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道

作者:五泉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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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五


      翟贵被停职之后,在村里沉寂了一段时间。
      每天没有天亮,就从床上起来,披件衣服坐在堂屋里,面前泡一杯浓茶,边抽烟边喝茶,直到玻璃杯的茶叶淡得没有味道。抽过几根烟后,站在院子内伸伸懒腰,把院内放乱的东西归置整齐,才走出家去外面买早点。沿村里拆得半半拉拉的街道,从村东转到村西,从村南转到村北,有时会走出村子,沿落凫市的大街转半个城市,也不是为买早点,大多时候为出外遛弯。已经居住在城市十几年了,还没有习惯城市生活,即便出外遛弯也要手里掂一点油条之类的早点,证明他在做一件实实在在的事情。
      早上就这样磨磨蹭蹭过去,最难熬的是白天。有几次翟贵下意识往村部走,走到半路才意识到自己被停了职,村里已经不需要他。无聊至极,会沿村部的背街漫无目的走走,见人驻足攀扯一会儿,张家长李家短说上几嘴,开始碍于他曾是村里的干部,还有人耐着性子听,慢慢地也把他混为普通的村民看淡了。翟贵无趣就躲在家里看电视,换一个台又一个台,一个台的节目没有停留过十分钟。老婆看他烦躁不宁,强拉去菜市场买过几回菜,村里人看他的眼光怪怪的,他感觉身子像缩了半截,气愤地想:难道自己就是纸糊的窗子?被苗得雨轻轻一戳,便被戳得露了亮光。
      翟贵闷在家里喝闲酒。一边喝一边感叹,说在台上不想喝酒,遍地有酒场;闲下来想喝酒,却没有喝酒的地方。有一次翟贵喝完酒出外遛弯,远远看见苗得雨从酒楼出来正与客人寒暄道别。翟贵停下脚步不想与他打照面,原地站了一会儿。想:你苗得雨顶花带刺光嫩无比,不就是身上披一件支书的油布衫吗?何况这件油布衫是我脱下的,我没有必要在你的面前低矮三分。便顶着头走了过去。苗得雨从昏黄的灯光里认出了他,招呼说这不是老翟书记吗?以前在公众场合苗得雨就这样称呼,翟贵当了十几年的支书,叫顺溜了,即便被拱掉成了副支书,村里人都这样称呼,但此刻翟贵却感到是讥讽。翟贵心里泛起别样的滋味回应道:啊,原来是小苗书记啊。苗得雨听出语调里带着居高临下,在心里笑笑,说遛弯?翟贵说消化消化肚里的脂肪。苗得雨说难得这么清闲,让人羡慕。翟贵想说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也早晚都能感受到清闲的。话没有说出口,旁边客人过来拉他上车,说足浴堂来了几个足疗师手法很特别,让他去体验。苗得雨挥挥手上了车,留翟贵独自一人在街面上。汽车驶过,翟贵顿觉眼前黑漆一片。
      翟贵回到家,拿出一瓶白酒,一口气喝下大半瓶。停职之后他一直被莫名的纠结撕扯着。村里翟苗两姓去上级集体上访,都知道背后是苗得雨和他鼓动的,即使组织处理调整干部,也该从苗得雨调整,他是村里的一把手,天塌了,是他没有顶住天;如果要各打五十大板做平衡,也该把两人都做调整,为什么单单停了他的职?翟贵心里憋了一肚子气,想闹它个乌烟瘴气让领导们吃不了兜着走,老邵却往他怀里塞了个白蒸馍,把儿子大江调到他的身边,虽说没有被提拔但近水楼台,被提拔是早晚的事。这样想来比比村里当干部,躁闹的心便安顿下来。他清楚领导使的是连环马,把儿子拴在他的马腿上,让他欲跳马不能,欲丢弃不舍,焊在棋盘上成了一匹死马。这是老邵特地为他量身定做的衣裳。
