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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李府的另一处,一直在闹腾的李佩玉,这几日却异常安静。她不再日日去颐福堂哭求徐氏,也不再砸东西泄愤,而是常常跑去三嫂嫂徐舒莲屋里。
这天她又在栖霞阁东拉西扯了小半时辰,见徐舒莲整个人恹恹的,便起身告辞。徐舒莲因李景文怎么都不理她而烦闷,也无心多留,让银杏送她出去。
走到外面,李佩玉突然对琉璃说道:“我的手帕拉在三嫂那儿了,你去帮我拿回来。”
琉璃连忙折返,李佩玉看到琉璃的身影消失,拉着银杏的手腕,急切的问道:“银杏姐姐,有件事我一直想弄弄清楚,当初舒莲表姐是用了什么法子让舅舅舅妈和我爹一起帮忙,压着我三哥逼着他娶了表姐的?表姐那时候都做了什么?”
银杏瞬间脸色发白,徐舒莲当初那点见不得光的隐秘,是徐家和李家都不愿意提的,银杏哪里敢说?
她低下头:“二小姐,奴婢也不清楚,那时候主子们商议事情都把下人们都支开,奴婢从没听到过一字半句。奴婢知道的不一比您知道的多。”
“你是表姐的贴身丫鬟,你会一点都不知道?”李佩玉眉头皱起,不悦道:“你是不想告诉我吧?”
银杏连连说道:“没有没有,奴婢哪里敢不听二小姐的话?是那时候夫人再三警告过,任何人不许提起,否则就卖去做苦役。”
李佩玉脸上露出一丝半讥讽的微笑:“原来如此啊!舅妈会这么说,那就是表姐做了什么丑事,让家人父母必须压着三哥娶她才能把两家的脸面圆过去。”
银杏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不是的不是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说过,二小姐不要再问下去了。”话都没说完就落荒而逃了。
看着银杏仓皇的背影,她的恐惧和闪躲反而印证了李佩玉的猜想,哪个相貌平平,无才无德的徐舒莲,果然是用了非常手段才嫁给三哥的。
一想到这里,一个疯狂又大胆的念头在李佩玉心里滋生:如果母亲怎么都不同意她嫁于贺家,那就效仿徐舒莲。徐舒莲是徐家唯一的嫡女,自小受宠,闯出祸事也能由父母出面全了她的心愿。而自己也一样是李家的嫡女,自小也是受尽宠爱,父母也极重颜面,自己要是真有个什么,父母也会为了平息风波,硬着头皮去贺家提亲。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按捺不下去,李佩玉只觉得豁然开朗,怎么现在才想到,早些想到说不定都已经嫁过去成了正麒哥哥的妻子。她不再焦躁哭闹,心里开始盘算着该怎么达成这件事。
栖霞阁里,徐舒莲枯坐在床边,光滑空荡的锦缎床褥触感冰凉。两年了,七百多个日夜,她几乎像守寡一般,夜夜独居在这张床上。李景文自大婚后从未靠进过她,二人身边没有通房妾室,更没有子嗣,李景文连最基本的夫妻体面都不肯给她。京城的流言早就将她钉在“善妒”“无出”上,她是所有人口中“不能生养还不许夫君纳妾的妒妇”。她冤的心口滴血,李景文从不亲近她,叫她怎么有子嗣?她给李景文纳妾,李景文却直接以她的名义把人送走,把“妒妇”这桶污水全数泼在她身上。
李景文的书房一贯不许徐舒莲踏入,徐舒莲今日偏要拧着这个劲儿,她跑到书房,一进去就看到窗台上摆着一盆紫色的兰花,小厮说李景文每次从国子监回来,都要仔细的照料这盆花,浇水,修剪,松土。
花朵在日光下舒展着幽冷的姿态,对一盆花都比对她好,徐舒莲觉得胸口快要炸开,李景文不过是个外室生的庶子,十多年都没有机会踏入李家,要不是中了解元,他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进这个门,而自己可是堂堂徐家嫡女。分明是他高攀了,却竟敢冷落她到这个地步!
