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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临近西沉时分,三人却还徘徊在药市之中,温迎遣兰钰去北市染坊选定布料,她和云雀留在药市,日落时在镇口会面。
“不行。”兰钰直接了断地回绝,“我理应随侍您身边,眼下临近日暮我更不能走远,况且祭袍布料该由主人亲自选定,我替您去不合适。”
温迎道:“这没什么的,祭袍而已,我相信你的眼光,分开这么一会儿我难道还顾不好自己吗?还是你当了近卫,开始低看我了?”
“属下不敢。”
温迎闷声一笑:“那去吧。”
云雀来回看这两人,似乎有什么不同于以往,但说不上来,反正圣女对待她总是一股疏远的温和,从未有过这么亲近的温柔。
见兰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温迎看出了他的心思,靠近时在他腰间留下追魂蛊丝,低声问:“怎么了?”
兰钰掠过一眼云雀,冷不防捂住她想偷听的耳朵,而后凑近温迎耳边:“周遭有人埋伏,要当心。”
温迎一愣,手指在他手腕内侧轻点,表示知道了。
等人走后云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捂过的双耳残留着余温,滋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兰钰离开时捕捉到有人尾随着,看来对方目标是他和温迎两个人,他没有刻意甩掉眼线,而是放慢速度把人引到染坊。
他赶在蜡染坊闭门前闯进,收工的绣娘吆喝:“关门打烊了,小郎君明日再来吧。”
兰钰飞身上前抖出圣女手信,上面记录了早日温迎订过的布匹,“我只是来选定布料的,不耽搁太久。”
蜡染坊老板娘见温迎手信后变了脸色,勾起笑意:“原来是圣女家的郎君,我说怎么从未见过,只给你半刻钟,要晚了别怪我把你留下来洗染缸。”
在温迎定好的三匹布料里,兰钰一眼相中了星河布,银铃底纹在余晖映射下如碎星点点,裙摆的蝴蝶印刚好能染成温迎喜欢的渐变色调。
蜡染娘抖开星河布,“告诉我圣女身量。”
兰钰在下巴处比划,“到这。”
“算五尺七寸。”蜡染娘眼神如尺,飞快在布匹上画下标记,“腰身几何?”
“什么?”兰钰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怎么能回答这种问题?
蜡染娘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兰钰按回忆将双手掐成环状,圈出温迎腰侧弧度,“约……一臂七寸。”
眼看兰钰的脸比刚染的赤红霞更能滴出血,老板娘终于放声大笑,“你懂得还不少,再问下去我怕圣女要登门找我麻烦了,好了,上回她来订布的时候已经留过尺寸了,我不过想验一验你,毕竟这么重要的事,圣女只派下属来选定,我对你眼生,得留点心眼。”
辞别老板娘,兰钰留下手信离开,染缸倒影里闪过房梁上的黑影,兰钰脚底一拧,突然反手甩刀!
刀柄银铃震碎玄木,梁上人跌进布架,鞋底还沾着药市的麝香花瓣,兰钰苗刀压喉:“谁派你来的?”
对方一身布衣装扮,反手袖箭突射!兰钰击碎他腕骨打偏箭轨,旋身扯过染布绞住对方脖颈。
挣扎间刺客突然咬舌,兰钰捏颌卸颚,力道几乎将他颌骨捏碎,“说,谁雇的你?”
“呵...”刺客齿缝漏出官话,“苗疆圣女活不过祭典...”
兰钰掐着脖颈把人后脑砸进木桩,听此人口音,加之腰包绣制的中原双面绣,兰钰断定来者就是中州汉人。
四处无人的暗巷,夕阳落在兰钰肩头,勾出一圈血色残影,他手中雕玉似的削着根短棍,脚边伏着那名半死不活的中原人,刺客筋骨尽碎,口中发出破碎的呻吟,宁死都不肯交代出主子是谁。
兰钰蹲在他面前,毫无兴致地扫视对方,温迎还在等他,他没时间在这里浪费了。
刺客仰面朝天躺着,兰钰的脸覆下遮住最后一抹光亮,格外鬼气森森,“你主子有没有告诉过你,像你这种嘴硬的忠仆,别落到苗疆人手里。”
兰钰弹指轻碰他天灵盖,瞬息之间,刺客折断的喉骨发出嘶叫,如千百根穿骨钉刺入颅骨,痛不欲生。
穿刺蛊,真言蛊中最狠毒的一种。
“派你来的人是谁?”兰钰音色像薄冷的冰线割破咽喉,刺客在粉身碎骨的痛苦中哑声尖叫:
“中原驸马,姜衡…!姜衡!!”
