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与我共

　　“有什么事不能晚上回去说吗？”薛楠雅进门顺势把包甩在沙发上，侧跨一步坐了下去，像是在自己家的客厅一样，双脚搭在了和沙发高度齐平的茶几上。
　　蒙露侧过头给了薛楠雅一个白眼，手还整理着桌上散乱的文件。“脚放下来。”自从薛楠雅和自己越来越熟络以后似乎早已经没有了那一点仅存的师生边界感。
　　伸头确认门外没有路过的老师之后，薛楠雅重重把脚放回了地面。“二宝忙着去面包店，啥事你先给我说吧。”抱着手一副无甚所谓的样子。
　　想来也知道薛楠雅对这种事情肯定不会往心里去，简历加不加分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蒙露拿着昨天刚确认好的红头文件起身坐到另一侧的长沙发上，“我发在通知群的里消息你是一点儿都不看啊？”
　　这话倒是没错，毕竟有史双宝这样乖巧的优秀学生当室友，有什么十万分重要的事情情史双宝早早就通知她了。
　　薛楠雅嘿嘿笑了一声，在蒙露面前连借口都懒得找，没看到当然是因为没去看。
　　“你又不是这个专业的，叫你来纯属浪费时间。”蒙露谈话的激情因为缺少了史双宝的出席而消减了一半，干脆也向后一倒跟薛楠雅一样抱着手叹了口气。
　　老实说，薛楠雅对这种活动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耐不住蒙露这样说反而刺激了她一身反骨，“怎么对我就叫浪费时间了？我不是来帮你传达圣旨的吗？”
　　薛楠雅拿起蒙露丢在桌上的文件象征性地翻了几页，“嚯，还怪麻烦的，要比这么多轮啊？那让我来确实是浪费我俩时间了。”
　　蒙露看了一眼薛楠雅，起身回了自己工位上。“没课赶紧回去吧，我接着上班了。”
　　薛楠雅怂了下肩膀，把手里的文件整理好放回了桌上。“放心吧，二宝知道她肯定会去的。”在起身离开之后还特意倒回来露出个头对着蒙露贱兮兮笑了笑，“好好工作，我先回家啦！”
　　距离下班还有好几个小时，如果眼神的杀意能具化出数值，或许蒙露现在头顶的数字已经爆表了。

　　“你真的不去吗？我还以为这种比赛你肯定会参加一下的。”薛楠雅坐在绒毯上靠着沙发揉搓着湿润的头发，面前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汽水瓶身上还不停成股向下留着水珠，在瓶底形成一滩水渍。
　　厨房里的灯并不明亮，史双宝为了节省一点可能的电费重新买了个灯泡自己踩在椅子上把原来闪亮到耀眼的灯泡换了下来。
　　洗碗的时候水龙头也不会一直开着，洗碗布上的泡沫少得可怜，但每个碗碟上多少也能蹭上一点。
　　史双宝顿了顿，“嗯，不去。”
　　只不过是一次几个学校联合举办的小型比赛，和小学时候的春游一样，不去也就不去了，能有什么好遗憾的。
　　薛楠雅躺在沙发上敷着面膜，只是轻叹一声，“好吧，我下午还给露姐保证你肯定会去，待会我上楼给露姐解释解释吧。”茶几上的玻璃杯转眼间里面只剩下了一个杯底的气泡水。
　　水流声突然停止，史双宝转过身来一脸正色，“我自己去就行了。”
　　薛楠雅闭上眼睛听着史双宝打开橱柜放好碗筷的声音，没一会儿紧跟着拿起钥匙关上门然后逐渐消失的上楼声。

