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痕

　　“林青渭，你对别人说过这些话吗？”
　　“没有，我这两年除了莱索布瓦的人，只跟你说过话。”

　　说罢，林青渭抓起他的手放在鼻尖，温暖的呼吸喷在他掌心里，台浥尘瑟缩着抖动了一下肩膀，与林青渭挨得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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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朔林清晨来敲门，看到两个抱在一起的孩子扶额叹气，弯腰收拾被风吹散的林青渭的手记。

　　靠近床头为两人掖好被角，她站在台浥尘面前，面庞被晨曦的光晕照映着，眼角烫烫的，她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走之前手掌搭在台浥尘肩膀上停留了半晌，将他露在外面的手掌拿到被子下。

　　段朔林走出房间，房门轻轻地“咔哒”关上，台浥尘睁开眼睛，看着光线中扑向木门又被打散的灰尘，他转过身，抬头看着林青渭，他正睡得香甜，浓密短促的睫毛挨靠在一起，手掌紧紧抓着台浥尘的睡衣。

　　台浥尘伸手去解，没掰开，试了两三次都失败，他就没再试。

　　台浥尘叹了气，露台的阳光愈来愈盛，台浥尘觉得刺眼，把脑袋往林青渭怀里靠拢，对方还是没动静，他总觉得不对劲，只有手上绷得紧，还有心跳声也怦然响动，台浥尘愣了下，抬头看向林青渭，看到他毫无克制的笑和明亮的眉眼，瞬间有些生气。

　　“你醒了还抱着我干嘛？”台浥尘坐起身，额头上爬着密密麻麻的汗珠，露台的风吹进来他打了个哆嗦，又缩回林青渭怀里。

　　林青渭抱着他，说：“好暖和。”

　　台浥尘和他贴得近，看着他挺立的鼻尖，手指贴了下，喃喃说：“你好冰啊，雪人一样。”

　　林青渭对他笑，耸耸肩膀。

　　时间已经走过早晨八点，段朔林来敲门，餐盘里放着软面包和蔬菜汤，简单烘烤过的鳟鱼。台浥尘最喜欢烟熏培根和山地奶酪的味道，段朔林解释那是门斯特奶酪，埃莱娜嬷嬷的最爱。

　　林青渭向台浥尘解释，可惜她痛风，除了医生连她自己都知道不可以多吃，偶尔饭中会假装换叉子到厨房切下一小块吃，还会藏在手帕里一块，林青渭经常性装作不经意摸走她口袋里的奶酪，导致她多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错乱。三个人凑到一起笑开了。

　　他们下楼走进小餐厅，埃莱娜嬷嬷往常都是自己吃饭，偶尔会邀请林青渭来家里做客，今天又多出一位小客人，她眼见很开心。

　　莱索布瓦的山谷中回荡着凄厉的“鼓”声，风好像从四面吹进来，台浥尘只觉得头顶的地板在震，堆着纸箱木箱和手工艺品的书架上晃晃悠悠左□□斜，台浥尘噎下半片培根，移开不可思议的目光。

　　咀嚼过程中经常听到隆隆声，台浥尘多次回头看摆放在门口的置物架和木头搭的楼梯，埃莱娜嬷嬷粗皱的手指拿着面包放进蔬菜汤里，她咀嚼的动作像绵羊，属于安静且优雅的类型。

　　享用完晚些的早餐，埃莱娜嬷嬷从花盆下抽出一本线圈本，台浥尘跟在林青渭身后跟她上楼梯到二楼。

　　二楼采光非常好，客厅明亮而温暖，毛绒地毯上是三只抱着胡萝卜和青菜的兔子图案，木头沙发上还放着她的草药手记。飘窗被草本植物的样本占据，玻璃片将光折射到地板上，橡木扶手下悬挂风铃和贝壳，埃莱娜嬷嬷的二楼客厅简直是小型文艺手工品聚集市场，台浥尘很快将视线投射进去。

　　埃莱娜嬷嬷擦干净线圈本上的土渣，剥掉封皮露出下面被包裹的原本，递给林青渭：“还给你，我没想到你母亲真的会对你动手。好吧孩子，你真的长大了。”

　　林青渭余光中捕捉到台浥尘消无声息地把玩窗台的两三个玻璃片，林青渭注意到他悄悄将玻璃片顺着掌心滑进袖口里，移开视线对埃莱娜礼貌微笑，“不关妈妈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

　　埃莱娜耷拉着眉叹气，拍拍他的肩膀，“小家伙，需要我帮忙的话一定要告诉我。虽然我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但火化了也是有重量的。”她咯咯笑，见台浥尘和林青渭的脸色都低沉下去，便跳转话锋说：“哎呦，我忘记吃药了。你们在楼上随便看看，有喜欢的就拿走。我也该好好收拾收拾这里了。”

　　台浥尘与林青渭地视线交错在一起，又下意识移开。林青渭微微侧过脸说：“台浥尘，把你袖子里的东西放回去，我们不能私自碰埃莱娜的东西。”

