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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情感的确认
夜色如柔软的墨色天鹅绒,缓缓覆盖了疗养院所在的郊区。病房里只亮着一盏床头灯,散发着昏黄而温暖的光晕,将房间的大部分区域留给静谧的黑暗。监测仪的嘀嗒声比白日里似乎更清晰了些,像一颗稳定跳动的心脏,规律地丈量着时间的流逝。
秦阳躺在床上,却没有睡意。减少药物后的夜晚,思维变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活跃。白天的画面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那些泛黄的照片、幼稚的图画、莫朗低沉温和的语调、还有自己失控的泪水……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坚固的、将他与现实隔绝开来的冰层,正在无声地融化、碎裂。而冰层之下被封存了太久的感知,正一点点复苏,带着些微的刺痛和前所未有的鲜明。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床边的椅子。
莫朗依旧在那里。他没有像前几天那样趴着休息,而是靠在椅背上,手里拿着一本摊开的书,但视线却并没有落在书页上,而是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似乎在出神。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有一种磐石般的沉静。
秦阳静静地望着他。
就是这个男人。
在他最混乱、最不堪、最将自己放逐于无尽惩罚中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闯入他的世界,无论是现实还是幻想。有时是冰冷的审判者,有时是沉默的守望者,有时又是笨拙的引导者。
他带来了过去的碎片,也带来了此刻的陪伴。
他握着他的手,在他被噩梦魇住时低声唤他的名字。
他为他抵挡外界的纷扰,为他构建起一个安静、安全的角落。
他看着他哭,看着他疯,看着他一点点从泥沼中挣扎着爬起,从未离开。
一种强烈而陌生的情感,如同春夜悄然涨起的潮水,缓慢而坚定地漫上秦阳的心头。那不再是单纯的依赖,不再是病人对照顾者的感激,也不是童年玩伴模糊的好感。那是一种更深沉的、更滚烫的、带着悸动和渴望的东西。
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他不想莫朗只是作为一个“赎罪者”或“守护者”留在身边。
他想要更多。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阵恐慌,却又奇异地伴随着一丝渴望。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指尖冰凉。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也许是呼吸的频率发生了变化,莫朗忽然转过头,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的视线。
“还没睡?”莫朗放下书,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柔和,“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秦阳摇了摇头。动作很轻。
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隔着昏黄的灯光和朦胧的夜色,无声地对视着。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起来,流淌着某种一触即发的东西。
秦阳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一下一下,沉重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震痛耳膜。一股莫名的勇气,或许是夜晚赋予的,或许是连日来积累的安心感催生的,驱使着他。
他极其缓慢地,从被子底下伸出了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着,苍白的皮肤在昏暗光线下像易碎的瓷器。
他的目标明确——伸向莫朗随意搭在椅边的手。
动作慢得像是在播放慢镜头,每一秒都充满了不确定和微小的退缩,却又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推动着前行。
莫朗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只颤抖着伸向自己的手,眼神深处翻涌着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希冀。他没有动,甚至没有呼吸,生怕一点点细微的动作都会惊退这前所未有的主动。
冰凉的指尖,终于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莫朗的手背。
那一瞬间,两人都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秦阳的指尖如同受惊的蝶翼,下意识地想缩回,却被一股反向的、极其轻柔的力量阻止了。
莫朗的手极其缓慢地翻转过来,温热的掌心向上,然后,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力度,轻轻包裹住了秦阳冰凉而颤抖的手指。
肌肤相贴。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掌心,细微的电流般的触感顺着相贴的皮肤瞬间窜遍全身。秦阳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眶毫无预兆地红了。
温暖。
真实的、鲜活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
通过交握的手,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驱散了他指尖的寒意,也仿佛要驱散他心底积攒了多年的冷寂。
他没有挣脱,反而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更像是一次无意识的蜷缩,却更深地嵌入了对方的掌心。