　　“为什么啊？这不是很好的机会吗？”蒙露瞪大了双眼，和刚才的薛楠雅表情如出一辙，“学校这边肯定是全力支持你们的，到时候如果有耽误的课程，赛后会协调给你们补回来的。”
　　面前坐着的是这一届最优秀的学生，蒙露第一反应是史双宝担心参加比赛耽误了学习，那一份奖学金对史双宝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她当然不可能轻易放弃。
　　史双宝咬着下唇，这副扭捏的样子和第一次在办公室里找到蒙露的时候一样。“我知道，只是我对比赛拿奖什么的不太感兴趣，而且面包店人手也不够，我怕到时候师傅忙不过来。”
　　学校门口的面包店生意不错，在附近也算是小有名气。
　　只不过初赛在学校里，半决赛在市里，只有决赛才需要出省三天。蒙露并不觉得史双宝少去三天这个面包店就开不下去了，史双宝的借口有些拙劣。
　　“如果你能代表学校出席决赛，学校会负责路费，而且拿到前三名有奖励。”蒙露上前握住史双宝双手，“学校里学到的东西总要找地方用出去，比赛也可以看看其他学校的学生什么样，取长补短啊。如果你还有什么顾虑，就直接告诉我，我的工作就是解决你们的问题。”
　　从小到大，或许有人因为自己很久没有一件新衣服在背后叫自己穷酸鬼，或许有人因为自己每顿都吃着稀饭馒头配上外婆亲手做的小咸菜悄悄议嘲笑自己营养不良，但她总会遇到太阳一样能够照亮自己的人。
　　蒙露想让她多去见见世面，面包店的赵老板也把她当作亲授弟子手把手带着她学习。
　　“我再考虑几天可以吗？”史双宝犹豫着，生怕自己的话让蒙露失望，但是现在立刻答应了又担心赵老板那边自己过意不去。
　　这样的事情毕竟勉强不得，蒙露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双宝，你这几天怎么心不在焉的。”胡小虎从揉面机里掏着面团放在桌案上，看着一旁正在给做好的面包塑形的史双宝问着话。
　　蒙露家里的那番谈话不仅没有开导到史双宝，反而给了她更大的压力。
　　要代表学校参加到决赛，她有什么本事能让蒙露对她抱有那么大的希望？如果没有成功那岂不是会让学校丢脸？让蒙露对自己失望？
　　“没有啊……”愣了几秒史双宝才回过神来回复着胡小虎，继续手脚麻利做着手上的活。
　　胡小虎看上去并不壮实，但是卷起袖子揉起面来的时候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却清晰可见。“我还以为你恋爱了呢。”双手干活并不耽误嘴上打趣。
　　史双宝回过头斜眼瞥了胡小虎一眼，“干你的活！”
　　厨房的氛围向来都不是很压抑，忙碌和快乐也不是不可兼得的两件事。
　　进面包房打工学习的第一天赵老板就这样告诉她：“不管是中点西点还是中餐西餐，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能做出好吃的东西。”
　　赵老板系着工作服的扣子走进来的时候，史双宝刚准备把第一批面包推进烤箱。
　　“今天还要再加蛋糕单，一个加急，一个来图定制。”手机立刻响起了连续的消息提示音，是赵老板发来的尺寸要求和附上的图片。
　　说是老板，忙成今天这样的时候赵老板也不会闲着，多一个人干活总是要快当一些，何况做甜点本身也是一件减轻压力的事情，至少赵老板从学艺至今从来没有讨厌过这件事。
　　胡小虎眉尾向下一耷，“啊？这工作强度，师傅你不给我们加点工资吗？”一手揪下一个面团，多年来的经验让他不用过称揪出来的面团分量也几乎大差不差。
　　“你少罗嗦几句动作还能更快一点。”赵老板说话带笑。胡小虎瘪了瘪嘴，继续干着自己的活。
　　周末专程过来打卡买东西的人并不少，还没到结束午休的时候店里的东西剩不到三分之一了。如果赵老板想多做一些，其实也能卖得掉，只不过比起做多了浪费，赵老板更喜欢每晚柜上一干二净的样子。
　　“最近家里有什么事吗？”这时候店里刚好没人，赵老板看着正吃着午饭的史双宝问道。
　　或许最近状态确实不够好，连胡小虎都能看出来自己时常心不在焉。“没事啊，外婆最近挺好的。”史双宝咽下嘴里的一大口饭回复到。
　　赵老板靠着透明的玻璃柜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我听你们学校的学生说最近有个多校联赛，你没去报名吗？”

