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上的一千小时

　　今早我活力满满，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还没有从家的舒适中脱离出来，闹钟一响我就起来了，昨晚做了人类灭绝的梦，梦里的一位陌生人说泥土和水是最珍贵的，醒来赶紧喝了口水，隔壁的张天霸被电话吵醒了：“好的好的！他在打混凝土了！”，他声音很大。

　　洗漱完遇见了石工：“不着急，我再休息休息，等会儿我们再下去，先休息。”，

　　我在办公室用了一个小时整理需要买的书，从各家凑了二十六本书。是昨天看到秦纵的书，挑了几本感兴趣的又发散开去的，主要是《中华现代学术名著丛书》系列，由于难以在一家买齐，还得对比价格，于是耗费了些时间。

　　一个早上都没喊我做事，奇怪，石工不会睡着了吧？天气炎热我也不想出办公室，和妈妈打了一早上电话聊天，最终确定辞职。如释重负，我回到宿舍，瞥见石工睡在床上，等我快走了，再给他诗集吧。

　　中午睡醒来到办公室，写了辞职信……

　　“尊敬的领导，
　　您好！
　　我怀着纠结的心情写下这封信。非常感谢公司人事及领导对我的信任，让我获得初入社会的第一份工作，并且给了我到大项目中锻炼学习的机会。
　　在项目上工作的短短一个半月中，我感受到充满活力和凝聚力的企业文化，公司对新员工全方位的栽培和带教师父们不辞辛苦的教导，身体力行的指引也让我觉得亲切且受益匪浅！“万丈高楼平地起”，基石必定是坚固的，焕发出对行业激情的带教师父们就是这坚固的基石。不论是工人们挥洒的汗水，还是各科经理，管理员工作时熠熠发光的身形和坚定的眼神，无不确定了我心中对土木工程行业从业者的敬意。
　　但之所以纠结，是在于跨科考研的想法一直扎根在我心中，时间如同白驹过隙，我想全力以赴备考。所以在此提出辞职，恳请公司领导理解并批准！谢谢！”

　　停笔，石工给我来打电话：“哈哈哈，我醒了，来吧！干活！我们来抄一下标高，lll-2基坑。”，

　　“好滴，马上到！”

　　尘土飞扬，石工站在仪器前，细沙从身体四周扑散过去，泥土飞溅到他脸上。

　　“你们有过节费嘛？”石工问我，

　　“没有啊，而且饭补只有原来的一半。”我摇摇头，

　　“我们也是，没有过节费。”坐着休息时，看石工眉头紧锁，盯着远处熄火的挖掘机发呆：“我本来想寄给我家里的，好久没回去了。”，

　　lll-1基坑里已经架好很多剪刀撑，工人们扛着泵车上的大皮管往支撑梁里灌混凝土，还有的在给浇灌好的做养护，一个老施工员踩着脚手架爬上爬下，汗水顺着脸颊滴落。

　　等我们回到办公室，杨芳居然回来了：“我就去附近玩了一圈，感觉回家没什么意思，来回路费也不报销。”，办公室里终于迎来了一丝热闹。

　　“周正发个离开是非之地是啥意思啊？”我不怀好意的问杨芳，

　　“哈哈哈，前几天我都是坐在办公室玩，杜工回家了，之前不是我不愿意做表格嘛，然后陈经理又不在，就天天发微信给周正，让他下基坑拍照，事儿全是他做，我早上睡醒起来，看到他都下基坑了。但那几天根本没什么事，他去一会儿就回来了，我们都坐办公室里。”

　　…

　　过了会儿，石工拿着标尺来了：“呦！你怎么回来了？走啊！下工地啊！”，

　　“别喊我！我休假！”杨芳摇摇手，

　　我和石工一起做补方，杜工在群里发了初生女儿的照片：“就一个字，美不美？”，

　　大伙儿一起夸赞……

　　“个杜工，生的女儿也不像他啊，比他好看多了！”石工把照片拉大，发了一句：“比你漂亮多了。”