      不过他还想。儿子之所以能调进区首脑机关,不是因为他的能力和为人怎么怎么,是他在村里鼓动上访的结果,但如果上访停止了,他在老邵眼里还有用吗?在区里还有分量吗?大江的提拔还有砝码吗?他只是一介草民,在区领导的眼里就像甚水河河滩的鹅卵石一样,弯腰就能拾到。如果不是当初操纵上访,让领导感到他这颗鹅卵石与其它的鹅卵石有所不同,哪有机会与区委书记坐在一起推杯问盏?更不会有一片云彩罩在大江头上进入区委部门?停职后老陶给他说了许多暗示性的话,说的心里潮潮的,确信忍一忍退一步是为了进两步,但过了这么些日子,自己坐在家里屁股都坐出了老茧,区里却没有一点动静。那天晚上与苗得雨的偶然碰面,他说话的口气脸上的表情,甚至上车时故意摆出的姿势,都在翟贵眼前晃动。翟贵把电视机打开想转移一下注意力,换过几档节目,觉得银屏里的所有人都是嘲讽地看着他,让他感到自己在一点点变小。
      第二天出外遛弯,手里掂了一兜油条,遇到从公园晨练出来的袁风。袁风在酒场上卯着劲给老邵和老陶弄那一势之后,心里忐忑了一段时间。老邵是一把手,对待下属没有那么多忍耐,然而不仅没有给他小鞋穿,还主动打电话安慰,说老袁酒场上你做的有些过分了,老陶毕竟是主管领导,有什么矛盾和分歧不能挂在脸上,这样大家都很尴尬,以后还怎么工作呢。如果信任我,可以私下跟我交流嘛,千万不能感情用事。看似温和的批评,也在向他传递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老邵没有放心里,更重要的是打电话的行为本身就是示好的信号。
      袁风给翟贵打招呼,说你胖了,翟贵也招呼说你气色不错,说完便没有了话。以前两人为大江的事拆迁的事上访的事,有说不完的话,现在成了被挤下车道的人,见面都一脸的尴尬。翟贵说了几句闲话转身离开时候,袁风瞅见他手里拎的油条,说你真与时俱进,怎么转向关注民生问题了?翟贵听出话外之话,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摇着头笑,说没办法,民以生为本嘛。你呢?也开始转向关照自己的健康了?指了指他身上的运动服。袁风往下看了一下,说这不叫转向,叫觉醒。都没有往下说,都知道彼此的意思,两人笑了起来。
      袁风说你们村里的事上面领导都清楚。想借势安慰他几句。翟贵说清楚?以我说是一盆糊涂浆。清楚了,不会葫芦僧断案,木匠斧子一面砍。袁风笑着说,正因为清楚了,才木匠斧子一面砍。村里只有你和苗得雨两只出头的鸟,苗得雨敢出头是他的战友老陶撑后腰,弄脏了有人擦屁股。你呢?仗势谁?也敢跟着瞎出头。这些话别人说过,说过也就说过,翟贵不会当回事,换成袁风这样说,翟贵的心便七上八下。袁风是与村里经常打交道的领导,又是村里工作组成员,知道许多内部的消息。主要的是他一向站中间立场,不随便说话,像这样亮字亮背的话,一下把村里的事捅到光亮处,对于他是反常举动。翟贵嘴张了张想说什么,袁风打了个手势制止说,什么事情心里清楚就行了,不见得要贴在脸上,更不要乱讲,我只是同情你的遭遇。说完就走了。
      袁风的话戳在他的腰眼上。当大江调动这件事激动过后,翟贵一直处于失落中,袁风的一番话像油锅里放了一把盐,把他心澎燃起来。老陶是苗得雨的战友;老梅又是他的朋友,苗得雨和他们织了一张密网,牢牢地罩在村上,把大江调到区里也许就是他们网上一根线,目的是捆绑住他的手脚。老翟一边想一边拎着油条往村里走,入村时候,撞见苗树,打招呼说老翟买早点啊。翟贵略点了一下头,低头看自己手里的塑料袋,油乎乎的竟然拎着招摇大半个城市,难怪村里人看他的眼光怪怪的,也难怪苗得雨那么阴阳怪气给他说话,不怪别人,只怪自个把自个降为买早点打酱油的了。翟贵顺手把塑料袋扔进垃圾箱里,决定去找仝世德,不管老仝支持不支持,他都要与苗得雨决个高低,什么都不为,就为这张在村里晃了几十年的老脸。
