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头的风景和你

　　每天早上5点50分，姜小海会准时出现在学校田径场，开始空腹绕着田径场跑圈。

　　嘴里呼出的气渐渐有了形状和颜色，预示着冬天到了。

　　姜小海没有钱，妈妈是个连瓷花盆都吝啬得买不起的人，自然不会给她几百块买一双高质量的运动鞋。

　　冬天的朴水真冷，姜小海跑一圈操场，眉毛上会落一层霜。

　　姜小海穿上棉靴，戴上耳套，身上裹着棉衣，绕着田径场，一圈圈地跑，因为时间太早，田径场上一个人都没有。

　　田径场周围的灯没有打开，姜小海就在暗沉沉的跑道上兜着圈子，一连几个月，没人知道5点50分的早晨，在田径场发生了什么，只是姜小海回到教室，会有男生指出她头上冒气。

　　体育考试定在开春的周一，春雨下了几周，考试日期一直定不下来，直到某个周四，学校一声不吭地宣布全体高三学生去田径场集合，按顺序参加体育考试。

　　姜小海毫无准备，穿着一双棉鞋，身上裹着熊一样的棉服，站在田径场围的草坪上，看见跑道起始线一次次蹲下预备的学生，枪声响起，学生一轮轮跑出去。

　　姜小海两只脚别来别去，身体里像过电流一样，麻嗖嗖的。

　　高三（9）班排在高三（15）班之前，男女生的1000米和800米混在一起跑，姜小海因为太过紧张，竟然忘记找顾一一。

　　高三（9）班跑完，高三（15）班全体学生上跑道，姜小海头脑发昏，气息提上来，绷着神经，等待那声枪响。

　　“啪！”

　　男生先冲出去，女生冲得快的也在一分半之内完成了第一圈，姜小海没有落太多。

　　但到了第二圈的时候，姜小海明显体力不支，喉咙里散发出铁腥味，干得咽不下一滴口水。

　　姜小海看着终点线的学生一个个抵达，她眼前蒙上一层水雾，湿热的汗气在头上蒸发，她像一只笨笨的棕熊，踩着棉鞋，踢踏踢踏地跑着。

　　“加油加油！”跑道终点响起了一声呼喊。

　　姜小海麻木地抬着膝盖。

　　“应该换双鞋的，为什么这么不重视……”姜小海在心里自责。

　　脚上的棉靴被汗浸湿，仿佛装满了一吨水，每次提起来，都要耗尽姜小海的全身力气。

　　离终点线五十米的地方，姜小海抬着氤氲的眼眶，懵懵地认出喊“加油”的队伍里的面孔。

　　居然是9班的学生……

　　羞死。

　　姜小海已经沦为15班的一介草民，已经适应被忽视的感受，现在突兀地给她喊加油，像在鼓励一个笨拙的小丑。

　　姜小海一咬牙，直奔终点线，脚上的棉靴甩飞，飞到草坪上。

　　姜小海赤脚踩过去，面色赤红，弯腰喘气，每喘一下，呼吸道连带喉咙，整个五脏六腑都附带着一起泛疼。

　　薛正其在侧边看了姜小海一眼，说了句：“很厉害了，一直在跑。”

　　任迹的声音也熟悉地响起：“她穿棉靴！跑的时候都没停过，我也是服了！”

　　姜小海躬身把自己叠起来，跑个800米有种要老命的绝望感。

　　尚思凡也远远看着，抱怨道：“顾一一也真能整活，让我们给姜小海一个人加油，我都替姜小海尴尬。”

　　黄依燃和尚思凡并肩站着，捂了一下嘴：“其实我也觉得尴尬……”

　　姜小海在心底骂道：“顾一一你个傻叉，谁要你给我加油？傻叉，真是傻叉！”

