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狗

　　她默了一瞬，对他直白的意思不作回应。

　　倒了杯酒，虞祯问：“京城答应了你什么？”

　　摇晃杯中酒，她故意不正面回答：“王爷猜不到？”

　　“大概能猜到。身为功臣却被猜忌，密谋杀我不成转而又派遣刺客，派的还是十分了解我的你，你可能是来杀我，也可能是来探查我在这里的兵力部署，可不管如何，只要除掉了我，你和你妹妹就自由了，可以回到西玄了。”

　　对他的猜测，傅知麟不语。

　　她的沉默加深了可信度，虞祯又开口：“现在轮到你猜了，我为什么知晓了你的目的却还是靠近你。”

　　多说多错，她其实不想猜测，但她瞥了虞祯一眼，发觉他酒意上脸，看向她的目光越发温柔，她忽然觉得，猜猜也不错。

　　“也许这是你的高明之处，知道我的身份又知道我的目的，接近我说不定可以将我和京城的探子一并抓获，届时你又能再次控制我，又有理由倒打一耙，顺势起兵。”

　　虞祯笑了声：“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别的呢？”

　　他只笑了一声便敛了笑意，垂眼默了片刻：“因为是你。”

　　她抬眼看过去，正对上虞祯温柔缱绻的眼。

　　他的手缓缓靠近，试探性碰了碰她的小指，她没有缩手，他便覆盖住了她的手背。

　　“知麟，我说过，我不会再强迫你，我接近你，也不是为了控制你或抓你，我接近你，是因为，我，爱上了你，不是现在，我一年前，便已倾心于你。”

　　他微微用力，握住了她的手，满含情意的双眼瞬间朦胧。

　　“曾经是我对不住你，是我没有认清自己，我是想对你好的，可彼时我不得要领，待我真正看清心意时，你已离我而去。现在，你又活了过来，我知道你是为了你妹妹，可你能不能试着放下一些对我的芥蒂，试着接受我的好意，回到我身边？”

　　傅知麟低垂目光，仰头饮酒。

　　沉默给了虞祯勇气，他挪了位置坐在她身边，声音轻缓：“知麟，京城的人不可信，他们连我都想除掉，更何况是身为西玄人的你？他们给你的种种承诺我都可以做到，我会保护你保护知靖，等时机成熟我安排知靖假死，届时你们姐妹俩都摆脱了身份的束缚，这样不好吗？”

　　她自嘲一笑，轻声讥讽：“京城不可信，你又可信到哪去？现在装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无非是还未掌握我在这里的势力，何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嘲讽完，她似是醉了酒弱了气势，神情低落，袒露心声道：“王爷，我与京城合作乃形势逼迫，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我已看开了许多事，骄傲也好，功绩也罢，都不如自己和家人平平安安。你既看穿了我，想必也防备着我，不论如何，先前是我背叛了您，我不求您放过我，只求您能高抬贵手，放了我妹妹，若想杀我泄愤，我死而......”

　　一个吻堵住了她自暴自弃的话语。

　　她睁大了眼，以浑身的僵硬作回应。

　　醉酒，烛光摇曳，语气低缓，心声袒露，这些共同早就了似是而非的气氛，也给了虞祯勇气。

　　他握着她的手，按着她的后脑深深吻住了她的唇。

　　呼吸一滞，心跳清晰可闻。

　　傅知麟怔了许久，像是醉了酒反应不及时，她好一会才猛地推开虞祯起身后退，满眼不可置信。

　　虞祯也起身，他有些懊悔：“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吓到你了吗？我不是要对你做什么，我只是、只是一时有些控制不住，知麟，你不要误会我，好不好？若你还无法接受，你现在就可以离开，我不会拦着你的，我发誓。”

　　“王爷，你喝醉了，我也喝醉了，王爷这套说辞哄哄小姑娘就够了，你我的身份和经历，实在是不必再演这些......”

　　傅知麟偏转身体不去看他，言辞间尽是不信任，还有不自信。

　　“不是！知麟，我没有在演......”

　　他激动靠近，却又怕吓到她而硬生生停在一步外。

　　“知麟，当初我以为你真的出事了，我每日都将自己灌醉，醉了酒就能在梦里见到你，我想再和你说说话，想取得你的原谅，可......可梦里，你的箭，刺瞎我了的眼，一次又一次。”

　　说到后面，他竟然红了眼，有些哽咽。

　　“知麟，我不指望你现在可以原谅我，但我请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向你赎罪的机会，我会让你相信，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我不是在欺骗你玩弄你，我会保护你也保护你的妹妹。或许在你看来，这些不过是我策反你的谎话，但我可以保证，我不会限制你，你可以随时来看你妹妹，这是我的诚意。”

　　离开太守府时，天果然下起了雨。

　　撑着油纸伞，傅知麟缓步走在青石板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大多没有带伞，这会各个以手挡雨，撑着伞的她，十分显眼。

　　身后是有尾巴的，她知道。

　　抬起头，她看着满是阴霾的天，心中不断回想虞祯的话和神情，酒过三巡总能道出些真情。

　　她擦了擦眼，撇去眼角挂着的泪珠，心情说不上好或者坏，但她猜，虞祯的心情应该不错，毕竟她的一滴泪胜过十句百句的拒绝。

　　醒酒汤下肚，指尖敲击桌面，傅知麟盯着摇曳的烛光，无声回忆过去。

　　她在王府，在虞祯身边受尽屈辱，而虞祯，他是胜利者，身为胜利者他居高临下，企图用自己一个低头来弥补她所受的屈辱，他以为这就够了吗？

　　鞭挞、凌辱、跪立、覆面，桩桩件件都是他的授意。

　　尾指擦过眼角，她抹去一滴真切的泪珠，缓缓趴在桌上。

　　而太守府，虞祯醒酒之后兴致勃勃观察着桌上的菜，哪些菜少了便是傅知麟爱吃的，下次再上，哪些菜她只动了寥寥几筷子便是不爱吃的，不必再上，他差人一一记下，以备不时之需。