　　杜工把手机揣进口袋对着我笑，又突然掏出手机：“怎么感觉怪怪的，这句话，人还是不能太直，哎呀，我想撤回，怎么群里突然安静了，哎呀，哈哈哈，杜工回来要揍我了。”

　　…

　　回到办公室六点了。

　　…

　　“@老凌，12号格构柱全部要焊到位的噢，你自己把握时间，晚上7点下去就看不到你们人了。”
　　“工人都很累，也要体谅，尽量赶。@经理。”
　　“马上还有3-2的托筋，你这任务量不小，想办法加焊机加人！”

　　…

　　“这两天需要有人一起一醉方休，人生滑铁卢，徐文！你在就好了，我们去不醉不归，还是工地好啊！晚上还能出去玩！”余量突然在群里发信息了，

　　“我五六七三天值班哎。”

　　“怎么回事？”周正问。

　　“想大家伙了！”余量回，

　　……

　　我点开余量的私信：

　　“咋滴啦？”

　　余量：“无一顺心，说来话长了，值班的咋样了，徐工？”，

　　我：“今天只下了一下午的工地，看你心力憔悴啊。”，

　　余量：“可以，还是工地生活好啊，晚上还可以出去潇洒潇洒。”，

　　我：“咋滴，你被气管炎了？”

　　余量：“不止，远不止这三个字。”

　　我：“啥情况，你是被关禁闭了还是被禁足了？”

　　余量：“被无期徒刑了，我们到底还有没有钱发的。”

　　我：“不知道啊，饭补，车票报销，不知道啥时候了，节日也没有钱了。”

　　余量：“再抠一点，再磨一点，啰哩啰嗦。”

　　我：“搞得人没点工作热情了。”

　　余量：“已经没有了，对生活都没有热情了。”

　　我：“你这是咋了，总感觉话里有话。”

　　余量：“哈哈哈，还好，就是最近陷入一种诸事不顺自我否定的沼泽。很怪的情绪。”

　　我：“嗷，突然感觉每天很空荡。”

　　余量：“心很乱，心如刀割。”

　　我：“你需要赶紧找个工作。”

　　余量：“no市场。”

　　我：“考研报名了吗？”

　　余量：“报名了，管科，搞学问去了。”

　　我：“可以可以，难怪被关禁闭了。”

　　…

　　他也报名了考研，难怪怀念在工地的“悠闲”的生活。

　　我在想我回去考研时，也需要顶着各方面的变化和不安，不知会如何，但我很会调节，说不定我不会迷茫呢。

　　一个人的夜晚还是无聊的，我在宿舍的床上躺到屁股疼。

　　早上还是被闹铃吵醒。

　　微信有一堆消息。

　　“各位领导，帮催下料子，一直要死不活的@牛工?我一直催，但还是慢，接不上！”石工在凌晨六点发了条信息，跟着贴出的是通话记录：
　　半夜12:46，半夜12:53，凌晨1：48，凌晨1:49，凌晨3:41，凌晨4:50，凌晨4:51……

　　“我们也在催他们。”对面的回答很简短。
　　“@牛工?16个小时就打556方，平均每个小时就打34方。@杜工@经理?”
　　“我们也来催。”杜工说。
　　“牛总，又跟不上了@牛工”，现在是七点四十六分，石工还在工地上。

　　“通宵了？”我给石工发信息。

　　“嗯。”

　　这两天只有我和石工值班，我觉得得赶紧去把石工换下来，让他回宿舍休息。

　　…

　　我很快洗漱好去工地上，塞给石工一把糖：“换我来盯吧，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盯，该怎么催，你回宿舍休息！”

　　“好滴！我去床上躺一会儿，真不行了。”

