季平生强闯进来带他走?
抑或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
昨晚那一顿饭,真的只是单纯为了相亲见面吗?
有些细节实在记不清楚,他一动脑子就头疼,想了一会儿就便愿再想,端过醒酒汤喝了。
说起来,如果没有那顿饭,没有人灌他酒,或许季平生就不会带他走,他也不会情绪失控,走回本不可能再踏足的那条路。
——等等!
孟佰恍然意识的一个问题,他一抬头,正看见季平生拿着湿毛巾走进来。
“你往后仰着,或者躺下也行。”季平生说着,要将被凉水浸透的毛巾敷在他眼睛上。
孟佰扬手,握住他的手腕:“你昨天是怎么找到我的?你知道我被人灌酒了?”
季平生的动作被他生生按停,愣了一下。
“先敷上,我慢慢跟你说。”他说。
孟佰向后靠,仰头抵在墙上,带着潮湿凉意的毛巾轻轻贴上红肿的眼皮,细细密密的灼痛感顷刻散了大半。
“这件事说来话长。”季平生说,“我昨天本来就是要来找你的,结果在家属院门口,遇到一个很奇怪的人。”
他皱了皱眉,到现在仍然想不明白:“那个人我完全不认识,但他就蹲在那门口,就跟特地等着我似的,看见我就问我是不是叫季平生,我说是,他就跟我说你在哪个饭店哪个包间,又说你情况可能不太好,叫我过去看看。”
“有人专门告诉你的?”孟佰也眉心蹙起,一脸困惑。
季平生说:“我当时没多想,听完他的话就赶紧赶过去了,路上还怀疑了一下是不是恶作剧,但又一想我在这也没有至于开这么大恶作剧的朋友,越想越觉得不对,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孟佰觉得古怪,他要跟余家人吃饭的事除了昨天包间里的人,谁也不知道,就算有人知道,也不该是站在他这边的人。况且在喝第二杯酒之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会被灌酒,怎么还有人提早预料到自己情况不妙?
“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季平生想了想,比划着说:“是个男的,个不高,年纪也不大,我没跟他说几句话,具体长相记不太清了,要是叫我再碰见,说不定能认出来,干想实在不行。”
孟佰想了半晌,没想到一个特征相符的熟人。
难不成真是余家那边的人?
可那样的话又是怎么知道季平生的存在的?
而且那人是怎么猜到季平生一定会在昨天过来的?万一他没来呢?
季平生又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路:“昨天那饭桌上,我看还有你们那个钱主任。”
孟佰深呼吸一口气,低声道:“他和那女孩家是亲戚,人也是他介绍的。”
“他们为什么要灌你酒?”季平生问。
“是啊……”孟佰掀开眼睛上的毛巾,留在眼皮上的水汽被风一吹,泛着丝丝凉意,“我看得出来那个女孩子不喜欢我,可昨天他们非说她看上我了,希望我们在一起的说辞甚至带着强迫的感觉,我不答应他们嘴上也说没关系,为什么要灌我酒呢……而且……”
而且连钱主任都配合他们灌他,就像早预谋好一样,专门为他设的一场鸿门宴。
如果季平生没有来,最后他会怎么样?
孟佰不敢想,更想不通的是,自己又在无意间得罪了哪个大人物。
季平生拉他坐起身,拿过他手里的毛巾,重新挂到门后。而后他转过头,看着孟佰,喉结滚动了一下:“如果你昨晚没喝酒,我过来和你说了那些话……你还会答应我吗?”
孟佰陷入一阵沉默,他半垂着眼,睫毛上挂着水汽凝成的小水珠,眼眶消了肿,现在只剩下还没褪去的红,像刚哭过不久。
“不知道,”少顷,他张了下唇,“也许会,也许不会。”
“那你现在——”前半句话季平生近乎不假思索一般脱口而出,却又在中途猛地刹车,余下半句话在嘴边盘桓了好几个来回,才扭扭捏捏从嘴里出来。
“后悔么?”
孟佰抬起眼,看着面前这个瘦高的身影,招了下手:“你站过来一点。”
季平生不明觉厉,但还是听话地往前一步,靠近他。
孟佰伸出双臂,绕到后面勾住他的脖颈,迫使他低头弯腰。他闭上眼睛抬头,两人嘴唇相触,谁都没有更进一步,很快又分开。
孟佰睁眼,看到一张空白的表情。
他哑然失笑,原来不是他没长进,是被亲的那个都容易不知所措。
然而笑还没笑完,季平生蓦然如狂风过境一般向他压下来,孟佰躲闪不及,脸颊被一双温热粗粝的手捧住,被迫重新接上这个比蜻蜓点水还浅的吻。
季平生故意使坏似地,一点点往深处试探。
他没别的经验,全是无师自通,除了在学校上课,他学什么都学得很快。
孟佰被扫荡得彻底,一度喘不过气来,疑心他要将七年间缺失的吻一次性补回来。
直到他在气息混乱间,触及到一滴落在自己脸颊上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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