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话未完

　　风卷着槐树叶沙沙响，孟桉玖叼着根冰棍晃过来，踢了踢谢瑾瑜的鞋跟：“搞定了，老师说给你算半天病假，但得填张表存档，不然研学手册上不好盖章。”她往夏云培那边歪了歪头，“表在办公室，得跑一趟。”

　　夏云培立刻站起身：“我去拿。”他转头看向谢瑾瑜，眉头还没完全舒开，“你在这儿坐着别动，我很快回来。要是头再疼，就给我发消息。”

　　谢瑾瑜“嗯”了一声，看着他快步往巷口走，背影被阳光拉得老长，忽然想起小时候那个总替他跑腿买糖的小哥哥，也是这样，说“很快回来”就一定不会食言。

　　“啧啧啧，”孟桉玖在他旁边坐下，把冰棍递到他嘴边，“刚那眼神，腻得能拉丝。夏云培对你上心成这样，你再揣着明白装糊涂，可就真说不过去了。”

　　谢瑾瑜咬了口冰棍，薄荷味呛得他眯起眼：“你又瞎想什么。”

　　“我瞎想？”孟桉玖挑眉，从他兜里摸出那串山楂核，“那这玩意儿是哪儿来的？夏云培闲得没事捡这破烂给你？”她晃了晃手里的红绳，“我跟你说，这叫定情信物——”

　　“你闭嘴！”谢瑾瑜伸手去抢，脸涨得通红，“就是个破山楂核！”

　　两人正闹着，夏云培拿着张表回来了，手里还捏着支笔：“填一下基本信息就行。”他把表递过来，目光在谢瑾瑜泛红的脸上停了停，“头还疼吗？”

　　“不疼了。”谢瑾瑜低头填表，笔尖在“姓名”那栏顿了顿，忽然觉得夏云培的字和自己小时候模仿的那个笔迹，有点像。

　　孟桉玖在旁边起哄：“云培啊，要不你帮他填了？他现在是病号，得优待。”

　　夏云培还真没推辞，接过笔：“学号告诉我。”

　　谢瑾瑜报了数字，看着他低头写字，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孟桉玖在旁边冲他挤眉弄眼，嘴型比划着“郎才女貌”，气得谢瑾瑜差点把手里的冰棍戳她脸上。

　　傍晚的民宿格外热闹，萧逸和徐彦辰举着从村民那儿买的莲蓬，在院子里追着跑，莲子壳扔了一地。谢瑾瑜靠在门框上看他们闹，手里转着那串山楂核，心里像揣了块温水，慢慢漾开点甜。

　　“去洗澡吗？”夏云培拿着换洗衣物从房间出来，“这个点热水刚烧好。”

　　谢瑾瑜点点头，转身回房拿睡衣。路过夏云培房间时，看见他枕头边放着本速写本，封面上画着棵老槐树，树下有个小小的人影，像极了自己。

　　等谢瑾瑜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滴着水，就看见夏云培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走过去，想说声“下午谢了”，刚把手搭在对方肩膀上，夏云培突然像被烫到似的弹起来，手机“啪”地一声扣在床单上。

　　“你怎么了？”谢瑾瑜吓了一跳，手僵在半空。

　　夏云培转过身，眼神躲闪着：“没、没事。”他抓起手机往身后藏，“我出去透透气。”

　　话音刚落，人已经冲出了房间，带起的风掀动了谢瑾瑜的衣角。

　　谢瑾瑜愣在原地，慢慢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对方衬衫的温度。

　　他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刚才心里那点暖意突然凉了下去，像被泼了盆冷水。

　　这人怎么回事？

　　他皱着眉走到床边，看见夏云培没带走的速写本敞着页，上面画着月沼的夜景，角落里用铅笔写着行小字：“等他想起那串山楂核，就把信给他。”

　　谢瑾瑜的心跳漏了一拍，刚想翻开下一页，萧逸的大嗓门就在门外炸开：“谢瑾瑜！吃不吃莲蓬？夏云培买的，甜得很！”