莫朗的手收得更紧了些,力度坚定却不会弄疼他。他的拇指下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摩挲了一下秦阳的手背,那是一个带着无限怜惜与安抚意味的动作。
这一刻,无需任何言语。
所有的试探、依赖、挣扎、守护、愧疚、以及那悄然变质的情感,都通过这紧紧相握的手,清晰地传递给了彼此。
时间仿佛静止了。床头灯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他们,将身影投在墙壁上,交织成一个完整的剪影。
良久,莫朗才极其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碾过:
“秦阳……”他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勇气,目光一瞬不瞬地锁着床上的人,仿佛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我……有些话,必须告诉你。”
秦阳的心跳更快了,他隐约预感到什么,紧张得指尖都在发麻,却没有移开视线。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不合适……你可能还需要很长时间……”莫朗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千锤百炼,带着沉重的份量,“但我不能再等了。我怕……怕你又缩回那个世界里,怕我再也没有机会让你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深切的愧疚,有长久压抑的痛苦,但更多的是不容错辨的、汹涌的爱意。
“首先,我要向你道歉。为小时候的事道歉。”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天……火灾之后,他们把你带走,我没有站出来……我害怕了,退缩了。后来听说你在孤儿院……我也没有勇气去找你。这份懦弱和愧疚,折磨了我很多年。”
秦阳的瞳孔微微收缩,握着莫朗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些。那些被尘封的、关于孤立和被抛弃的记忆碎片闪过脑海,但奇异的是,此刻被莫朗紧握着手,那些尖锐的痛苦仿佛被包裹了起来,不再具有刺伤他的力量。
“再次遇到你,看到你那个样子……我……”莫朗的声音哽了一下,他用力抿了抿唇,才继续道,“我告诉自己,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不能再放开手。我要陪着你,治好你,补偿你。”
“可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更加深邃,如同暗流汹涌的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心情变了。不再仅仅是愧疚和补偿。我会因为你短暂的清醒而欣喜若狂,会因为你的痛苦而感同身受,会害怕失去你……超过害怕任何事。”
他向前倾身,更加靠近秦阳,两人交握的手成为连接彼此的唯一支点。他的目光灼热而坦诚,不容秦阳有丝毫闪躲。
“秦阳,我照顾你,守着你,不仅仅是因为愧疚。”他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地说道,“是因为我爱你。不是对儿时玩伴的怀念,不是同情,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爱。我想参与你的未来,想陪你一起走下去,无论未来还有多少困难。”
他说完了,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陷入了更深的忐忑,只是紧紧握着秦阳的手,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秦阳彻底僵住了。
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莫朗的话语如同惊雷,一遍遍在耳边回响。
爱?
莫朗……爱他?
这个认知如同最强烈的光,瞬间照進了他内心最荒芜寒冷的角落,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和……恐慌。
他配吗?一个满身伤痕、连自己都掌控不了的疯子?值得被这样爱着吗?
泪水再次毫无预兆地滑落,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过于庞大、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复杂情绪。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看着他流泪,莫朗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住。他抬起另一只手,极其轻柔地拭去他脸颊的泪珠,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别怕,”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你不用立刻回应我,甚至可以不接受。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值得被爱,秦阳。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秦阳猛地摇头,泪水落得更急。他不是拒绝,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只能更加用力地回握住莫朗的手,仿佛那是汹涌海面上唯一的浮木。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带着体温和力量的手掌,紧紧贴在自己依旧冰凉的脸颊上。
闭上了眼睛,滚烫的泪水浸湿了莫朗的指缝。
这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莫朗的眼眶也瞬间红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任由秦阳将他的手贴在脸颊,用拇指指腹一遍遍轻柔地擦去他不断涌出的泪水。
无声的承诺和情感在交握的双手和相贴的肌肤间汹涌流淌,冲垮了过往的隔阂与伤痛。
在这一片静谧的、被温暖光晕笼罩的夜色里,某些东西,彻底地、 不受控制地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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