      翟贵敲开仝世德办公室门。老仝正和人谈话,瞥一眼见是他,漠然说到对面办公室等着。翟贵等了个把小时,见没有动静,起身再去敲老仝的门,发现老仝一人坐在办公室内。老仝抬起头看是翟贵,也没有说话,仍旧翻看报纸。翟贵说仝书记我等了个把小时,想给你汇报汇报思想。老仝放下手里的报纸,以接访领导的口吻说,按说像你这样的级别,够不着跟我汇报。不过,念起从前的情感我给你十分钟时间。老仝指了指沙发让他坐,翟贵一屁股坐下,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吸了几口,平定了一下情绪。说仝书记,我知道我是停职干部,够不上给你说话。老仝揶揄说你这个停职干部过得不是很滋润吗?儿子上调区委机关;你也不用为上访不上访操劳;更不用为与苗得雨比尿高尿低费心,我感觉你是乐在其中嘛。翟贵听出老仝在用话敲打他,知道为什么冷落他的原因。笑着说还乐在其中呢,闲得蛋疼!这些天没有给你汇报,是自己脸上挂不住,毕竟是停了职的干部嘛。老仝说现在来找我汇报,脸上就挂得住了?翟贵不说话,嘿嘿憨笑。
      老仝把脸上的表情收了。头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语说,我这辈子做过两件判断失误的事。一件是对书记老邵判断失误。觉得他刚到区里时候,无论干什么事都是大大咧咧一副脸,由此评定他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想虚让一下财政局长,看看我在他心里的位置,结果把局长虚让丢了。另一件就是对你的判断。想你在村里当了十几年的支书,也算能喘粗气的人物,虽暂居人下,但绝非久居人下之人,以你的能量和影响,执掌村里权力是迟早的事,可我看走了眼。你就是个小脚女人,领导给你一点蝇头小利把儿子调入区委,你就乐不思蜀甘愿做停职干部。翟贵听到数落,会意老仝的一番苦心,用手往脸上抹拉一会,说你再说,我就要钻进地缝里了。老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脸上全是不屑的表情,翻了翻眼皮,说十分钟时间到了,好歹我也是街道一把手,不会为一个买油条打酱油的人浪费时间。翟贵坠着屁股坐在沙发上,任老仝挖苦糟讥,也不气恼,只管嘿嘿赔笑,像一个被大人腻歪的孩子。
      老仝说了一阵尖酸话,气慢慢消了。见翟贵在恭恭敬敬看着他,从桌面上拿起一盒烟扔过去,翟贵接了烟盒,从中分出一支,接在快要吸完的烟屁股后面,吸了几口,说我来找你就是想请示请示,我不能老这样买早点打酱油吧?请书记指条路。老仝说我不知道你要想走什么样的路?还像从前那样跟在苗得雨后面有客陪陪客,吃个闲饭喝个闲酒,有会开个扯松会,显示一下自己的身份呢,还是想席宴上鱼头朝着你喝那三杯鱼头酒?翟贵没有答话,朝老仝笑笑。老仝说你有喝鱼头酒的实力,现在混得别说喝鱼头酒了,连入席的资格都没有了。翟贵说我还需要你给我帮忙说话。老仝说在这件事上谁都给你说不上话,帮你的只有你自己。
      翟贵低头吸了半支烟,说我心里有个打算也不隐瞒你。老仝问什么打算?翟贵说我想走走邵书记的后路,他是区里的一把手,在很多事上说出的话有分量。老仝问为什么想让邵书记给你说话?翟贵意思了一下,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觉得邵书记一直对我不错。老实说我与他没有什么私人交往,更没有转弯抹角的关系。老仝问从何处看老邵对你不错?翟贵说对大江的关照就是例子。上次大江提拔是他打的招呼;这次到区机关也是他亲自做的安排。还有他单独约我喝过酒,说有事情可以直接找他。翟贵没有说完,老仝已经哈哈大笑。