　　他赶紧合上书，应了声“来了”，转身往外走，脚步却有点沉。刚才夏云培的反应太奇怪了，像有什么事瞒着他，那眼神里的慌张，比下午自己头疼时还要厉害。

　　院子里，萧逸正举着个莲蓬冲他笑，徐彦辰蹲在地上数莲子，可就是没看见夏云培的影子。

　　“夏云培呢？”谢瑾瑜问。

　　“刚出去了，”萧逸塞给他颗莲子，“说去买瓶水，让我们先吃。”他挤了挤眼，“是不是你俩吵架了？他走的时候脸拉得老长。”

　　谢瑾瑜摇摇头，把莲子塞进嘴里，没什么味道。他抬头看向巷口，路灯亮了，昏黄的光洒在青石板上，却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口袋里的山楂核硌着掌心，有点疼。

　　谢瑾瑜忽然想起下午夏云培递给他这串东西时，眼里藏着的期待，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闷闷的。

　　他掏出手机，想给夏云培发条消息问问，指尖在输入框上悬了半天，却只打出个“？”，又觉得不妥，删了。

　　“发什么呆呢？”孟桉玖拍了拍他的背，“夏云培估计是闹肚子了，男生嘛，总有点小秘密。”她往他手里塞了个莲蓬，“吃你的，甜着呢。”

　　谢瑾瑜咬了口莲子，确实甜，可那甜味却像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咽不下去。

　　他看着巷口的方向，心里反复琢磨着夏云培刚才的样子，还有那句没说出口的“谢谢”，忽然觉得，今晚的风好像有点凉。

　　而此刻的巷口，夏云培正站在那丛紫扁豆花前，手机屏幕亮着，那条消息刺得他眼睛生疼——“少爷，不好了，我们的人跟丢了！”

　　他攥紧了手机，指节泛白。

　　藏在枕头下的那封信，是他写了又改的草稿，记着这几年偷偷攒下的心思，本来想今晚给谢瑾瑜的，可现在……

　　夏云培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揣回兜里。

　　至少今晚，让他再安心睡一觉吧。

　　他转身往回走，脚步放得很慢，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有些事，看来是时候摊开了。

　　三楼的走廊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夏云培贴着墙根往302走，手里攥着那串黄铜钥匙，冰凉的金属硌得手心发疼。

　　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风卷着桂花香飘进来，混着班主任老李那标志性的大嗓门——他正在301门口训话，听那语气，多半是萧逸又在房间里偷偷吃泡面。

　　“说了多少遍不准在房间里吃带汤的！你看这洒在地上的，明天把这里的地板全都擦干净！”老李的声音震得走廊都在颤，紧接着是萧逸蔫蔫的道歉声。

　　夏云培趁机加快脚步，刚走到302门口，就听见老李的脚步声往这边来。

　　他心里一紧，钥匙还没插进锁孔，只能转身往回退，眼角余光瞥见旁边房间的窗户没关严——那是间空房，早上还看见清洁工在里面拖地。

　　几乎是本能反应，夏云培抬手推开那扇虚掩的窗户，翻身跳了进去。木质窗棂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他刚站稳，就听见老李的声音在302门口响起：“302的，睡了没？”

　　房间里没动静。

　　夏云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贴着冰冷的墙壁往下滑，耳朵却竖得老高——他得确认老李走了才能回自己房间。

　　“没人应？那我进来了啊。”老李说着，钥匙在锁孔里转了半圈。

　　就在这时，隔壁302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是谢瑾瑜带着睡意的声音：“李老师？我睡着了，刚醒。”

　　老李“哦”了一声，语气缓和了些：“没事，就是看看你们睡没睡。夏云培呢？没跟你在一块儿？”

　　“他……他刚才说去厕所了。”谢瑾瑜的声音有点发飘，像是在临时编瞎话。

　　夏云培贴着墙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能想象出谢瑾瑜此刻的样子——肯定是盘腿坐在床上，头发乱糟糟的，眼神里带着点慌，却还是硬撑着帮他打掩护。

