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逐光

　　顾程延看到季子歌一下就笑了起来。
　　如果自己的心是棉花糖的话，那现在它就是被人舔了一口。
　　“外婆你要给我什么惊喜呀？”季子歌贴着手机，歪了歪头。

　　室内很安静，电话那头声音能听得很真切。
　　“我和梅丽她们不是到这边玩嘛，顺便过来看看你。我现在马上到你家楼下啦，今天周末你没加班吧？”
　　季子歌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无措：“没有没有！但我在朋友这边，我马上回去！我把门锁密码发你，你先进去坐会儿啊！”季子歌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外婆你密码锁会摁的吧？就跟我舅家那个一样。”

　　“哎呀！会的会的，不会我还可以网上查嘛！现在网上什么查不到！哎，你在外面玩的话就别着急回来啦，是在外面吃晚饭吗？你吃完再回来呗！我在古镇给你买了些零食，明天在你这儿坐飞机，就说顺路给你带过来了，晚点我还要回去呢，大部队都在酒店里！”
　　那边老太太嗓门挺大，季子歌在过程中将音量关小了些，但也有些无济于事。
　　于是季子歌被带得也提高了音量：“外婆你进去就坐着就好了啊，别给我打扫卫生，我每周都收拾的！”
　　“好好好！听你听你的，我不管了！我到电梯了，八楼对吧！”
　　“对对对，八楼，803，进去之后右边那个门。我一会儿就到啊，外婆你先自己坐会儿！”
　　“好好，知道了知道了，我先进电梯了！”

　　季子歌拿开手机，“呼”了一声，揉揉耳朵：“顾老师，抱歉啊，我外婆突然过来了，我现在得回去。幻灯片要不明天还是什么时候我再过来，咱们来日方长嘛。”
　　顾程延站了起来：“没关系，我送你回去。”
　　“别别别，我打个车就行，很方便的。”
　　“回来我顺便去个健身房，上周都没怎么动。”
　　“……好吧。那又得麻烦你了，顾老师。”
　　顾程延转身朝楼上走：“我换身衣服，马上。”

　　二楼呈个L形围在客厅上面，两头和拐角各有个房间，考虑到采光和通风，除了拐角的不可抗力外，另外两个房间朝着客厅的面都是透明玻璃。
　　季子歌顺了颗糖放嘴里，视线跟着顾程延上了楼，没想到顾程延还踏着楼梯就一手扯着领口把T恤脱了。
　　嘶。
　　开饭了。
　　季子歌感觉嘴里的糖实在太甜，津液不停分泌，他咽都咽不过来。

　　顾程延上完楼梯就拐进了旁边的房间，透过那面朝向客厅的玻璃，季子歌看到他把T恤往床上一丢，转身就开了旁边的柜子拿出件新的一下套上。
　　这件的版型会收身一些，刚好将他身上那些漂亮的肌肉都衬托出来。
　　顾程延双手摸上裤腰，好像才发现季子歌在楼下抬头看着他。
　　对视一眼，顾程延朝前一步，将身形隐到了打开的柜门后。
　　啧。
　　季子歌只能低头摁开手机，给外婆发去条语音，问她有没有顺利进门 。

　　半小时后，季子歌挂着笑容进了家门，外婆推着他的洗地机在小客厅走来走去。
　　“泡泡，你这东西好呀，链接发我，我也搞一个。真是一点不费劲嘿！”
　　季子歌换了拖鞋，过去从外婆手里接过洗地机，把电源关了：“你玩玩好了啊，别费劲打扫。链接我回头发你。”
　　外婆没理他，只是抽了张纸巾又给他擦了擦那半径十几公分的小茶几。

　　季子歌把机器在墙边立好，过去跟外婆坐在小沙发上。
　　外婆把纸巾丢到垃圾篓里，瞧了眼他的神态，继续说着：“刚跟女孩子在外面呐？你这样跑回来她生气了吗？”
　　“什么呀，没有女孩子！真的就朋友。”季子歌有些拘谨地揉了揉额角。
　　“好吧好吧，你开心就行，你们年轻人就喜欢搞什么独身主义。”外婆从沙发边扒拉出一个小行李箱。
　　“……我也没那么看破红尘。”
　　“什么？你别自己跟自己说悄悄话。”外婆凑过来了点。
　　季子歌无奈重复：“独身主义不至于，我看上了会去追的！”
　　“那交上了第一时间给外婆看看啊，那么些年了，我还一张照片没见着，真是的，白瞎你长这张脸了。”

　　可不是谁的照片都好给你看的……
　　他家里氛围其实也算轻松，但正是因为这份轻松，他才至今不敢跟家里提性向这个事。
　　他知道父母很爱他，亲戚们也非常友善，所以他才一直假装忽略这个问题，想着直到什么时候走到了死胡同前，也许就能袒露心声了吧。