笑着说老翟啊老翟,你也是玩人的人,在村里玩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老邵轻轻一举手,就把你装进笼子里了?翟贵被他笑得不好意思。老仝继续说我把里面的机关卸开给你听:提拔大江去拆迁办,是因为你是村里的干部,借你的大腿搓拆迁的绳;把大江调入区委部门,老邵与你推杯换盏,是让你拢着村里翟姓人不去上访。老仝话可以说得委婉一些,但听他这么幼稚的想法,觉得不揭掉他脸上的死皮,他感觉不到疼痒。翟贵哑口无言说不出话,低头摆弄手里的烟。老仝呷过一口茶,拖着腔调说,可惜啊老翟,现在你一切优势都没有了。以前老邵请你喝酒,你以为是你的副支书的身份。煤都区下辖那么大村,别说副支书了,连支书、村长多得趟腿挂蛋,老邵见也不见,怎么单独就与你喝酒呢?现在怎么不请你喝酒了?不仅仅因为你是停职干部,即便你是村里的苗得雨他也不会请你喝酒了。老陶把“喝酒了”三个字拖的长长的。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老陶一边拿电话一边说,你回去吧,我还有许多事要处理。翟贵意犹未尽走了出去。
      翟贵回到村里,把老仝说的话回味一遍,觉得他的用心良苦。老陶站的位置特殊,不可能手把手教他在下面怎么做,但话了的意思已经透了出来。诸葛寺村不是显山露水的地方,因为村里开发一下成了各方关注的焦点,而翟贵也不是村里势力人物,因为村里的上访与他联系,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与苗得雨齐头并肩平起平坐。如今苗得雨依然是苗得雨,走在村里说话能听半条街,翟贵却蜷在家里买早点打酱油,偶尔与街坊聊几句,人家还带听不带听的。老仝说谁都帮不了他只有他自己。没有村里翟家弄出点响动,自己能被区委书记捧为座上宾吗?大江能调到区委部门吗?充其量不过是给苗得雨陪陪酒开开会,在领导眼里还是人毬不人毬树根不树根的货。
      翟贵把翟彪召集到家里。说以前上访小打小闹,是做做样子让人觉得咱翟家不可小觑,这回,弄个大动响,让人对咱翟家惧怕。翟彪问怎么个大动响?翟贵说矛头直接指向村里的房屋开发,人越多势越重上面越重视。翟彪把翟贵说的内容写成材料,有三百翟姓人在上面署名按了手印。翟彪物色了三十多人亲自带队,去省城上访。

      翟彪带人上访引起省□□部门的重视。一下来了那么多人,又签字画押,光红红的手印按了五六张,省里在全省“□□动态”上做了通报,责成落凫市市委限期查处上报结果。
      落凫市专门开会研究。□□老边表态,说当前是市委换届前的敏感时期,又近年关,市里如果直接成立工作组调查,怕影响范围大带来负作用,不如责成煤都区自行调查处理。区里对下面情况熟悉能对症下药,更重要的是能把调查问题和解决问题并列起来,做到标本兼治。市委把□□件批转给煤都区区委,老邵看到批转件,一下子就蒙了。
      村里去省城集体上访,完全出老邵的预料。在对待诸葛寺村的上访上,老邵一直按照老陶的策略应对,村里也一度平静了一段时间,这让老邵看到了老陶的治理手腕。他采取的不是手里拿一把斧头非要砍尖旋圆,而是手里拿一把泥抹,抹平渍实许多事情,基层领导们或多或少都有这样一套用泥抹墙的本事。老邵对老陶的赏识没有收眼,诸葛寺村就露了底色,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老仝一直低着头喝茶,不打算在会上发言。老邵在上次会上已经敲明钻响他和老翟串通上访的事了,虽嘴上说不相信,但不能理解为不相信;再说了,区里成立驻村工作组让老陶挂帅,本身就是对老仝的否定和不相信。被老邵这么一点名,老仝慢悠悠放下手里的茶杯,苦笑一下,说不说了吧?正因为村是我的村人是我的人,说出的话容易不客观以偏概全。老邵说你这是逃避责任,这件事你是唱主角我们都是跑龙套的。老仝意思了一会,说如果一定让我说,我只提醒在座的领导们一点,就是调查组入村调查,在拆迁安置方面势必要涉及到开发商,开发商都是有背景有能量的,要做好沟通衔接。仅此。老仝捡了一条涉及开发商的问题提出来,虽是应付老邵,老邵却感到重要。