　　“这小子，大半夜跑什么厕所。”老李嘟囔了两句，“行了，早点睡，明天还要去写生。”脚步声渐渐往楼梯口去了。

　　夏云培松了口气，刚想从空房的窗户翻出去，就听见302的房门被轻轻拉开。

　　谢瑾瑜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确定：“夏云培？是你吗？”

　　他犹豫了两秒，还是推开窗户跳了出去。月光落在走廊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正好和门口的谢瑾瑜对上视线。

　　谢瑾瑜穿着件白色的睡衣，头发睡得有点翘，手里还攥着个枕头，看样子是把枕头当成了武器。

　　看见是他，眼里的警惕瞬间变成了惊讶，紧接着又染上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你……你翻窗户干什么？”

　　“老李在查寝。”夏云培的声音有点哑，刚才翻窗户时不小心撞到了胳膊，现在还在隐隐作痛，“怕被他撞见。”

　　谢瑾瑜皱着眉，目光落在他沾了灰尘的裤腿上：“你去哪了？”

　　“没去哪。”夏云培避开他的视线，往房间走，“有点事。”

　　“什么事比老李查寝还重要？”谢瑾瑜跟在他身后，声音里带着点憋了很久的火气，“你刚才突然跑出去，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夏云培推开门的手顿了顿，回头看他。月光从走廊窗户照进来，落在谢瑾瑜的脸上，能看见他眼下淡淡的青黑——估计刚才根本没睡着。

　　“抱歉。”夏云培的声音放软了些，“没什么大事，就是家里有点事，处理完了。”

　　这话说得含糊，谢瑾瑜却没再追问。他看着夏云培走进房间，脱下沾了灰的外套，露出里面的白T恤，忽然想起下午在石凳上的事，还有那句没说出口的“谢谢”。

　　“那个……”谢瑾瑜关上门，手指在门把手上转了转，“下午的事，谢了。”

　　夏云培正在倒水的手顿了顿，转过头时，眼里的疲惫淡了些：“应该的。”他把水杯递过去，“还没睡？”

　　“被你翻窗户的动静吵醒了。”谢瑾瑜接过水杯，指尖碰到他的，像触电似的缩了缩，“还以为是小偷，差点拿枕头砸你。”

　　夏云培低笑一声，眼角的纹路柔和了些：“幸好你没砸，不然我这胳膊就得肿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胳膊，刚才撞在窗台上，已经红了一片。

　　谢瑾瑜的目光立刻被那片红吸引，眉头皱得更紧：“怎么弄的？疼不疼？”

　　“没事，小伤。”夏云培想把手收回来，却被谢瑾瑜抓住了手腕。

　　他的手指有点凉，带着刚洗过澡的水汽，轻轻碰在发红的地方，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夏云培的心跳忽然乱了节拍，喉结动了动，想说“真的没事”，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风声，还有两人靠近时清晰的呼吸声。谢瑾瑜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认真得像在研究什么重要的画作。

　　“明天……”谢瑾瑜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不用。”夏云培抽回手，往旁边退了半步，拉开点距离，“过两天就好了。”

　　谢瑾瑜“哦”了一声，没再坚持。

　　他把水杯放在桌上，转身往自己的床铺走，路过夏云培的床边时，眼角余光瞥见枕头底下露出的那个信封角，和刚才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的脚步顿了顿，却没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像夏云培没追问他头疼的原因，他也不该追问那封信里写了什么。

　　“那我睡了。”谢瑾瑜掀开被子躺下，背对着夏云培，“你也早点睡。”

　　“嗯。”夏云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房间里的灯灭了，只剩下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谢瑾瑜睁着眼睛，看着对面墙上的影子，能看见夏云培躺在床上，姿势没怎么动，估计也没睡着。

　　他想起下午那个山楂核串，还揣在口袋里，红绳硌着大腿，有点痒。

　　又想起夏云培刚才翻窗户的样子，笨拙又慌张，一点都不像平时那个沉稳的他。

　　“夏云培，”谢瑾瑜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家……真的没事吧？”

　　黑暗中，夏云培的呼吸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声音很轻：“没事。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像颗定心丸，落在谢瑾瑜的心里。他翻了个身，面朝夏云培的方向，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嗯。”谢瑾瑜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困意。

