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愿

　　寒季的假期来得像一场仓促落下的雪，毫无预兆。这学期短得仿佛被谁偷去了时光，午后的铃声一响，学校便早早放了假。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将最后一点天光也吞了进去。
　　陈璐正帮着母亲择洗青菜，指尖沾染着湿冷的水汽，手机突然 “叮咚” 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厨房里格外清晰。
　　是林宸发来的消息：【姜文静家出事了。】
　　她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出回复：【她怎么了？】
　　【不清楚，你要去看看吗？】
　　陈璐盯着屏幕上的字，指尖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我要找爸爸！”一旁的陈蕊突然挣脱外婆的手，蹬着胖乎乎的小腿哭闹起来，小脸涨得通红。
　　陈璐连忙放下手机走过去，蹲下身，耐心地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头发，声音放得像棉花糖一样软：“大姐姐带你去找爸爸好不好？不哭了哦。”
　　她牵着陈蕊走到广场，把孩子交到打牌的父亲手里，“爸，我出去一会儿。”
　　陈父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只是胡乱点了点头。
　　陈璐站在结着薄霜的石灰路边等，冷风卷着细小的沙粒打在脸上。
　　远远地，一辆机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两道刺目的车灯在暮色中撕开一道亮线。
　　林宸在她面前稳稳停住，摘下头盔，露出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递过来一个白色的头盔：“戴上。”
　　陈璐笨手笨脚地扣着头盔带，金属扣发出 “咔哒” 一声轻响。跨上后座时，脸颊莫名地发烫，像只小兔子，砰砰直跳。
　　“抓紧了。”林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从前面传来。话音刚落，机车猛地窜了出去，带着呼啸的风。
　　陈璐吓得惊呼一声，连忙伸出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腰，脸颊不由自主地贴了上去，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他背部温热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
　　林宸似乎察觉到她的紧张，车速渐渐慢了下来。
　　到镇口时，陈璐一眼就看见坐在那块熟悉的大石头上的姜文静。她把头深深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林长枭站在一旁，眉头紧锁，嘴里低声说着什么，却只换来她愈发紧密的蜷缩，像蚌壳一样，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陈璐轻轻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伸出手，指尖带着小心翼翼的温度，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姜文静缓缓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熟透的核桃，布满了血丝。陈璐往前倾了倾身子，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她。
　　那一刻，姜文静积攒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决堤，滚烫的眼泪汹涌而出，很快就浸湿了陈璐的围巾，带着压抑的呜咽声，“小璐，我……我只有我自己了。”
　　陈璐拍着她的背，一遍遍地说：“我陪着你，一直都在。”
　　她知道，姜文静的奶奶终究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那个总是笑眯眯地给她塞糖吃的老人，还是走了。
　　等姜文静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陈璐故作轻松地逗她：“跟我回家吧，我妈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姜文静摇了摇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带着点释然，又带着点故作坚强的倔强：“不了，我姑姑会来接我。”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像一块巨大的黑丝绒笼罩了整个小镇。陈璐坐上机车，回头时看见姜文静站在昏黄的路灯下，身影被拉得又细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脸上已经没有了泪痕，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释然，像被大雪洗过的天空，干净得让人心疼。
　　晚上，姜文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收拾东西。屋子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冷清得能听见窗外寒风掠过树梢的呜咽。
　　相框里奶奶的笑容还很清晰，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慈祥。她伸出手，轻轻擦了擦上面的薄灰，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带着一股冷意。
　　“文静！”
　　一个穿着朴素棉袄的妇人站在门口，眼圈红红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
　　姜文静手里的相框 “啪嗒” 一声掉在桌上，她像找到救命稻草般，猛地扑进妇人怀里，积攒了一天的委屈和悲伤终于找到了出口，又一次失声痛哭起来。
　　……
　　陈璐走到道路路口，看了一眼坐在大石头上的林长枭。他指间夹着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暮色中明明灭灭，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已经没事了。”她轻声说。
　　林长枭呼出一口白烟，烟雾在冷风中瞬间散开，他紧绷的肩膀才放松了些，点了点头。
　　陈璐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林宸，对他点了点头。
　　林宸迎上她的目光，开口问道：“我送你回……”
　　“你和文静之前……发生了什么吗？”陈璐打断了他的话，声音里带着一丝好奇。
　　林长枭站起身来，将烟头摁灭在旁边的垃圾桶里，垂眸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回忆遥远的往事。
　　陈璐以为他不想说，便摆了摆手。
　　“之前……”林长枭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突然就要和我分手。”
　　陈璐愣了一瞬，她原本以为是林长枭做了什么事，但看他这副小心翼翼、满是困惑的样子，倒有些难以置信。