　　他心情甚好，自通了情感之事后，他对傅知麟的观察已至细微，她的一个皱眉一个沉默他都大概知晓意思，而今天，她抗拒的态度松动了，他感觉到了。

　　只要打开了她的防备，那他便有理由展示自己的情意，她会看见的，看见他的诚心，接受他的诚心，而后接受他的感情。

　　路过侧院时，他听见了窃窃私语，是年轻的男声在轻声细语给门内的姑娘讲故事。

　　悄悄靠近，他清楚看见了绿寅脸上的笑意，他盘坐在地，靠着门，时而笑时而羞，说着说着又有一阵笑声从门内传来。

　　两个年轻人互相心悦对方，可他们的感情克制又纯粹，让人动容。

　　他从来没有管束过他们接触，兴许在潜意识内，他将自己和傅知麟投射在了绿寅和傅知靖身上，若过去这一年是暗自羡慕和嫉妒，那今后便是怀揣着希望。

　　滴水都能穿石，他不信他走不进傅知麟心中。

　　而事实证明，他的路子走对了。

　　傅知麟三天后又来了。

　　这三天她应该想了很多，也权衡过利弊，这才会在自己没有邀请的情况下主动拜访。

　　虞祯亲自前去相迎：“你来了。”

　　傅知麟依旧戴着面具，她轻轻点头，问：“来看看，方便吗？片刻足以。”

　　“方便，方便，你想看多久都行。”

　　她能来就已经让他很欢喜了，更别说还是如此平和的态度，他怎能不让她看呢？

　　走在她身侧，他微微倾身，问：“可要与你妹妹相认？她一直都不知道你出事，但总见不到你，她很是伤神。”

　　透过面具，他仿佛看见了傅知麟松动的眉眼，只要提到傅知靖，她总会难过。

　　“现在......还不行。事情没结束前，我不想讲她牵扯进来，远远看看，就够了。”

　　“好，我去安排，你在偏厅等等我，好吗？”

　　隔着一层薄纱，傅知靖毫不知情自己在被姐姐注视，她天真快乐，无忧无虑，身边是自己喜欢的少年在陪着画画，他们不曾被约束过，但也未曾越界过，只是情到浓时，傅知靖的笔在绿寅脸上画了几笔。

　　虞祯陪在傅知麟身旁，他转头，她脸上是明显的动容和思念，果然，傅知靖就是打开她心房的突破口。

　　“知麟，现在你和你妹妹都在林中郡，这样就很好了，不是吗？我们不是非要站在对立面的，像现在，我们站在一处，安静平和，这样不好吗？”

　　“王爷，你知道我在替京城做事。”

　　“知道，又如何呢？横竖你现在不是傅知麟的身份，傅知麟已经死了，你可以是赫文舟，自由的赫文舟。”

　　她反问：“不管是傅知麟还是赫文舟，我何曾自由过？”

　　说罢，她负气离去。

　　虞祯一愣，他后知后觉自己似乎触及到了她的痛苦，立马懊悔地追了出去，拦在傅知麟身前。

　　“知麟，我不是有意让你回忆，不管如何，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们要谋的是未来，不是吗？”

　　她抬起头，眼中有着似曾相识的倔强：“我有未来吗？过去我匍匐在你脚下，现在我替京城卖命，未来我又该何去何从？我要替西玄考虑，替我远在天边的家人考虑，替在你手上的知靖考虑，可有人为我考虑过？难道是你吗，王爷？你可知因你三番两次来寻，京城已经在催促我动手，若给不了他们想要的局面，我会被立马放弃！”

　　朦胧的泪滑进面具，这是虞祯第一次看见她如此失态，她也自知有所失态，立马偏过了脸。

　　“曾经，京城是我的救命稻草，我若失了他们的信任，我身后将空无一人，我知道，王爷对我也有所忌惮，我若被彻底放弃，你又可以将我便会傅知麟了，这正合你意。”

　　她的话语中有怨，有恨，有不甘，有不舍，虞祯看着她伤心，内心竟也如刀绞。

　　“那你为何，迟迟不动手呢？我就在你面前，身上没有带一件兵器，倘若你此时动手，我必死。”

　　她完全转过了身，不面对，也不回答，但虞祯心有所感，他一定要个回答。

　　抓着她的肩他转过了人，追问：“回答我，你为什么不动手？在王府里你不动手还有理由，在王府外你完全可以在我们见面时动手，为什么你没有？你明明找到了傅知靖的下落，为什么搁置了刺杀我的行动？”

　　她挣扎着推开他的手，紧紧抿着唇不愿回答。

　　虞祯直接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死死抵在墙面，恳求问：“回答我啊，知麟，你知道我没有限制过你在林中郡的行动，你见的那些人我是追查过，可我没有抓人，我是想给你时间让你感受我的诚意，就算你今天要将傅知靖接出府我也答应，只要你开口，为了你，我都能答应......”

　　他忽然间哽咽，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不为别的，他只想要她一个回答。

　　“为什么，不动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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