　　牛总：“他们调度说尽量多派车过来，下面跟上！”
　　经理：“让他们连着发出来！这一车刚到，现在就开始催后面的车发过来，不要等这一车打完了在催，@牛工”。

　　我看见一辆混凝土车缓缓开进工地，尾部靠向了泵车屁股上的槽，车筒疾速的转了起来，声音大的吓得我后退几步，接着又进来了一辆混凝土车，但泵车只有一辆。

　　这辆混凝土车花了十九分二十四秒送完了它全部的料，后一辆只用了九分二十六秒又七分，接着是第三辆……

　　我找了处阴凉坐下，安全帽松松地斜在脑门上，淡蓝色的天上聚拢着一团团纯白中夹杂着灰色的云，低低的飘过。

　　距离我来现场，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了，第六辆混凝土车驶了进来，输料过程很顺利，没有什么问题。

　　杨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我一个人好无聊，现在在干嘛的？”

　　“就盯着打混凝土。”，我说。

　　“干嘛你在这里啊，石工呢？”，杨芳接过我递过去的糖，

　　“他昨天通宵，其他没人了。”我说。

　　“谁喊你去的呀？”杨芳掏着耳屎。

　　“那这不得看着嘛。”我说。

　　十点钟时，最后一辆混凝土车离开，两个小时只下了六辆车的方量，我拍了混凝土发货单给杜工：“早上一共六辆。”，杜工回了我几个尴尬的表情。
　　“你们到现场的施工员嘞，你那个混凝土浇不浇了？妈的，我一个小时浇20几方混凝土，你们都不管了是吧？你妈的催你跟催命一样的。以后再有这样的活儿，别说我们不干他妈的，你们没有东西我干个屁呀。”群里的工头突然发了几条语音。

　　我看的也是一脸懵逼，这搞得像我一直不在现场一样，不过杜工立马出来了：“我们施工员一直在现场记录呢，我也一直在催他们，他们一直说车辆少，驾驶员没到齐。”

　　…

　　我问杜工：“我们施工科要做哪些事。”

　　“那是材料科的事。那个在现场的是劳务老板。”杜工说。

　　…

　　“我们材料员张天霸一会过去看看。”材料科在群里回复道。

　　“再不来，让他们把剩余的200多方都打掉。”经理也催促了一个早上了。

　　“去搅拌站看看到底啥情况，各位领导。”

　　“不是在打吗？”张天霸走到我旁边，拍了张现场的图。

　　“你来啦？”

　　“我在外面玩呢，给催回来了，刚到，烦死了。”张天霸一脸不悦，

　　“@张天霸?现在就问，下一车料到哪了，剩余的让他全部发出来。”

　　“814方，我叫他们中午吃饭也不停发。”张天霸回答道，

　　…

　　我回宿舍休息了。

　　“我感觉早上打的挺紧的，不是他们之前进度慢了嘛，这催成这样。”我发信息给张天霸，

　　“唉！下午发生活费，500现金。我催这玩意两天打了260个电话。”张天霸回我，这给我带来一丝乐趣，又要有款入账了。

　　“辛苦了。”

　　我又跟余量说了一下，伙食费是发的现金，

　　“那我的呢？”余量疑惑。

　　“不知道啊，下午看吧。”

　　下午我被张天霸的电话喊醒：“徐文你在工地上不？”

　　“啊？不在啊，我才醒。”

　　“他妈的，伙食费没了，发的是八月的。卧槽，整个把我当施工员了，喊我去看混凝土了，我都连干六天了，我她妈明天不干了，手机开勿扰，谁也别找我。”

　　“卧槽？那我们的啥时候才发啊？你这都连着六天了，离谱。”我坐起来，这下个月发现金，我的生活费说不定都没了，因为等十月发九月的生活费时，我都不在这里了。

　　…

　　我摇头晃脑来到办公室。

　　穿戴好，去工地。

　　张天霸在栈桥上看着：“下面那群工人已经连干了两天一夜了。”，

　　我和张天霸买了一箱水送下基坑，我看着那群工人有的举着混凝土皮管，有的拿着铲子，还有的举着震动管搅和混凝土，休息的工人躺在满是泥土的木板上，或是坐在支撑梁上。

　　张天霸说：“今天下午发的伙食费是八月份的，还是我们领导在群里吵得才发的，哎，过节费也没有，饭补都没有，我是没劲干了。”