李景文的生母苏氏,从前也是官宦千金,家道中落沦为奴籍,才做了见不得光的外室,多年来只生了李景文一个儿子。李景文高中解元,光耀门楣,李志修这才力排众议把他们母子接进来有了名分。
就在李景文的名字刚刚写上族谱没几天,徐舒莲随着父母来串门,只一眼就对这个俊秀温和,才华横溢的解元郎一见倾心,回家就跟父母闹着要嫁。徐夫人一听就不答应,李景文虽然是头名解元,但论出身只是个刚刚回归的庶子,觉得他配不上自己的女儿。徐舅爷倒没有反对,在他看来,李景文做女婿是比较满意的,夫妇俩还因此大吵了一架。
当时反对得最厉害得就是姑母徐氏,她本来就将这个突然冒出来,还这么出色的庶子视为眼中钉,恨他的出现把自己亲儿子李景宏衬托得一无是处,恨他分薄了本该属于李景宏的家产。要是真的娶了徐家嫡女,将来得了徐家的助益,岂不是更要压她们一头,徐氏说什么都不同意。
不仅徐家上下反对,李景文本人对徐舒莲也毫无情意,在得知后还对父亲坦言自己心中已经有了中意的姑娘,只待前途家世稳定下来,就要请父亲代为提亲。
徐家得知此事,居然当场大怒,向来只有他们拒绝的份,哪里轮得到一个庶子瞧不上徐家的宝贝女儿?徐夫人一个劲儿的骂李景文眼睛长在头顶,说他不过是一个外室生的,竟敢看不上她家尊贵的嫡女。
他们原本还在想着若是李志修上门提亲该怎么摆足架子,又不至于过于得罪人的拒绝,以彰显自家门第高贵。谁知人家压根没想唱这出戏,对于徐家来说简直像是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徐夫人按捺不住,竟然上门去对李景文阴阳怪气:“解元郎如今有了正经出身,眼睛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连我们徐家的门楣都瞧不上。”
当时李景文只觉得莫名其妙,待明白过来,哑然失笑。他懒得与后宅夫人多费口舌,只疏离又恭敬拱手行礼:“夫人慢坐,小侄告退。”说完,不再多看徐夫人一眼,更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走了。
徐夫人觉得李景文简直傲慢到了极点,又不能拿他怎么样,只能回家骂女儿出气:“都是你!要不是你,我们家哪里会被一个外室生的贱种摆脸色!他算个什么东西?你姑父还说他有心上人,对你根本没意思。”徐夫人越说越气,指着女儿骂道:“你给我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哪里像个大家闺秀,谁家女儿会这般惦记男子,真是丢尽了我和你爹爹的脸。”
徐舒莲本就因为李景文的拒绝羞愤交加,得知他又心上人更是妒火中烧,看到母亲这般反对,把她心里的逆反激出来了,作为徐家大小姐,自小要什么有什么,何曾有过求而不得的东西,不管父母怎么反对,李景文,她非要弄到手不可!
不久,李景文入读国子监,李志修喜不自胜,在家中大摆宴席庆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景文微醺,说要出去散散酒气,却许久未归。直到宾客散尽都没有回来,在李家的小姐少爷们也都已经回去休息,徐家人也起身准备告辞,银杏惊慌失措的跑进来,哭喊道:“夫人不好了,姑娘出事儿了,她被人欺负了!”
众长辈大惊,纷纷起身跟着银杏来到府里一处偏僻的角门小屋。只见徐舒莲衣衫凌乱,披头散发,正在掩面痛哭。而李景文则醉得不省人事,倒在一旁毫无知觉。徐舅爷一看女儿那神态和眼神,马上就明白这是女儿设计的一出戏,为了逼嫁李景文。
徐舅爷心中恼怒,女儿竟这般不自爱,可众目睽睽之下,为了徐家的脸面和女儿的名声,他也只能把这脏水一滴不剩的泼到李景文身上。他冲上去就要揪打昏迷的李景文:“小畜生!竟敢祸害我女儿,我打死你!”
刚抬起手就被李志修拦住,他喝道:“大哥,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徐夫人也扑上来哭天抢地:“什么怎么回事儿?不就是这小畜生见我家不同意婚事,就使出下作手段,想着玷污了我女儿就能逼着我们嫁女,阴险!狡诈!下作的坏胚子!”徐夫人心里也明镜一般,但不管真相如何,先把这“欺辱良家女”的罪名扣在李景文身上,绝不能让人知道是徐舒莲不知廉耻。
李志修气得浑身发抖:“若真是他所为,他怎么会醉死过去?你们不要在这里混淆是非倒打一耙!”
徐舒莲一听大哭道:“姑丈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活了!不活了!”说着就要往母亲身边的柱子上撞去,被徐氏姑嫂一起拦了下来。
几杯凉水泼下,李景文才幽幽醒转。他头痛欲裂,一脸茫然的看着徐家夫妇指着他大骂,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徐家夫妇的污言秽语重,李景文恍惚着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荒谬至极,冤屈和愤怒直冲天灵盖,不顾手脚酸软就要上去好好理论一番,被李志修拦了下来。
现在是入学国子监的关键时期,要是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坏了前途就得不偿失,李志修并不得觉得娶徐舒莲有什么不好,至少能让李景文又多一层背景,他自己就是这样过来的。
李志修把徐舅爷拉到一旁密语几句,徐舅爷便带着妻女回家,刚到家就给了徐舒莲狠狠一记耳光。徐舒莲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她立即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号:“你凭什么打我?你们要是肯为我想想办法,我至于出此下策吗?还不都是你们逼我的!”