如果不是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他真会当作那厮已死,没想到还在打他们的主意!
短棍削成尖锥,在对方断气前猛刺向心脏,“这处就葬你主子。”
兰钰奔至镇口,温迎已经等候多时,远远就见岩朗撑在马背上,俯身凑近车窗:“祭典酒还需圣女亲自启坛,眼下缺味引子,非圣女指点不可...”
温迎垂眸未应,云雀突然掀帘探头:“岩坊主改行劫道了?又想让圣女试酒。”
岩朗抛来竹筒,云雀开盖透出酸果香,“鲜酿山楂露,配我家的野蜂蜜才是一绝,小雀儿试试。”
兰钰冷眼旁观,刚送走一个,又来一个。
见温迎不睬,岩朗斜倚窗边,忘我吟赋道:“百草皆酒殇,清露浇痴郎。”
温迎:“……”
岩朗拔下头巾上的酒曲草别到温迎鬓角,“就像某人,走哪都引我尾随。”
“咳咳…哈哈哈哈!”云雀呛了口山楂露,笑得花枝乱颤,甩出的甜露正好泼了兰钰满肩。
云雀笑到忘形,“岩朗哥这病还没治好,乐死我了,果然是酒疯子。”
兰钰掸走清露,落了一身甜,向温迎复命:“属下来晚了。”
云雀半边身子探出窗外,笑颜明媚:“这么巧大家都在,我们去惊鸿夜市吧?圣女想去吗?”
好不容易下山一次,温迎还挺想多逗留片刻,她喜欢人气,只是担心夜长梦多,尤其是今天兰钰跟她说过有人暗中盯梢后,疑虑更重。
温迎摇头:“算了,走吧…”
“走吧。”兰钰探身帮她捎上绣花包,“您不是想去吗?”
兰钰替她做了决定,拉着人下了车。
惊鸿夜市是烟火气和巫傩的交织地,当暮色浸透山峦,吊脚楼灯火依次亮起,市集的喧嚣便在青石板路上流淌开来。
集市人影绰绰,山野奇味的气息扑鼻而来,广场中央烈火腾空,青年赤膊擂动牛皮木鼓,少女裙摆旋成七彩圆环,千年苗疆的市井图腾在眼前映出灯火长廊。
“快看!前面有傩师绘符!”云雀在人群中脱缰奔走,岩朗在后头呼喊追逐:“小雀儿!当心被人抱走了啊!”
余下的孤男寡女在背后默默跟随,温迎始终心不在焉,视线不时瞥向兰钰,又转向别处。
“主人不高兴?”兰钰问。
“我该高兴?”饶是身处此般华丽盛景,温迎眉头也未能舒展,“你没懂我意思。”
兰钰歪头看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态度,只听温迎道:“今晚不行,我本想回去跟你谈论白天的事情,就当下的情况,来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不安全。”
今天兰钰回来路上耽搁了那么久,想必已经把事情解决妥善了,温迎迫切想知道背后暗箱操作的人是谁,她才能有所提防,否则她实在没心情在这里逛什么夜市。
“若天下有那么多安全的地方,那您还需要我干什么?”兰钰答得顺口,“我存在您身边的意义,不就是为主人所想之事铺路。”
“…我不是这个意思。”温迎实在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现在目标不只是我一个人。”
兰钰垂在身侧的手突然反握住她,在温迎手心描摹出“中原”二字,温迎身形微怔,耳旁传来气音:“剩下的回去与您细说。”
“哎——”岩朗就在这时转过头来,眉飞色舞的神情在看到两人阴沉的脸色时一僵,“你们在聊什么啊,表情那么严肃?”