　　…

　　我们从两点盯到了五点半，回到办公室，张天霸提议发了工资后去吃自助，杨芳和我附议。

　　杨芳在打游戏，不停用大嗓门惊呼着：“哎呀！不用大招也杀了你啊！蠢货！真傻逼！……全线都崩了！真她妈蠢比！……这两个废物！……”，感觉他的音量和破碎机差不多了。

　　秦纵从门口一闪而过，他回来了：“我地铁坐反了，于是一个下午都坐在地铁上，我真是个傻逼。”他说了一句，走了。

　　…

　　回到宿舍我发现腰又下不去了，酸疼，秦纵躺在床上，头发凌乱。

　　“又躺着啦？”我问他，

　　“太累了，在车上坐了一天。”他说，

　　“出去玩的咋样啊。”

　　“没啥好玩的。”

　　我们的对话结束在第四句话。

　　“今天下午4点30，组织主劳务、土方、架子工带班、电焊工带班在大会议室开个碰头会，我把主要的会议精神说一下：
　　1、Ⅲ-1第二道撑混凝土浇筑完成，按照暂定于12日进行下一层土方开挖，定于8日，再另行组织项目部及有关班组进行下一层土开挖顺序、劳务穿插及土方完成时间、资源配备等事项再详细探讨。另外，再下层土开挖使用码头吊，已落实土方单位机械做好进场进行调试以及设备检测及监理报审报验准备工作。每台码头吊功率需要配电，具体明天电工与土方到现场看一下，需要多长多大电缆线以及电箱分布。还有，码头吊装车虽快但是难免抛洒严重，到时候栈桥及主要道路上的保洁人员要比原本投入数量更多，以确保文明施工要求。
　　2、Ⅲ-1西侧栈桥底及支撑梁底部垃圾清理明天开始，由南向北进行，每清理完一跨，架子拆一跨挪到东侧栈桥，提供东侧栈桥格构柱加固工作面。
　　3、Ⅲ-1区域所有格构柱加固保底12日要全部完成，争取10日完成。
　　4、剩余第二道成围檩吊筋，剩余部分明天石工开始凿，后天结束，电焊工跟着后面焊接，3天内完成，即11日完成。
　　5、支撑梁模板木方清理，要求3天内清理完成，最迟10月10日，坑内清理干净。（清理上来的模板木方初定集中堆放在Ⅲ-2的西北角空档里）
　　6、今天晚上Ⅲ-2南侧钢板路打通，明天早上申请平板车将西南角角撑及南侧围檩的钢筋运送至该位置，并安排汽车吊翻运，为钢筋工提供工作面。
　　7、明天晚上将Ⅲ-2由西向东出土至已完成钢筋绑扎栈桥的东侧，后天早上此处进行格构柱清理、托筋焊接及垫层浇筑等后续工作。
　　8、Ⅲ-2出土通道已完成钢筋绑扎区域，明天早上请监理验收，计划明天开始浇筑，并将靠近东侧的12个格子的垫层一起带掉，剩余两个梁头子，钢筋绑扎计划8号完成，木工跟着支模，尽量在8号晚上进行混凝土浇筑。剩余的栈桥板两个格子9号跟着回土，垫层，钢筋，10号浇筑混凝土进入养护。”
　　经理在群里发放了会议主要成果。

　　…

　　十点时，我，张天霸和杨芳出门吃夜宵，还是那家熟悉的羊肉馆，路上杨芳说：“石工前几天还跟我说不知道这世道怎么了，怎么公司说好要发的东西不发，也没有人提。哎，真的是。”，

　　“就他们今天发的餐补还是我们项目部经理自掏腰包发的，也不知道最后谁吃这个亏，公司就说资金紧缺。”张天霸说，

　　…

　　吃完夜宵，我们骑着车兜风，在无人的街道上尽情享受风凉，并约定发了工资去吃自助。等我们回来时，秦纵刚打完游戏从办公室出来，他和我一起回宿舍，又跑出去洗了头。

　　十一点半时，他回来就熄了灯，我打开我的台灯，他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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