　　后背被轻轻拍了一下，姜小海回头，眼眶被汗气熏得朦朦胧胧，看见一张模糊的脸，长发披肩，头顶戴着发箍。

　　顾一一跑老远帮姜小海捡到甩飞的靴子，又折返回来，把靴子平安送达。

　　姜小海眼前的湿气逐渐散开，眯着眼睛，看清了那张粲然笑着的脸，睫毛卷翘着，在微风里像茸茸的蒲公英。

　　姜小海立起身，直直靠过去，像倾倒的立木，额头抵在顾一一肩膀，睡着了似的，一声不吭。

　　顾一一愕然了一秒，一手提着靴子，一手翘着，耷拉在裤缝旁。

　　周围的人鸦雀无声，几个女生捂着嘴转身要溜，头挨着头，藏着笑声。

　　顾一一一动不动，风拂过脸，发丝在脸畔撩动着，她站在天空密集的云团下，感受到肩膀靠着的软乎乎又硬邦邦的一团，缓缓举起空着的那只手，放在姜小海背上。

　　“可能会下雨，我看这天……”薛正其莫名其妙来了一句，声音在人群中格外响。

　　“不可能，这天……”任迹话音未落，后勃颈被致命一扼。

　　“走，真的会下雨……”薛正其重复了一遍。

　　“不是，我说真的，这天看着还挺好……”任迹歪七趔八地被薛正其挟持走。

　　其他学生也纷纷散开，原点只剩岿然不动的两人雕塑。

　　姜小海埋在顾一一颈窝，慢慢侧过脸，挨着顾一一的脖子，一点点扬起来，凑到顾一一下巴上，再到顾一一嘴唇的位置。

　　顾一一垂下眼眸，睫毛在下眼睑扑了几下，颔着下巴，把嘴唇递过去。

　　姜小海避了一下，亲到顾一一唇角的位置。

　　顾一一像嗅到血味的野兽，要追过去吻姜小海，手里一沉，姜小海低下头，头顶掠过顾一一的下巴，从顾一一手里夺过棉靴，套在脚上。

　　“现在我跑的满身大汗，应该不香了吧？”姜小海自嘲道。

　　“我刚没闻到，要再闻一下……”顾一一低头吻了一下姜小海的唇，睁着两只瑰色的眼睛，注视着姜小海的脸。

　　姜小海牵住顾一一的手，大步朝前走，在田径场门口的位置，是更衣室。

　　顾一一跟在后边，不动脑子地问：“你要去哪里，考试项目都结束了吗？要是累了就先休息一下，这次考试很重要……”

　　姜小海拽得更用力了，把顾一一拽进更衣室的门，摁着她，在门后的位置，姜小海盯着顾一一的眼睛，凑上去，含住顾一一的唇，猛地亲了一口。

　　顾一一拨过姜小海的身体，把她挤在墙角，一手关上门，手指摩挲着，拉开姜小海的棉衣，从毛衣底下伸进去，湿热的触感，阻滞着指尖触达每一寸肌肤，姜小海埋在顾一一脖颈处，用嘴唇吸吮着顾一一的皮肤，轻声呻吟着。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门把手压了几下，响起一阵敲门声。

　　“有人吗？”一个女生站在门外喊。

　　姜小海缩了一下身体，低头扣着棉衣拉链，顾一一往后退了半步，抹着嘴唇上的余热，别过脸，朝门的方位看了一眼。

　　姜小海随便扒了一个衣柜，假装在里边找东西。

　　顾一一走到门口，伸出手，虎口握住门毂，顺时针拧了一下。

　　“哦，谢谢！”女生从门外进来，“不好意思，我把书包落这儿了，进来取一下。”说着，打量了顾一一一眼，“你们考完试了吗？”

　　顾一一点了点头。

　　女生惊讶道：“那你还没跑步吧，头上一点汗都没出，跑完步很热的，我都想立即回家冲热水澡了。”

　　顾一一听着女生的话，腼腆地笑了一下。

　　等女生出去，顾一一走到姜小海身后，看向那格空柜子，目光又回到姜小海的耳边，盯着那绺缱绻的湿法，“找什么呢？”

　　姜小海怔了一下，回想方才放肆的举止，整个人开始冒冷汗，“没找什么。”

　　顾一一回味着，唇角勾起笑意，压着姜小海的手背，“你……”

　　“我先回教室了。”姜小海趔到一旁，看了一眼门口，迅速冲了出去，消失在阶梯下。

　　疯了。

　　姜小海咬了一下下唇。

　　身上残存的手感，像一只冰泥鳅滑进去，每延伸一处，都会把欲望涨满，像马上喷薄欲出。

　　顾一一的手很刁钻，能完美地找到她的□□。

　　姜小海被完全掌控了，心中装进一只活蹦乱跳待宰的兔子，她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想法，魂不附体，像枯草灼烧一般。