　　这一次，睡意真的来了。他听着身边均匀的呼吸声，觉得心里那块堵着的地方好像通了些。

　　窗外的月光渐渐移到床脚，谢瑾瑜的呼吸慢慢变得绵长，眼睫在月光下轻轻颤动，像是梦到了什么温柔的事。

　　夏云培睁开眼，借着月光看向他，看他睡着时微微蹙起的眉头，看他嘴角无意识抿起的弧度，忽然觉得心里那点因“跟丢”而升起的焦躁，淡了许多。

　　他悄声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条缝，夜风吹进来带着草木的凉意。

　　手机屏幕在口袋里亮了下，是手下发来的消息：“少爷，查到了，他当时趁着市场人多趁机甩开我们的人，现在已经找到了他的老巢，已经派人盯着那边了，您放心。”

　　夏云培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半分钟，指尖在屏幕上敲了个“知道了”，然后把对话框删得干干净净。

　　他转过身，看见谢瑾瑜翻了个身，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正好落在床沿边，像只寻不到依靠的小动物。

　　他走过去，轻轻把那只手放回被子里，指尖不小心碰到谢瑾瑜的手腕，对方哼唧了一声，却没醒。

　　夏云培的心跳漏了一拍，借着月光看他的手腕——那里有块浅浅的疤，是小时候被画刀划到的，当时流了好多血，这小子却咬着牙不吭声，还是他硬把人拽去医务室的。

　　原来有些痕迹，真的会跟着人一辈子。

　　夏云培回到自己的床上，却没了睡意。

　　他摸出枕头下的信封，借着窗外的月光，能看见自己写的字：“谢瑾瑜，其实我认识你很久了……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我……我是小夏哥哥啊……”笔尖划过纸面时的犹豫，修改时的涂涂抹抹，此刻都清晰得像在眼前。

　　他本想今晚把信给谢瑾瑜，哪怕只是让他知道，有个人记了他这么多年。

　　可刚才那通消息打乱了所有计划——在没彻底解决那些麻烦前，他不能把谢瑾瑜重新卷进来。

　　五年前的事像根刺，扎在两人心里，他不想再让这根刺扎得更深。

　　“哥哥……”

　　谢瑾瑜忽然在梦里嘟囔了一声，声音软得像棉花糖。

　　夏云培猛地抬头，看见他皱着眉，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

　　“我在。”夏云培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声音轻得怕惊醒他。

　　谢瑾瑜没再说话，只是眉头慢慢舒展开，嘴角甚至微微往上翘了翘，像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夏云培看着他的睡颜，忽然觉得，这封信晚几天给也没关系。

　　至少现在，他能守在他身边。

　　天快亮时，谢瑾瑜被窗外的鸟鸣吵醒，身边的床铺已经空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没人睡过一样。他坐起身，看见桌上放着杯温水，旁边压着张纸条，是夏云培的字迹：“我去食堂买早饭，给你带了豆浆。”

　　谢瑾瑜拿起纸条，指尖划过“豆浆”两个字，忽然想起小时候那个总给他带糖的小哥哥，也总这样，把好东西悄悄留给自己。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山楂核串，红绳被体温焐得温热，像块小小的暖玉。

　　隔壁房间传来萧逸的哀嚎：“徐彦辰你个混蛋！我的油条呢？！”紧接着是徐彦辰的笑声：“谁让你昨天抢我泡面，这叫报应！”

　　谢瑾瑜笑了笑，掀开被子下床。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飘着食堂传来的包子香味，一切都像刚从梦里醒过来一样，温柔得让人心里发暖。

　　他走到窗边，看见夏云培的身影从楼下走过，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估计是买了不少吃的。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对上，夏云培愣了愣，然后朝他笑了笑，嘴角的弧度很轻，却像阳光一样，瞬间照亮了整个院子。

　　谢瑾瑜朝夏云培挥了挥手，看着对方加快脚步往楼上走，忽然觉得，不管那些模糊的记忆能不能想起来，不管夏云培藏了什么秘密，这个清晨，好像都值得期待。

　　口袋里的山楂核串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替他说着什么没说出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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