他眼神下沉至两人紧贴到不透风的臂膊,勾着兰钰肩膀将人调了个位,“前边有姑娘在跳锦雀舞,不去看看?”
兰钰:“主人看我就看。”
温迎莫名呛出笑来,“走吧,让你看。”
正好云雀捏着一串蜜饯折返回来,岩朗当机立断:“西街有新开的蜜饯铺,小雀儿快带兰钰去挑青梅!”
“圣女不喜酸的。”云雀翻白眼,任凭岩朗眼皮快要眨出火星了也没反应,他抢过云雀手里的蜜饯串插在游街的巫傩皮偶上,在云雀的尖叫中嚷嚷:“你糖飞了!”
接着推了一把兰钰,“快去帮忙!”
“我不…”兰钰话未出口,温迎就朝他微扬下巴,示意他跟上云雀,兰钰欲言又止,终默许地跟了上去。
岩朗冲两人远去的背影喊:“挑最甜的!祭典果脯少不得!”
温迎蹙眉欲言,却被岩朗拽着退进人潮,“东街有解酒茶的秘药,你肯定会喜欢。”
跨过拱桥,温迎才挣开岩朗的手,“云雀才多大,你放兰钰撮合干什么?兰钰这人……”
心如磐石。
“撮不撮合不重要,请你喝茶才是真的。”
面前就是“醉千秋”分铺,酒坊阁楼上,岩朗斟茶的手微颤,推来陶杯时,杯沿缺了个小口:“这杯敬你二十七岁生辰,放心,我知道你不能喝酒了。”
温迎抚过杯壁裂痕,“兰钰告诉你的?”
岩朗抿唇默认,又道:“二十七年前立夏,你抓周攥住这破杯,温伯父笑着说‘阿迎要当酿酒娘’。”
提起生父,温迎眸光明显一跳,圣主温守意,一个连名字都温文尔雅的人,温迎对他的印象只存在泠雾口中,那个断情绝义的废物。
“阿迎你还记不记得,你十七岁生辰时,我说过十年后一定向苗山下聘娶你?”
烛火噼啪炸响,岩朗突然握住她指尖:“若当年我…”
“岩朗。”温迎抽手转杯,缺口对准他心口,“从我十六岁以后,我们之间的路,已经比醉千秋到圣女殿还要远。”茶汤映出两人倒影,她腕间银铃纹丝未动。
若非旧谊深厚,酒坊少主和银铃圣女,本不该再有交集。
岩朗苦笑着垂下眼帘,眸深落寞,“你懂的总是比我多,哪怕过了十年我依然停在原地,但你是要站上圣坛的女子,我自知没有那个资历与你相配。”
甚至没有资格与兰钰比肩,站在温迎身旁。
“我与你互为此生挚友,你我之间从来没有什么遗憾的。”温迎将解酒茶一饮而尽,茶香回甘,心头却酸涩。
岩朗误以为她只是不胜酒力,特意以醉千秋为招牌,为她调制了解酒茶,但天蛇蛊沾酒即发,解酒茶对她根本是无用的。
温迎与他杯壁相碰,“这杯回敬岩坊主,多谢你的贺礼。”
“跟我客气可不像你。”岩朗还欲再给她满上一杯,“解酒安眠的,若合你口味,我就命人按这个方子量产下去,圣女甄别的总不会有错。”
窗外适时炸开的烟火照亮远处山头,温迎目不转睛地看着,可转瞬间表情一沉,岩朗的热茶浇下时,温迎忽然捂上杯口,滚烫的茶水淋了她一手!
“阿迎!”岩朗收手为时已晚,可温迎宛如毫无知觉一样,死死盯着窗外夜空,起身时撞得茶水四溢。
空中下落的不只是烟火,还有弩箭。
而下落的方位,正是西街!
温迎后背一寒。如果白日那帮人已经对兰钰下手,那跟在兰钰身边的云雀岂不是…
坏了。
温迎默念咒诀,追魂丝线凭空浮现,穿过人群在黑夜中延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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