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渡经

　　晨光彻底驱散了最后一丝雾气，将山路的轮廓照得清晰。沈昭捏着那块已经发硬的麦芽糖，指尖微微用力，糖块在他掌心留下淡淡的痕迹。

　　“该走了。”萧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贯的冷冽。

　　谢临弯腰捡起地上那个红头绳铃铛，铃铛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他凝视片刻，才将铃铛仔细收进药囊最里层，动作轻得像是在安置一个易碎的梦。

　　四人沿着山路继续前行，谁都没有回头。身后的村庄在晨光中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层叠的山峦之后。

　　山路比想象中难走，前几日的雨水冲垮了部分路段，碎石遍地。柳知微走得很慢，呼吸有些急促，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萧澈始终走在他身侧，宽厚的手掌稳稳托着他的肘部，每一步都配合着他的节奏。

　　“休息片刻。”萧澈突然停下脚步，目光扫过柳知微苍白的脸，语气不容置疑。

　　沈昭靠在一棵枯树下，从怀中取出水囊递给谢临：“喝点水。”

　　谢临接过水囊，目光却落在沈昭的手腕上——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细小的划痕，血迹已经干涸，在麦色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什么时候伤的？”谢临皱眉，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沈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无所谓地耸耸肩：“可能是刚才搬石头的时候划到的，没事。”

　　谢临没说话，直接拉过他的手，从药囊中取出伤药。指尖触到对方温热的皮肤时，两人都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药粉洒在伤口上带来细微的刺痛，沈昭却勾起唇角，目光始终落在谢临低垂的睫毛上。

　　“谢大夫的手法越来越娴熟了。”他声音里带着笑意。

　　谢临抬眸瞥他一眼，手下故意加重力道：“再受伤就别找我。”

　　沈昭吃痛地抽了口气，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

　　另一边，萧澈在不远处生起一小堆火，将水囊放在火边温热。柳知微靠坐在树根处，闭目养神，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在他脸上，映出细密的汗珠。

　　“再往前就是黑风岭了。”萧澈突然开口，声音低沉，“那里地势险要，常有山匪出没。”

　　沈昭闻言挑眉：“萧指挥使还怕山匪？”

　　萧澈冷冷扫他一眼，目光却下意识地扫过柳知微：“小心为上。”

　　谢临包扎好沈昭的伤口，抬头望向远处连绵的山峦，山色青灰，云雾缭绕，确实透着几分凶险。他注意到沈昭的手腕上除了新伤，还有几道淡淡的旧疤，像是经年累月留下的痕迹。

　　“天黑前能到下一个落脚点吗？”柳知微轻声问，眼睛依然闭着，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萧澈看了看天色，眉头微蹙：“若是顺利，日落前应该能到山脚下的驿站。”

　　沈昭忽然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望向山路拐弯处：“有人来了。”

　　远处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听起来不止一匹马。萧澈立即将柳知微护在身后，手按在剑柄上，整个人进入戒备状态。

　　马蹄声在转弯处停下，片刻后，一个商队模样的队伍出现在视野里。为首的马上坐着个中年汉子，看见他们，明显愣了一下。

　　“诸位也是要过黑风岭？”汉子扬声问道，声音洪亮，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四人。

　　萧澈没有放松警惕：“路过。”

　　汉子跳下马，抱拳行礼：“在下姓周，是个行商。这黑风岭近来不太平，诸位若是不嫌弃，可以与我们同行，彼此有个照应。”

　　沈昭与萧澈交换了一个眼神。

　　“多谢好意。”萧澈语气稍缓，“我们习惯独行。”

　　周姓商人也不强求，又寒暄几句便带着商队继续前行，马蹄声渐远，山林重归寂静。

　　谢临忽然低声道：“那个人腰间的玉佩，是官制。”

　　沈昭眯起眼睛，目光追随着远去的商队：“商队最后那辆马车，车轮印很深，装的绝不是普通货物。”

　　萧澈沉默片刻，看向柳知微：“你觉得呢？”