      老邵在笔记本上记下。然后面向袁风,说拆迁安置在你那里是重头戏,有什么高见?袁风有意在今天的会上表现。酒宴上耍过之后,想尽快弥补回来。可以做一回二杆子,让上级领导感知你是一块难犁的地,千万不能做第二回第三回,做了第二回第三回,就会被当成爬上脚面的癞蛤蟆踢开。袁风摊开笔记本,按照准备的内容讲了五条,这五条虽不是全部对的症下的药,但老邵感觉到袁风对他主持会议的重视,而且从他的发言里,感觉对袁风的靠近追随。老邵心里一热,融化了以前对他的冰冻。
      轮到老陶发言。老陶说当前我们的困境是一手拿着葫芦一手拿着瓢,不知道按葫芦还是按瓢。村里翟家的签名上访,我们不能无动于衷什么都不做,但如果这样成立调查组大张旗鼓进驻村里,必然引起村里另一派苗家的不满,另一派也不是好剃的头,假如另一派暗中操纵苗家的上访,一家的戏两家唱,戏会更热闹。不调查,上级不同意,翟家会二次上访;调查,苗家会以牙还牙鼓动苗家上访,这就是目前的困境。老陶说完,与会者就开始讨论。有的说上级要结果的批转件,涉及□□的考核评比排队问题,所以要立刻成立调查组,排除干扰完成上级交办任务,办理□□固然重要,对上级的态度更重要。有的说盲目进驻调查组,会导致诸葛寺村两家的上访你方唱罢我上场,□□局势失控,到时候上级的批评通报,甚至组织处理尚在其次,为此全面质疑否定我区的工作才是大事。有的主张依法依纪,不手软不变通,有的主张两条腿走路,一面展开调查一面通融,从翟苗两姓的翟贵和苗得雨入手,进而加强对□□的控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会议从上午开始拐弯开到午后,老邵难以拍板。老陶在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白纸写上:摸着石头过河。老邵不解其意,站起来跟他到了卫生间。老陶说不如先以工作组的名义开展入户调查,模排翟苗两家的反应,再根据模排的情况决定介入不介入。这样做既避免刺激了苗家,苗家得以获得暂时稳定,又可以落实上级的指示,表明我们主动积极反应迅速,两方都能兼顾。不知道效果如何,算是摸石头过河吧。老邵点头同意。
      回到会场,老邵把老陶的建议作为决策固定下来,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老陶不在会议上当众提出来,却要褪一层蝉壳给他,借他的嘴说出来。
      其实这是老陶给自己裹的保护壳。都知道老陶与分管□□的老魏有矛盾,老陶提出来的问题,老魏会变着法予以否定,老陶借道绕圈,就避开了与老魏的摩擦。而村里的苗得雨是老陶他的战友,他的话说多说少,大家都会往战友这层关系上拉扯,他更要避开。

      区工作组没有入村,诸葛寺村就知道了消息。
      苗树领一帮苗家人去见苗得雨,说翟家那边锣鼓喧天跟我们闹,苗家这边如果没有一点动静显得软弱,要求组织人马去省里上访。苗得雨倒很镇静,说不需要大惊小怪的,翟家去省里那么多人转了一大圈,最后还是落到区里。区里不敢动真格,绳索棍棒摆一院子,变成了工作组入户走访。苗树说不能大意大意失荆州。苗得雨说苲草挂不住蛋。话说得这么有底气,大家也就放心回去了。
      乔福长似乎比普通人更关注此事。他当拆迁办主任时,和大江虾争蟹斗,碰上苗得雨在村里和翟贵又相互踢踩,两人有了共同的对手,在一起共同的话题就多了。经常聚在一起琢磨翟贵,琢磨他与哪个领导关系近,谁暗中支持他;琢磨他哪方面是软肋,从哪方面入手能点破他纸糊的窗户;琢磨他手里能打多少张牌,能走多少步棋,琢磨来琢磨去,琢磨成了兄弟。