徐夫人当即也给了一巴掌,厉声斥责:“你要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看我收拾不死你!”
父母都动了真怒,徐舒莲不敢再闹,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她只需要在家等着父母为了圆脸面想尽办法把她嫁过去就行了。
徐家很快提出“为了两家颜面,让他们尽快完婚”,李志修默然点头同意,徐氏也只能咬牙点头。徐舒莲大喜过望,李景文誓死不从!李志修苦苦相劝数日:“不要拿前途赌气,你总归是要娶妻的,娶个于你前途有益的,好过娶个只有感情但对你没有帮助的强,感情什么的都是虚无缥缈的,只有仕途权力才是实打实的。”
不管怎么劝说,李景文就是不肯点头,李志修也没想到这个儿子在此事上这么强硬,无奈之下只有使出杀手锏:“文儿,你不能光想着你那个心上人,你也要为你娘想想啊!她做了二十年见不得光的外室,好不容易你有出息了,能把她堂堂正正接进来有个名分,你要是死活不肯点头,万一被徐家坏了前程,毁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功名,且不说对不起你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你娘二十年的指望付诸东流,你忍心吗?”
李景文想到母亲柔弱中充满哀伤的眼睛,满腔的愤怒和不甘被冻结了,他没有再开口反驳,只能默默的点头同意。李志修立即着手操办婚事,李景文从点头那一刻起就成了一句失去灵魂的躯壳,对婚礼的一切不闻不问,漠不关心。
为了安抚儿子,李志修借着婚礼的机会把苏氏接进来给了姨娘名分。徐氏满心怨毒,一个李景文中了解元就让她满心烦躁,这会儿又要娶她娘家侄女,还借这个机会给莪苏氏名分,徐氏整天咒骂这对母子,抓到机会就刁难苏氏。
有一次,李景文撞见徐氏又在当众欺辱苏姨娘,苏姨娘默默垂泪不敢吭声,让李景文积压在心里对徐家的不满一起爆发,他冲上去和徐氏大吵起来!李景文口才了得,徐氏被他骂得没有还嘴之力,只能尖声威胁:“你竟敢对嫡母不敬,信不信我告到官府,治你一个不孝之罪,革了你的功名。”
李景文一声嗤笑,嘲讽道:“好啊!我要是没了功名,看你们徐家还拿什么来制衡我?你家那不知廉耻品行败坏的侄女做了什么,我可要去外面好好宣扬一番,你要是想要你们家颜面扫地,就只管去告,我还要多谢你给我机会出这口恶气呢!”
徐氏投鼠忌器,李景文的脾气真的会做出玉石俱焚的事,她再生气也不敢拿李景文母子如何,只能回娘家把徐舒莲数落一番解解气。
从新婚之夜起,李景文就睡在书房,整整两年,他都没有碰过徐舒莲一根头发,话都不跟她多说一句。连三朝回门都是徐舒莲一个人,徐夫人上门理论,只得到李景文一句冰冷的:“不高兴?那就和离啊!”
被丈夫冷落这种事就是告到天王老子那里也没法管,徐舒莲备受冷落,回娘家哭诉也只会得到父母一声声责骂:“活该!”“自找的!”
徐家看着女儿在李家守活寡,也曾经有过让她和离的念头。可在李景文的操作下,徐舒莲“善妒”“无出”的名声早就传遍京城,就算和离了也找不到更好的人家。思来想去,徐夫人只能劝女儿忍耐,李景文再怎么说也是前途无量的解元郎,只要坐稳他正妻的位置,未来多少能一起荣华,没有里子好歹有面子。
窗台上的那盆紫色兰花在晨光重越发显得孤高清冷,徐舒莲几步冲到窗台前,举起花盆就要往地上砸去,被银杏眼疾手快的拦了下来:“姑娘不可,这是姑爷最喜欢的花,要是砸坏了又是一场大闹,这日闹夜闹得,要是连太太也觉得烦不向着您,您往后可怎么过日子啊?”
徐舒莲手上得劲儿松泄了,银杏趁机夺下花盆,抱出去摆得远远的。徐舒莲看着银杏小心摆放,自嘲的大笑起来,她竟然沦落到不如一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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