　　林长枭好似陷入了回忆，苦笑道：“那时候…我和宸哥还不对付呢。”
　　……
　　那年初二的教室，阳光透过窗户，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长枭在教室后排聚着一堆人聊天，他在凳子上坐得东倒西歪，一条腿得意地翘着，晃悠个不停。
　　“咱们周末干什么去呢？”他懒洋洋地问道。
　　坐在一旁的靳宗硕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咱们几个能玩的地方都玩遍了……”
　　不远处，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蹦蹦跳跳地走过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咱们再去一次 KTV 吧？”
　　“得了吧，何欣月。”靳宗硕毫不客气地笑道，“我们可不想再次欣赏你那‘美妙’的歌喉了！”
　　旁边的几人听了，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卧槽！你欠揍吧！”何欣月说着，伸手就揪住了靳宗硕的头发，手上用了力气，疼得他嗷嗷直叫。
　　林长枭低头沉思了片刻，目光无意间扫过不远处，看到一个人抬起了头，他便站起身走了过去。
　　“哎！”林长枭跳到那人旁边的桌子上，一屁股坐了下去，桌腿发出 “吱呀” 的抗议声，“新来的，交个朋友？”
　　林宸强撑起困倦的眼睛，微微蹙着眉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林长枭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林宸猛地一脚踹在了他坐着的桌腿上。
　　桌子剧烈地晃荡了一下，林长枭一个趔趄，差点摔个四脚朝天，幸好他反应快，伸手扶住了旁边的桌子才稳住身形。
　　他惊讶地指着林宸离去的背影喊道：“我靠！你他妈不会好好说话嘛！”
　　林宸连理都没理他，只是揉了把自己被弄乱的头发，径直走出了教室。
　　看着林宸那副无所谓的背影，林长枭难以置信地骂了句：“卧槽！”
　　说罢他就想追上去，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出来拉住了他。
　　“哥，别往心里去，他就那样！”
　　林长枭转头看向拉着他的人，挑眉问道：“你谁啊？”
　　“我是姜熠。”男生脸上带着友好的笑容，“交个朋友？”
　　林长枭不满地瞥了一眼林宸走的方向，闷声道：“好啊！”
　　……
　　“呦，来了啊！”KTV 包厢里，靳宗硕看到门口进来的二人，立刻站起身来招呼道。
　　林长枭熟稔地打了个手势，站在他身后的姜文静怯生生地探出头来，眼神里带着一丝拘谨。
　　何欣月手里拿着话筒，看到他们进来，立刻开心地喊道：“来来来，欢迎欢迎！”
　　几人看到林长枭身后的姜文静，都不由得愣了一瞬，包厢里的喧闹声也安静了几分。
　　靳宗硕走到他们身前，连一直拿着话筒不放的何欣月也好奇地放下了话筒。
　　“呦～这是？”何欣月上下仔细打量了姜文静一遍，眼神里带着探究。
　　林长枭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脸颊竟泛起了红晕，连耳根都悄悄染上了一层粉色，他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说：“这是我对象。”
　　“哎呦～”何欣月立刻夸张地起哄道，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怪不得之前‘帮忙’那么多次呢！我还以为他大发慈悲了！”座位上有人笑着打趣道。
　　姜文静的目光在包厢里扫了一圈，当视线落在房间最暗处的那个身影上时，不由得顿住了。
　　他怎么也在这里？
　　姜文静心里咯噔一下，像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泛起圈圈涟漪。
　　不过在今天，似乎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包厢里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热烈，大家唱着跑调的歌，笑着闹着。姜文静手里拿着一杯橙汁，安静地坐在一侧的沙发上，看着他们嬉闹。
　　“何欣月你唱的什么玩意儿！简直是魔音灌耳！”林长枭大声笑道，毫不留情地吐槽。
　　“妈的！你给我闭嘴！”何欣月拿起一个抱枕就朝他扔了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何欣月你这歌唱得，能把狼招来！”
　　等他们几个人唱累了，林长枭回过身，他只记得姜文静正和坐在她身侧的人低声说着什么。
　　后来，他们唱累了，又去吃了烧烤，吵吵嚷嚷地闹到半夜。
　　结束后，他便被单方面分手了。
　　……
　　简要听完了他们两年的各种小事情，陈璐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她好奇地看向林长枭：“那你和林宸是怎么和好的啊？”
　　听到她的话，林宸不由得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林长枭扶了扶额，有些尴尬地笑道：“那时候太皮，整天惹是生非，被几个高年级的堵在了巷子里，是宸哥路过，救了我。”
　　陈璐嘴角含着笑看着他，调侃道：“然后你就成他的小跟班了！”
　　“额……”林长枭无奈地挠了挠头，“也算是吧。”
　　看着两人互动的样子，林宸上前一步，伸手轻轻将陈璐往后拉了拉。
　　“怎么了？”陈璐疑惑地抬头看向他。
　　“送你回家。”林宸的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
　　被他拉着手腕，肌肤相触的地方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陈璐有些不自然地说道：“知道了。”
　　“陈璐！”
　　走在前面的林长枭突然回过头叫住了她。
　　陈璐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他：“还有事吗？”
　　“所以……”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甘和恳求，不愿放弃这个机会，“她到底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陈璐看着他，原本不想对他们的事情多做饶舌。
　　她轻叹了一声，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了然：“你想要让她融入一个于她而言完全陌生的圈子，她已经为你尝试过了……”
　　“她没有要求你去为她改变，因为她想要看到那样鲜活自在的你，但是……”
　　“她好像永远是那个站在圈外的人，无论怎么努力，都融不进去。”
　　林长枭握紧了双拳，指节泛白，是啊，他怎么就没意识到，姜文静的性格那么安静内向，根本融不进他那些吵吵闹闹的朋友中去。
　　“而且……”陈璐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那年，她的父亲回来了。”
　　“哼～”林宸像看一个无可救药的傻子一样看着林长枭，“你真以为那个谁什么都没做啊？！”
　　“傻子。”林宸毫不客气地吐槽道。
　　林长枭呆滞地看向林宸，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模糊的记忆碎片，突然像潮水般汹涌而来，一些被他忽略的细节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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