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遗

　　到了市里，宋彦有些焦急，生怕心里的那点情绪流走，流走了，下次再流回来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车子开到商店附近，他想给尚柏买水果，买零食，买洗漱用品，买蛋糕，买有意义的纪念品，买很多很多，不过在脑子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开过了超市，在快到陶师大之前给尚柏打了电话。

　　“尚柏，你出来。”

　　“你到了！”

　　“马上就到。”

　　“好！”尚柏说着出了图书馆。

　　现在正直中午，出入的学生逐渐多了起来。

　　宋彦停好了车，尚柏也正好出了校门，他眼睛直直的盯着尚柏，生怕漏了一秒，对方也笑着看着他，宋彦径直走过去，把尚柏拉上了车，开去尚柏之前被大众追的时候跑去的那条街，没等尚柏开口就拽着他的胳膊抱住了他，抱的很紧很紧。他细细的感受着，一点一点的寻找，那些照片，那些笑，路灯下的拥抱，那一句‘我不会走’，那个煎饼，还有大口吃饭的模样，某一瞬间，快要流走的情绪又流回来了，高兴，难过，感动，心疼，温暖，给予，满足，还有其他无名的，都流回来了，就像方才听尚柏絮絮念叨的时候，只要能听见声音，只要能看见这个人，他就笃信能流回来。尚柏有些懵，但就像上次，他感受到宋彦的胸膛在剧烈起伏，如同他自己的一样，他没说什么，也只是抱着宋彦，抱的很紧很紧。

　　良久，尚柏轻声喊了一声宋彦，对方依然没有说话，尚柏却感觉有热的东西流在他脖颈处，一瞬间又变凉，他知道，宋彦哭了，他有点慌，以为宋彦是在工地受人欺负了，想推开看看宋彦的脸，却没成功。

　　宋彦这才明白，原来人在情绪很多的时候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的，拥抱是下意识的反应，眼泪是还活着的证明。

　　又过了很久，宋彦终于想起尚柏这么斜着身子可能不舒服，这才要放开。

　　尚柏没让他放开，依旧抱着，他知道宋彦已经没在哭了，笑着小声说：“宋彦，再让我抱会儿。”

　　“草，放开老子，你胳膊不麻吗？”宋彦觉得脸有些烫，低声警告。

　　尚柏依旧没放开，“翻脸不认人？”

　　“哎哟，没不认，彦哥去给你买好吃的好玩的啊，放开。”宋彦抓着尚柏的胳膊想拉开他，奈何尚柏力气不小，而且估计再抓的紧就会疼，还是没拉开，只能作罢。

　　“宋彦。”

　　“干嘛。”

　　“你没被工地的人欺负吧？”

　　“啊？老子干工地这么多年就没服过谁，项目经理可不是吃干饭的，啧，赶紧放开。”

　　没被欺负，肯定也不是被家里骂过，那就是其他原因，尚柏思考了一会儿，眼神里闪过一丝欣喜，能流泪说明有感知，思想会掩埋的东西，眼泪不会，对宋彦来讲能流泪不是什么坏事。尚柏终于放开他了。

　　宋彦端详了一会儿尚柏，不仅黑眼圈重，人也瘦了，他有些心疼，后悔自己没早来，但还是打趣的说：“尚柏，几天不见变大熊猫了。”

　　“最近睡眠确实不足。”尚柏打开副驾上方的镜子看了看。

　　“你别老想着给我发那么多照片了，有时间多眯会儿吧。”宋彦有些抱歉。

　　“拍照是我生活的调节剂啊，要不更枯燥了。”尚柏没觉得拍照是什么事，主要是各种事窜在一起了，再加上给两个同学讲课确实很费功夫，而且他确定后面会越来越花精力。

　　“那我给你拍，我给你拍天空，拍云，拍星星，拍工地的人，你看怎么样？”

　　“……行，你想拍就拍。”尚柏看看宋彦，有些惊讶。

　　“胳膊麻了吧。”宋彦笑着说。

　　“腿也麻了。” 尚柏撒了谎。

　　“我的不是，下次请你喝汤。”

　　“还要等下次？”尚柏一脸不情愿。

　　“我不是说了吗，一会儿还得赶回去。”