　　“……嗯，好啊。”台浥尘乖乖垂下手臂，林青渭迅速拉起他的手掌，却见他向后退了两步，林青渭扑倒在地毯上，见玻璃片中对称的绿色叶片滑动至台浥尘的掌心，被他上勾的手指卡住。

　　台浥尘蹲下身看着林青渭眼神中慌张的神色，捏着玻璃片拍了拍他的脸，“以为我会故意摔碎样本？林青渭，你压根就不信任我啊。”

　　台浥尘透过二楼客厅栏杆的间隙向下张望与林青渭手中相似封皮的线圈本，很难有光线进入夹在楼梯拐角中的缝隙里，那里也同样困着果蔬的浓香和墨水的气味。他试着伸手，林青渭却护在怀中，心脏蓦然作痛，他皱紧眉不想被台浥尘看到脆弱的那面。

　　台浥尘手指顿了下，眼神微微闪动，带着略微严肃的质疑，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反复观察玻璃片中的植物，又捏紧在掌心，“对了，我刚刚听到那位奶奶说的话了。有喜欢的可以自行拿走对吧？我呢，现在把他们放回原位，再拿到手中，现在符合你的行为准则了吗？”

　　林青渭蹙起的眉慢慢落下来，神思间不见喜怒，转了两圈手腕，“你怎么做，要做什么，都没必要跟我商量。与其说不信任你，还不如直白点，说你觉得我有问题，不是能让你信任的人。”

　　台浥尘沉思半晌，问：“你这么想我的？”

　　“我昨晚想了很久，在你睡着之后，其实我不在意你和我分开的这七年发生过什么，又接触过什么，是谁的下属又是谁的帮凶，我全都不在意。”林青渭说，“我唯一在意的一点是，你为什么从来没有主动找过我，我真的有试着联系你，但是我发现，你搬走了，任何一所你可能就读的学校都没有你的名字。我甚至联系殡仪馆和墓地，甚至想过你是不是就这样消失了。”

　　林青渭捂住隐隐刺痛的心口，衬衣下有道丑陋的伤疤，绝不可以被台浥尘发现。他望向台浥尘时，眼底的阴郁消失大半，他嗓音染上哭音，“我曾经想过，如果那是我们这辈子能见到的最后一面。我到底该怎么办？”

　　“等等……我脑子很乱……你先不要跟我说话……”台浥尘跑下楼梯，林青渭喘息着，仿佛心脏被紧紧攥起，他从口袋翻出一块黑色按钮，红色旁边标有加号，蓝色旁边标有减号，他重重地按下蓝色按钮，跌倒在两只兔子之间无力地喘气，像被它们环抱着。

　　埃莱娜坐在餐桌抱着本订装手记，佩戴着厚面眼睛在研究什么，台浥尘跑下来的时候连餐桌都在震，她像料到一般没有说话，而是盯着楼梯的缝隙透过格子窗望着台浥尘匆忙逃跑的背影。

　　头顶传来规律颓丧的脚步声，埃莱娜合上书本，取下镜片，问：“吵架了？”

　　“他不相信我，埃莱娜，我是不是做错了？”林青渭将线圈本放在壁炉上方的橱柜里，埃莱娜神色登时大变，连忙阻止林青渭，然而为时已晚，线圈本被火舌舔入腹中，脸书很快便卷起焦黑色的边。

　　林青渭顿时愣在原地，瞳孔中火光蔓延至整个线圈本，他反应过来时正要扑进去想要把本子救回来，埃莱娜紧紧抱着他的手臂，“傻孩子！用水！不能生扑，你还要不要命了？”

　　线圈本被水扑灭后只剩下焦黑的铁圈，林青渭看着化为乌有的他的记忆，全都没有了。埃莱娜坐在楼梯上，花盆下多了本手记，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到下面去的。

　　“别看了，救不回来的。”埃莱娜叹口气，道：“我之前翻过，也见过两次你写的东西。我可以给你画下来的，如果你想回想起什么的话。”

　　林青渭舔了下嘴唇，目色忧伤地说：“算了吧，两年的记忆而已。不记得就不记得了，而且我妈妈也不想我记得那些事情。”

　　他又问：“埃莱娜嬷嬷，你能告诉我金苦什在哪吗？以及，你知道AS什么组织吗？”

　　埃莱娜紧张地瞪着眼睛，机械地摇头，并说：“不知道，你还是不要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

　　“好，我知道了。”林青渭仿佛变回了原来那个无忧无虑的男孩。

　　他回到房间时在客厅遇到台浥尘，旁边坐着两个同龄人，其中一个男孩正在自证，“我是黑夜啊！你不记得了吗？我记得你，你是南风，原名叫台浥尘。是你妈妈要我来找你的啊！还有她，蜘蛛！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台浥尘顿了顿，盯着刚进门衣襟被涂抹黑的林青渭，用明白无误的腔调说：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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