　　柳知微缓缓睁开眼，目光清明：“他们在害怕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其他三人都神色一凛。

　　远处，黑风岭的山影在阳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仿佛一只蛰伏的巨兽。

　　……

　　日落时分，他们终于看见了山脚下那间破旧的驿站。

　　驿站的招牌已经歪斜，上面结满了蜘蛛网。院墙塌了一半，院中的水井也干涸了，井沿上爬满了枯黄的藤蔓。唯一完好的，是驿站主屋那扇厚重的木门，门上斑驳的漆痕见证着岁月的流逝。

　　“今晚就在这里稍作休整。”萧澈推开木门，灰尘簌簌落下，在夕阳的余晖中飞舞。

　　屋内比外面看起来要好些，虽然桌椅都蒙着厚厚的灰尘，但至少屋顶完好，能遮风挡雨，墙角堆着些干草，看起来还算干净。

　　沈昭在屋里转了一圈，手指在窗台上轻轻一抹，指尖沾上一层薄灰：“有人来过，时间不长。”

　　谢临正在检查角落里的旧药柜，闻言抬头：“那个商队？”

　　“不像。”沈昭摇头，走到谢临身边，自然地接过他手中的药匣帮忙整理，“痕迹很轻，像是只有一两个人。”

　　萧澈将柳知微安置在相对干净的角落，开始生火。柴火是驿站里现成的，虽然有些潮湿，但总算点着了。火光跳动，给破旧的屋子带来些许暖意，也映亮了柳知微过分苍白的脸。

　　谢临从药柜里找出些还能用的药材，开始配药。柳知微的咳嗽比前几日严重了些，呼吸间带着细微的杂音。

　　“我去打水。”沈昭提起水囊，看向谢临，“一起？”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驿站。夜色已经降临，山风带着凉意，驿站后方有条小溪，水流很细，但水质清澈，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沈昭蹲在溪边装水，突然动作一顿：“谢临，你看。”

　　溪边的泥土上，有几个清晰的脚印，不大，像是女子或少年的。

　　谢临蹲下身仔细查看，指尖轻轻测量脚印的深浅：“脚印很新，不超过两个时辰。”他的发丝随着低头的动作垂落，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沈昭顺着脚印的方向望去，那里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深：“要跟去看看吗？”

　　“先回去。”谢临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夜里进树林太危险。”说话时，他的衣袖不经意擦过沈昭的手臂，带起一阵极淡的药香。

　　回到驿站时，萧澈已经煮好了简单的粥饭。柳知微靠在墙边睡着了，脸色在火光中显得格外苍白，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是微蹙的。

　　“他的情况不太好。”萧澈低声道，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柳知微，手中的碗递过去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冰凉的指尖。

　　谢临上前为柳知微把脉，眉头越皱越紧：“寒气入肺，需要尽快用药。”他取出银针，手法娴熟地在柳知微的穴位上施针。沈昭在一旁静静看着，目光落在谢临专注的侧脸上，火光为他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施针过后，柳知微的呼吸明显平稳了许多。萧澈紧绷的神色稍缓，向谢临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

　　萧澈瞬间起身，剑已出鞘三寸。沈昭无声地移动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月光下，树林边缘似乎有个身影一闪而过。

　　“是白天那个商队的人？”谢临低声问，不知何时已经站到沈昭身侧，两人肩膀几乎相贴。

　　沈昭摇头，声音压得极低：“身形不像。”他能感觉到谢临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带着熟悉的药香。

　　萧澈吹熄了火堆，屋内顿时陷入黑暗。四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风声，竹叶声，还有...极轻极轻的脚步声，正在慢慢靠近。

　　脚步声在驿站门外停下，接着，是轻微的敲门声。

　　一下，两下，三下。

　　在寂静的夜里，这敲门声显得格外诡异。沈昭的手无声地按在腰间的铜钱上，另一只手却下意识地将谢临往身后护了护。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谢临微微一怔，却没有挣脱。

　　门外，等待的寂静比敲门声更让人心悸。

　　……

　　门外突然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有人吗？求求你们开开门...”