　　外婆把行李箱摊地上开了，从里面一份份地往外拿东西，然后就搁季子歌腿上：“这个是糖，这个是饼，这个是糕，都是他们手工现做的，用料看着都是好的。你喜欢的芒果我还给你多拿了些芒果味的……保质期就二十天，你跟朋友同事分分就能吃掉了啊……这个碱水粽，蘸糖好吃，很多年没见过了，没想到古镇里居然会有……哦，还给你从家里带了瓶蜂蜜，这个都是你善英姨村里自己养的蜂，干净卫生，放心吃，冲成蜂蜜水喝了也养胃，你们年轻人是得注意点肠胃，别见天的点外卖要不就不吃饭……”
　　季子歌身前抱了一堆东西，小声打断道：“我肠胃皮实着呢。”
　　“嘿，真犯病就晚啦！到时你就成深水泡泡了。”
　　“嗯？”
　　“压力大，难挨。”
　　“……”季子歌把一堆东西放到边柜那儿，“我不就一直往上飘嘛……”
　　“网上都说了，做人不能太飘，更何况你还是泡泡。”外婆把箱子里的最后两袋东西拿出来，把行李箱一盖，“这两袋是我从人家村民那儿买的花生，味道很香的。你不是喜欢吃咸花生吗，一会儿给你煮一锅放着。”

　　外婆在他家直待到晚饭后才往回走。
　　季子歌给她叫了辆车，两人一起站在小区门口等着。
　　天气变得凉快，偶有风吹过，消解掉了白日的燥热。
　　外婆两手空空，没再把那个空行李箱带着：“那个花生你一会儿回去千万别把它沥出来，要泡汤里面，泡几个小时就入味了，放冰箱里泡着也行，这大热天的……平时记得少吃点外卖，自己随便煮口面都比外面的健康……唉你要不要腌菜呀，我回去了给你弄几罐寄过来，就像以前一样。你小时候啊就喜欢腌菜配白粥。”

　　季子歌在旁边只有不停“嗯嗯嗯好好好”的份。
　　“梅丽她孙女今年上大学了，好像也是你这个动画专业，梅丽她搞不懂嘛，我就把你以前发我那些给她看了，哎呦，她夸得咧！说你人帅技术好！”
　　“诶！”别乱说，我没干过。

　　“哎呀，真的咧，画那些东西那么漂亮，人那是真夸！”外婆拽着他胳膊，一手在他肩胛骨那拍着，“泡泡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作品呀？发外婆看看，我要给梅丽继续科普科普什么是动画！”
　　“你这样吹泡泡，泡泡该飘啦！”
　　外婆没接话，继续轻拍着他的背。

　　夜风吹过，衣袂飘动。
　　过了一会儿，外婆才继续说：“以前我这样拍，都是拍你肩上的，现在真是不好够了呀。”
　　季子歌一下在外婆身边蹲下：“好够的，好够的。”
　　外婆摸着他头：“倒也没那么矮。”

　　前面一辆白色轿车停在路边摁喇叭，季子歌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车牌，站起来揽着外婆过去：“车来啦。”
　　他替外婆开了车门，看她上了车，随后自己也钻了进去。
　　“你上来做什么？”外婆说。
　　“陪你到酒店。好不容易才见一面泡泡，不得多看两眼值回车费吗？”
　　外婆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好好好，多看两眼我们泡泡！”

　　晚些时候，风开始没什么间隔地吹起，时强时弱，街上的树也沙沙颤动。
　　外婆住的酒店临着江边，风也更大了。
　　季子歌顶上的头发被风吹得起起落落，他挥着手跟外婆说着再见。
　　外婆转身走进了大厅，季子歌看着她直至身影隐入拐角。
　　耳边的聒噪被环境的白噪音替代。
　　他总觉得这次见着的外婆嗓门格外大，也许是旅游的兴奋劲还没过吧。

　　江水作为城市的情节，从早到晚，从夜到曦，总有人在它边上。
　　季子歌也沿江走着，没着急往回赶。
　　此刻的风不小，厚重的云盖着月亮，天上漆黑一片，他突然就想起了被放置了半个多月的light树洞。
　　于是他登上了微博，打开了和light的对话框，两人的消息仍停留在他找对方排解心中郁闷的那次，对方当时还在劝他别死磕当前。

　　但现在的发展对于当时来说，不得不说是超预期的。所以他现在很难不向light显摆一下。
　　【豆眼鸟：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重大反转啦！！！】
　　不过季子歌已经可以预见那边会回复过来什么了。
　　他退出去又顺便点进主页看看对方有没有新发什么微博。
　　下午时候恰好有发一组照片，文字标明着拍摄城市。
　　恰好是顾程延上周出差的地方。

　　照片有昼有夜，但因为是黑白的，视觉上还挺统一。
　　九张照片有特意做过排版，三张是一个相似的构图，但若纵向来看，三张又是一样的拍摄主体。
　　这就使得一组照片有了种多角度聚焦的观看意趣。

　　季子歌看着中间那张带有一轮清浅勾月的城市楼宇照片，思维突然发散开来。
　　那只中秋的宣传片里，也许，他可以做一个走马灯转起来的动画；也许，他可以讲一个驿使千里团圆的故事；也许，他可以展现一些壮阔的山河；也许，他可以有一个古今交融的故事结构；也许……
　　季子歌感觉此刻简直灵光乍现，他马上开了手机录音，絮絮叨叨地讲起了自己的想法。

　　身旁的江水被风吹得泛皱，倒映出的城市像个万花筒一样斑驳而绚烂。
　　纷繁的画面将他脑海占满，他迎着风跑动起来，就像他故事中的那个驿使，跑过千山万水，只为手中攥着的念想。

　　细雨落了下来，季子歌打算穿过绿化带，往马路对面的建筑底下去躲个雨。
　　他描述着脑海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拐进小路时没注意，不小心就撞上了里面转出来的人。
　　“抱歉，抱歉，实在对不……”哪知他一抬头，却发现不是什么陌生人。
　　看来人真的不能太得意，一得意就准得撞上点不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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