      如今知道翟贵上访上面要调查,乔福长把苗得雨约进了一家茶馆。他开门见山说,当前的形势不容坐以待毙,人家已经把绳绕在你的脖子上了,想松想紧全是一句话,你要变被动为主动。苗得雨说翟贵是卧在家门口的一条狗,只会在村里屁股大的地方乱叫,他能有多大的能耐?乔福长说现在不比能耐,会哭的孩子多吃奶。他那边闹得越凶,这边就会给你做个葫芦画一道,不是因为你有多少问题必须画一道,而是对翟贵那边要有个交代。苗得雨不以为然,说叫唤的虫鸟没有肉。乔福长说不是有肉没有肉的问题,这是看谁叫唤不叫唤的问题,做了哑巴蚊子就要吃亏。苗得雨问怎么办?乔福长说老翟闹,你也闹,他到省里上访招致区里调查你,你也鼓动人上访,把屎尿往他身上倒。你去上访了,调查不调查他另当别论,但至少说对你的调查会减轻,区里会顾及你的感受。再说,如果你这边上访了,领导脑子里思想概念会发生变化,没有上访上前,你是举报对象,你和老翟的关系是举报与被举报的关系;上访后,老翟也成了举报对象,你和老翟的关系就成了两个家族争斗的关系。领导就要考虑一碗水端平问题,什么是一碗水端平?打你五十大板,也要考虑打他五十大板,或者说,如果不打老翟的屁股,就会考虑怎么不打你的屁股。苗得雨笑笑,说还是你站得高尿得高。
      苗得雨得了秘笈,心里高兴,说咱找人喝酒吧。乔福长说喝酒喝个烂泥狗,不如找人“斗地主”。说这话时,想到局长袁风。苗得雨说老袁平常拿的那么紧,和咱们打牌不觉得降低了他的身份?乔福长笑笑说,此今日之老袁非往日之老袁了,被黄简一搅祸,想开了,觉得工作的事无所谓,现在当天和尚撞天钟,手握一把剑,青衫,马裤,布鞋,一派仙道作派。苗得雨很感兴趣,说无论怎么要瞧瞧老袁的仙骨道貌。乔福长打电话过去,袁风一眨眼工夫就到了。
      袁风走进茶馆,见苗得雨在座,一惊。与老陶斗争失利后,他便从工作中淡了出来,本是给失落找个避风港,不想却找到生活的乐趣,品茶,健身,垂钓成了三大爱好。看到苗得雨向他打招呼,袁风略略点了点头。苗得雨是区里正在调查的对象,而自己是调查组的成员,理应回避他的。如果自己稍不在意,被他的对手翟贵抓住把柄任意发挥,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楚。比这更可怕的是如果被老陶的人看到,没有窟窿嬎蛆,弄到老邵那里弄出一根乱线来,因小失大划不来。袁风想到这里,浅坐一会儿打个照面,就编了理由,起身告辞。
      世上的事往往冤家路窄,害怕见鬼偏偏撞见鬼。袁风走出茶馆,同出来送行的乔福长苗得雨话别时,正巧撞上路过的黄简,心里咯噔一下。黄简也瞅见了话别的三人,心里也咯噔一下,不明白这三个人怎么会搅合在一起,猜想着与村里的调查有关,或与村里的拆迁有关,装着不事明了,打招呼说袁局长来喝茶?袁风心里一紧,说福长找我有点事情,过来见见他。说过,觉得谎话编的不圆,哪有下属有事让单位领导去找之理?乔福长看出袁风的心思,忙补充说袁局长也是路过。黄简嘴上说好好你们聊。心里便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更确定他们之间有什么扯不清的勾连。
      黄简走了一段路,越想越觉得蹊跷,拿出手机把自己见袁风的事,在打电话讲给了老陶。老陶这些天被袁风搞得头不是头脚不是脚,恼怒万分却无处发泄,听黄简这么一说,觉得寻到了机会,盘算着要到老邵那里翻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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