　　她有些渴了。

　　去小卖部买完矿泉水，姜小海低头看了眼手表，离放学还有5分钟。

　　她迈着步子，时轻时重，一下高一下低，她再次放缓，以防崴脚。

　　走到校门口时，水瓶里的矿泉水下去了两厘米，校门口陆续涌出去放学的学生，下课铃声在校园里回响，震荡。

　　姜小海回家洗了个热水澡，对着镜子，用毛巾擦头，看着自己那张潮红的脸，眼神顺着脖子往下看……

　　她对着镜子笑了笑，一种无法言说的羞涩和愉悦感……

　　这个热水澡洗得太舒服了。

　　洗完澡，坐在家里歇了一会儿，掐准时间回学校。

　　姜小海走在路上，看见路两边摆的摊位，那些扎着马尾辫和蓬着短发的女生，从店铺老板那里拿过热乎乎的煎饼，一边对视，一边大口啃下去，不知道在聊什么，脸上荡漾着笑意。

　　姜小海从校门口进去，低着头，看脚上的棉靴，棉靴尖尖浸水湿掉的一坨，晕出外层白色的边，她应该抽一个周末去买双鞋。

　　但头脑中另一个天使会跳出来，用魔杖敲打姜小海的脑袋，警告她：“现在不是臭屁的时候！”

　　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姜小海的成绩像慢病难以根治的病人，始终徘徊在班级九名上下，离刚进班时三名的好成绩相去甚远。

　　陆尔蔓在同桌祝予安的投喂下成绩与日俱增，在班上代言祝予安的钙片和奶片，还包下跑团购的路费钱。

　　“这回买了二十片。”陆尔蔓从衣兜里掏出一沓铝壳和锡箔纸封装的钙片和奶片。

　　祝予安像看精神病一样看着陆尔蔓。

　　说实话，陆尔蔓长得不算聪明，但学习成绩进步得很快，已经从刚入班的十三名，进步到现在的八名，比姜小海还进步了一名。

　　“给，唐哥，还有雪妹，前排的……”陆尔蔓分发着手里的货，两坨苹果肌红润光泽。

　　姜小海也不理解陆尔蔓的脑子整天在想什么，像个外星生物降临地球一样，钙片和奶片这么幼稚的东西都能被陆尔蔓玩出新花样。

　　姜小海攥紧手里的背诵册子，从后门口出去，站在晚读队列里背书。

　　晚自习，学校组织了一场升学培训，很多学校的学长学姐来招新生，地点设置在高四楼一楼。

　　像故意警示一样，告诉你，如果把我不住这次机会，你就要去读高四。

　　姜小海报名参加了培训课，高四楼前的路灯坏了，地上的水泥也裂开一条条缝隙，姜小海背着书包，黑灯瞎火地走着，对高四产生了很不好的印象，高四学生像在冷宫里一样，到处都是黑漆漆的。

　　教室里的灯也是晦暗的，姜小海放下书包，找到中间的位置，因为是阶梯教室，姜小海一眼就看见从门口进来的顾一一，笑得很灿烂，和同伴学生聊天。

　　现在的顾一一今非昔比，已经成了团宠一般的存在。

　　顾一一走在人群里，像花朵的花蕊，占据着最核心的地位。

　　招生的老师念了很多学生的名字，这些学生都在大学招生计划行列，姜小海多次听到顾一一的名字。

　　“语文竞赛第一名，顾一一……”

　　“数学竞赛第四名，顾一一……”

　　“物理竞赛第六名，顾一一……”

　　姜小海没有参加竞赛，她还在忙着弥补数学考25分的缺漏。

　　“XX大学夏令营直通名单，方叶平，数理化满贯第一……”

　　姜小海看见方叶平坐在第一排的位置，身旁带着高二时补习的结巴女生，两个人坐的很近。

　　姜小海听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来错地方了，灰溜溜地跟身边人说：“借过。”

　　然后，从后门口逃之夭夭。

　　最后一节晚自习还有十分钟才下课，姜小海走在昏暗的校园，心里涌起一阵涩意，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扬起头，一瞬间，两滴滚烫的泪从两边眼角滑落。

　　下课铃声回荡在校园。

　　姜小海吸了吸鼻子，抹了一下眼角，从校门口出去了。

　　家里，妈妈躺在床上，酝酿着睡意。

　　姜小海坐在椅子上，桌上摊着《哈佛英语》。

　　“小海，把头顶的大灯打开，不然费眼睛。”妈妈提了一句。

　　姜小海呋了一下鼻子，“没事。”

　　“我听你的鼻子怎么堵着了，是不是着凉了？”妈妈抬了一下头，看脚底的姜小海。

　　“没，我前几天跑800米，这是跑完的后遗症。”姜小海抹了一下眼角。

　　“哦。”妈妈重新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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