　　“宋彦，你觉不觉得你现在的行为很像一个渣男？”

　　“？？？”宋彦刚打算拿出烟，被这么一问，瞬间想跳起来打人，渣什么男，他是做了什么很对不起对方的事吗，“那你说说，怎么就渣男了 ？”

　　“用完就走，冠冕堂皇，还要抽‘事后’烟。”尚柏一一例举。

　　？？？靠！这小子从哪学的这一套！宋彦尽力让自己平静不要跳起来打人，“尚柏，你是真的每天学习任务很重吗？你能不能跟我讲讲你每天学的什么？”宋彦给尚柏嘴里塞了一支烟，又笑眯眯的帮他点着，指尖与唇轻碰，引得他去看尚柏咬过烟蒂的动作，这是他第三次观察尚柏的嘴唇，细细的唇纹，温润有弹性，可能因为尚柏肤色的缘故，所以嘴唇颜色接近粉红。

　　尚柏吸了口烟，细数了几样，“不同题材壁画发展的来龙去脉，不同寺庙壁画的做法，母版壁画，不同地区的土质对壁画呈现效果的影响，还有中外壁画的差……”

　　“等等等等……”宋彦叹了口气，听上去确实够尚柏长两个黑眼圈了。

　　尚柏见他那样，笑了笑，“你觉得我不好好上学，每天脑子里全是废料？”

　　“我不是觉得，我是肯定。”宋彦给自己点着烟。

　　尚柏笑了一会儿，认真的问：“宋彦，你为什么来找我？”

　　“不知道。”宋彦没好意思讲。

　　“你要是不知道，那就我替你说吧。”

　　尚柏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等会儿！”宋彦制止了，二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宋彦妥协了，尚柏多聪明啊，在尚柏这里他从来就只能实话实说，否则还是挖坑给自己跳。

　　他扬天长舒一口气，想瘫着，这样能让他不那么尴尬，结果被尚柏说他不认真对待，只好坐直了说，“尚柏，真的谢谢你。”

　　“嗯，收到了，还有呢？”

　　还有？这是真让说啊……

　　“我很感激你，能成为你的朋友我真的很荣幸。”宋彦说的真诚。

　　“答非所问。”

　　答非所问？我说的还不够直接吗？

　　宋彦摊牌了，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你不是回来了嘛，你在视频那边跟我说了一大堆，我听一句没听一句的，然后我就是，就是，就觉得心里边儿，”宋彦不知道怎么表达，他指着自己的心口，“就是这里，有点……奇怪，但不难受，感觉还，还挺好的，情绪吧应该是，我怕它们流走，觉得看见你应该就好了，而且还觉得必须是在今天，所以我就来了，就这么回事。”宋彦终于乱七八糟的表达完了。

　　说出来还是有些尴尬，不过说出来就好了，他能说出来，尚柏也能接得住，接得住他就算是阶段性的胜利，是尚柏的‘药方’开始起作用了，至于刚才那将近三分钟的情绪是怎么波动的谁也弄不明白，许是着了尚柏的道。

　　“嗯，这是实话。”尚柏笑了笑，学着尚竹夸他的样子夸宋彦：“宋彦你的想法没问题，做的也很好。”

　　“……”做得很好吗？这应该是不稳重和考虑不周才对吧，说来就来，说抱就抱，尚柏真好脾气啊，什么都没说，还夸上了。

　　“那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尚柏又认真的问。

　　尚柏在想什么？宋彦真的不知道，他这时才发现，不仅是他需要的尚柏都有，他所想的尚柏也都知道，可他对尚柏知道什么呢，除了知道他喜欢吃辣的，拍照技术很好，学习很忙以外，就什么也没有了，就像之前想的，他对尚柏一无所知，除非尚柏自己说，否则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宋彦吐了口烟，诚实回答。

　　尚柏不打算全部透露，但他打算多少也透露一点，“我在想，我给你发的照片你真的都有看而且都有回复啊我很开心，在想这次你没有犹豫没有顾虑，也没有觉得自己贪婪卑怯，还在想……宋彦你终于来了啊我想见你很久了，还有咱俩一定要一辈子都最好。”