　　还剩下几个面包，虽说小店的生意是还不错，但也不是每天都能在收店前卖个精光。
　　赵老板看着进门的人，把最后几个面包全都放进了盘子里，熟练的露出微笑。“今天的面包就剩这几个了，给你打八五折吧。”
　　“还有这种好事啊！”蒙露点开手机付款，听见这话嘴角都笑开到耳边了。“那老板，我能不能再问你个事儿？”接过打包好的纸袋，蒙露打眼看了看赵老板。
　　赵老板对面前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印象，开店多年，如果是经常光顾的客人他一定是记得住这张脸的，哪怕偶尔来几次至少也会有个脸熟。
　　“什么事？”赵老板笑了笑，在这里除了谈谈吃的还能向他问出什么话来呢。
　　“请问史双宝是在这里兼职吗？”蒙露打探得很小心，学校附近的面包房很多，她并不确定一定是这一家。
　　“就是菜籽街生意最好的那家店，你去了就知道了，我也记不住叫什么名字了。”薛楠雅在电话那头就这样说。
　　蒙露站在街口，另一侧冷冷清清的面包店里东西还剩下了大半，只看库存大概用排除法也能做出个选择。
　　赵老板的眼神突然有些防备，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他不知道是什么来意。
　　“我是史双宝的辅导员，我叫蒙露。”蒙露摸了摸身上口袋和包里，竟然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证明自己的身份。
　　早早进入社会二十多年，赵老板看人也算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至少蒙露的眼神并不像在骗人。“你找双宝什么事？”暂时还是选择相信蒙露这句话。
　　店外突然暗了下来，太阳落山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步行街边的路灯早早就亮了，在这一刻显得还有些繁华，但就和全国不管哪个城市的步行街都一样，似乎没有什么非常大的区别。

　　“我只能尽量劝她去，但我们谁都做不了她的主。”赵老板用桌旁的毛巾擦了擦手。
　　胡小虎是他按照行业规矩收下的徒弟，史双宝虽然没有这一道工序，该教的手艺赵老板也从来没有吝啬过，在他心里史双宝也是他的徒弟。
　　整体的店面并不算很大，和那种连锁店自然是比不了的，但装修也能看出用了心思，是认真付出了心血的。
　　蒙露不难理解史双宝为什么把一个普通的兼职看这么重要，只是几分钟的交谈，就能体会得出来赵老板不仅仅把史双宝当成个小打杂的临时工。
　　面包去哪里买都一样，但今天绕了个路过来，蒙露也尽到自己范围内的努力了。“毕竟是双宝自己的事情，我们只要尽力就够了。”
　　赵老板点了点头，对蒙露的话表示认可。“慢走。”看着蒙露提起口袋正准备离开的样子脱口而出。

　　“师傅，连你都知道了？”史双宝一脸诧异地抬起头，还以为赵老板一心只关心自己的小生意和温馨家庭生活，没想到消息也还算灵通。
　　赵老板轻哼一声，“我才四十岁你真当我老古董啊？”
　　史双宝停下动作，手上的筷子放在碗边没动。“我们老师说要代表学校去参赛，我不行……”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史双宝低下头没敢看向赵老板。
　　“就你们学校那个水平，你去比赛还不是随便横着走？”胡小虎摇肩晃颈地靠近过来。
　　虽说胡小虎也跟着师傅学了几年，但或许是没有那个天赋也不愿付出那么多努力，学到个混口饭吃的水平对他来说也就够了。
　　赵老板两步冲过来一巴掌拍在胡小虎后脑勺上，“哪天非得把你嘴缝起来。”
　　史双宝的学校并不算好，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说自己是矮子里面拔将军，到底是不是一种夸奖呢？
　　看着有些尴尬的史双宝，胡小虎自己轻拍了两巴掌嘴。“双宝我不会说话哈。但我觉得你要是想去就肯定可以的！”
　　“去参加参加呗。顺便偷师一下他们有什么新技术回来好教教我和小虎。”赵老板坐在一旁的高脚木凳旁。因为时常要试吃自己研发出来的新品而出现了工伤的肚子，在老婆严格的监督锻炼下仍然没有瘦回年轻时候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年龄差距更大，赵老板的语气更像是家里亲近的长辈。
　　胡小虎拿起一旁的水杯仰头灌下一大口，“店里有我呢，你不用担心。”
　　史双宝抬头看了一眼胡小虎，或许她一直放不下心的理由就是因为把店交给胡小虎一个人吧。

　　“去吧去吧，我到时候去给你加油。”薛楠雅在餐桌上听见史双宝改了主意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比史双宝本人显得还更兴奋。比起一个她并不在意的比赛，有个合理的理由出去玩显然更合她胃口。
　　很奇怪，史双宝并不理解周围的人为什么反而比自己更操心这件事情。他们竟然都这样在乎自己的未来。
　　史双宝看着正吃得高兴的薛楠雅微微笑了起来，在厨房灰暗的灯光下看上去和外婆看着自己吃饭一样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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