　　是个女子的声音，带着哭腔。

　　萧澈重新点燃火堆，对沈昭点了点头。门闩被缓缓拉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直接摔倒在地。

　　“救、救命...”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污垢的脸，眼神惊恐地望向门外，“有人在追我...”

　　沈昭迅速关上门，谢临则上前扶起少女。她的手腕细得惊人，体温低得不正常。

　　“谁在追你？”萧澈冷声问。

　　少女颤抖着指向窗外：“是、是那些穿黑衣服的人...他们杀了我们全村...”

　　柳知微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静静地看着少女，忽然轻声问道：“姑娘是哪个村子的？”

　　少女的哭声顿了一下：“是、是山那边的李家村...”

　　“李家村？”柳知微的声音依然温和，“哪个李家村？”

　　少女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就是...就是黑风岭后面的那个...”

　　沈昭忽然笑了：“黑风岭后面只有一条绝路，哪来的村子？”

　　少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就在这时，驿站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几声犬吠。少女猛地跳起来，想要冲向门口，却被沈昭一把按住。

　　“戏演得不错。”沈昭扣住她的手腕，“可惜漏洞太多。”

　　门外，马蹄声在驿站前停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里面的朋友，可否行个方便？”

　　是白天那个周姓商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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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澈重新打开驿站的门。

　　周姓商人站在门外，身后跟着十几个手持火把的壮汉。火光跳跃，映出他们腰间佩刀的寒光。

　　“周老板这是何意？”萧澈冷声问道。

　　周老板笑了笑，目光扫过被沈昭制住的少女：“诸位误会了。这女子是我们商队逃走的奴隶，我们追了她一路。”

　　少女拼命摇头，眼泪直流：“不是的！他们在说谎！他们是要抓我去...”

　　她的话突然卡住，眼神变得空洞，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谢临立即上前查看，眉头紧锁：“她被下药了。”

　　周老板叹了口气：“这丫头脑子不太清楚，总说些胡话。还请诸位行个方便，让我们带她回去。”

　　沈昭忽然松开手，退后一步：“请便。”

　　这个举动让众人都是一愣。周老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还是示意手下上前带走少女。

　　就在两个壮汉伸手去抓少女的瞬间，异变突生——

　　原本昏迷的少女突然睁开眼，手中寒光一闪，两枚暗器直取周老板面门！同时驿站四周的窗户突然破裂，数道黑影窜入屋内！

　　“小心！”萧澈长剑出鞘，格开射来的暗器。

　　沈昭早已拉着谢临退到墙角，三枚铜钱破空而出，精准地打中三个黑衣人的手腕。

　　混乱中，周老板突然吹响一声口哨。驿站外的竹林里顿时亮起无数火把，将整个驿站团团围住。

　　“没想到吧？”周老板冷笑，“我们才是官兵，你们才是我们要抓的逃犯！”

　　柳知微忽然轻声笑了：“缉拿逃犯，需要伪装成商队？需要用一个被下药的少女做诱饵？”

　　周老板脸色一变。

　　就在这时，驿站屋顶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周大人，戏演到这里，该收场了。”

　　众人抬头，只见一个身着青色官服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坐在了房梁上，手中把玩着一块令牌。

　　周老板看见那块令牌，脸色瞬间惨白：“钦、钦差大人...”

　　青衣年轻人轻盈落地，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周继宗，你勾结山匪、私贩官盐的证据，本官已经查实。这些人，”他指向沈昭等人，“是本官请来协助查案的帮手。”

　　周继宗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青衣年轻人转向沈昭等人，拱手行礼：“在下苏清言，奉旨查案。让诸位受惊了。”

　　窗外，官兵已经开始收缴周继宗手下的武器。那个少女已经被扶到一旁，正在接受医治。

　　沈昭看着苏清言，忽然问道：“苏大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苏清言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物——正是小莲留下的那个红头绳铃铛。

　　“这个铃铛，”他轻声道，“是我妹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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