　　宋彦看着这个人，眉眼低垂着，有些疲惫，但嘴角一丝微笑，他眼眶有些湿润，并再一次反问自己，他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会被人这么挂念？他甚至觉得出于一种强烈的感动想亲上去，宋彦肯定自己是真着了尚柏的道。不过他今天来对了，因为他心里的那股情绪已经不会再流走了，只会扎下根。

　　宋彦一直承认，除去朋友，他自己就是古董，而且还是个无聊透顶的人，但是今天好像没那么无聊了，因为一时的头脑发热而赶过来，赶过来不为别的只为一个拥抱，这是因为尚柏的允许，是因为在尚柏这里一直给他开绿灯，一直对他有回应，所以他才有了很多情绪，可以笑，也可以哭。

　　“你哭了。”尚柏瘫在座位上，没看宋彦，抽着烟。

　　“你跟我一辈子最好会没女朋友的。”宋彦眨眨眼把眼泪憋回去，看着窗外。

　　“我没想过找女朋友。”尚柏依旧瘫着。

　　尚柏没有欺骗，但是有隐瞒，他没有宋彦的坦诚，甚至没有宋彦的勇敢，他擅长的是等待，是浇灌，从始至终他都不敢像宋彦的友情告白一样，堂堂正正的做一次爱情告白，所以等待里掺杂着话语引诱，浇灌里掺杂着超量肥料，从始至终卑怯的都是他。

　　人在相处的过程中，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影响，一定是你影响了我，我也影响了你，这个道理宋彦不懂，而一直以来从不求于别人的尚柏也不懂。他要教给宋彦的是他认为自己能给宋彦最好的，由于热爱给他带来的一点对于生活的最向上最美好的人生态度和人生愿景，可他不知道的是宋彦也在一次次的唤醒他对生活的真正渴望。

　　“你真打算一直单着？”宋彦转头看看尚柏，软软的头发垂在眉梢，就算顶着俩黑眼圈也没影响到他的那股气质，反而给那张英气的脸添了些慵懒，所以这样的人，每天收鲜花和信都不为过。

　　“我不是要单着，我只是……”尚柏没再说了，再说就真的露馅了。

　　“害，没找到合适的，我懂，咱不急，彦哥陪你慢慢找。”宋彦看了看尚柏懒懒散散抽烟的动作，觉得他很需要逛商店放松一下，于是发动了车子，“现在彦哥先带你去买好吃的好玩的。”

　　“你不着急回去吗？”尚柏笑着问。

　　“应该不吧，没人给我打电话。”宋彦看了看手机。

　　“那你带我逛一圈吧。”尚柏说着开了点窗，扣上安全带。

　　“好。”宋彦笑着也开了半截窗。

　　“好像还能闻到玉兰花的味道。”尚柏闻了闻袖子，又闻了闻衣领，好像没有，又好像有一点。

　　“手上有吧，你不是给我拍照来着吗。”

　　“还真是。”尚柏使劲闻了闻，觉得舒坦了许多，“饿了，我想吃巧克力。”

　　“买。”

　　“还有辣条。”

　　宋彦笑了笑，“买。”

　　“还有橘子。”

　　“买。”

　　“……”

　　“没了？就这点儿？”

　　“没了。”

　　“啧，不行啊你这，不懂得自我价值评估啊。”

　　“那我该值什么价。”尚柏被逗笑了。

　　“无价之宝，尚柏，你跟我做朋友真的亏了。”宋彦也打趣道，他其实早就想跟尚柏说了，但是尚柏一直以来的行为都好像在说‘你什么都值得’，所以他没好意思讲。

　　“宋彦，是你亏了。”尚柏笑着说。

　　“嘿，刚才还骂我渣男呢。”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嘁，想欺负我没学过考研政治？这是诡辩。”

　　“记忆力挺好。”

　　“别转移话题。”

　　“就说你刚才的行为是不是有那么点儿吧。”尚柏哈哈大笑，宋彦真的有时候挺有包袱的。

　　宋彦也笑着，没讲话。

　　天气很好，出来一会儿人也轻松了许多，多想今天没什么事，就一直这么和尚柏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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