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

　　这是一本画册，与她前几日在宫中那间木屋里无意翻阅的一本极其相似，那上面笔触凌乱，似有若无，纸张薄如蝉翼。

　　君卿在宫中初见时以为只是一本小儿随手涂鸦之作，可如今一见长乐给她的这本，那两册书上的画面像是活了起来一样，挣脱了纸张，由她的眼睛跃入脑海之中，逐渐交叠在一起，形成一副完整的画作，再冠以旁侧题字，竟是一套绝妙的心法！

　　此心法非同一般，并非以丹田之气运行周身经脉，反之更像是注力于奔腾的血液之中，以血蕴力，带动全身。

　　她当即盘腿坐起，凭借着记忆将画面拼凑在一起，演练了起来。

　　这一练就是两个时辰，仿佛身体有万千洪荒随着气血在奔涌，浑身像是浸在了温暖的血液里。

　　小福正犹豫要不要给她拭汗，却忽然见她周遭腾升起雾气，犹如谪仙人降世，她看得怔愣住，未敢轻易上前。

　　又过了半个时辰，君卿忽然呕出一口鲜血，小福连忙去扶她。

　　“师父你怎么了？可是这书有异？我去寻长乐姐姐！”

　　君卿双手前撑着床喘气未应，小福情急，当即就要起身，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为师无事……”

　　她垂首定定地看着床榻边缘之处那滩血，伸出手指一蘸，放在鼻端轻轻一嗅。

　　这味道……

　　君卿眼中神色不明，小福在一旁焦急地等着。

　　“小福，你去把汨罗寻来。”

　　小福不解她是何意，只得出门去寻人。

　　君卿掏出匕首，将衣袖卷了上去，在小臂上轻轻划了一刀，随即按心法运行了一个小周天，逼出了小半碗血。

　　汨罗正在院中同醉翁习得北星七绝剑法，见小福火急火燎地来寻他，又说了君卿的身体异样，忙提着剑冲了进来。

　　却见她正背对着门，往身上披着外衫。

　　听闻他破门而入的声音，微微侧头道：“着急忙慌什么呢？”

　　汨罗下意识背过身去。

　　君卿不急不慢地穿好衣衫，系好腰带，踱步到他二人面前，对着汨罗开口道：“张嘴。”

　　汨罗不解却也照做。

　　君卿将一粒猩红丸状物弹入他口中。

　　那东西入口即化，瞬间弥漫起浓重的铁锈味，汨罗下意识皱起眉。

　　随即一咽，却觉得仿若有一道强劲的力量，顺着他吞咽的动作在他身体内横冲直撞开来，而且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最终难以支撑，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君卿将他扶起坐在椅子里。

　　她目光沉静，静默地盯着他，看他痛苦，看他挣扎。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汨罗才终于缓过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喘着粗气。

　　“感觉怎么样？”她问。

　　汨罗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耳清目明，身体仿佛从未有过的畅快。

　　他抬首对上了她的双眼，君卿见他如此，不由得笑道：“汨罗，你有救了。”

　　原来那正是解毒之法。

　　汨罗双眼噌然亮起。

　　君卿却故意卖着关子，悠悠道：“看来，你真的得跟我一辈子了。”

　　不等汨罗要上前，她自顾翩然而去。

　　一个纵身跃上了那颗早已落了花只剩叶的梨树。

　　“醉翁老前辈，”她冲着树下白发白须老翁喊话道，“怎可偏心，此等绝妙剑法，君卿也想学上一学呢！”

　　醉翁听见动静惊喜道：“你这丫头，身体调养好了？”

　　“怎么，前辈要跟我过上个几招试一试吗？”她语气颇有些年轻气盛的样子，倒不似从前那样拘谨。

　　醉翁乐不可支，足尖一点，轻轻落在枝头，冲她挤眉弄眼道：“我怕叫我那乖徒孙见了以为我以大欺小呢！”

　　他虽这样说，但是已经将那酒壶别在了腰间，隐隐有蓄势待发出招之状。

　　君卿笑道：“老前辈几时还怕起小丫头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君卿反手背过，借力起身，朝他出掌！

　　醉翁天天陪小福当人形靶子，处处小心，寸寸受力，早就憋屈得不行，君卿这掌一出，迎面扫来凌厉的掌风，一瞬间瞬间浑身血液都跟着沸腾起来。

　　两人你来我往，飞身转形，酣畅淋漓过了百来招。

　　所到之处，尘土飞扬。

　　“老头你干嘛呢！”

　　正过招过得上瘾，忽闻小福断喝一声！

　　醉翁当即脚下一滞，让君卿占了先机，那一叶碧绿堪堪擦过了他的脸侧，凌空斩下一指长胡须。

　　“不作数不作数！”

　　醉翁讪讪收了手，挪步到小福面前，却不敢对上小福视线，只一个劲地回头朝君卿喊，“刚刚的不作数，这小丫头乱我心神，等你伤好了我们再堂堂正正地比一次！”

　　君卿敛襟垂手，笑得一派月朗风清：“那君卿便应下了。”

　　小福一会不见人，寻来便看见他二人比武，身形如练，心中又喜又惊，刚刚师父在她面前吐了血，这会竟然能与醉翁过起招来。

　　“师父，你的身体……”

　　君卿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好着呢，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

　　醉翁也觉得她出招奇特，捉了她的手腕一切脉，却察觉不到一丝内力，真是奇也妙也。

　　君卿拱手道：“君卿是真心想学北星七绝剑法，不知老前辈可愿意……”

　　她话还没说完，醉翁“啪”的一声打开了她的手，板正道：“你这丫头，才想夸你两句又整这些子虚礼。这小丫头我能教，那臭小子我也教了，怎么你是有什么特殊之处，教我偏偏不能教你？”

　　君卿笑着赔不是。

　　“说这些劳什子废话……”

　　醉翁嘟囔着，提起手中的剑，足尖轻轻一点，悬于空中，使了一整套的北星七绝剑法。

　　从君卿最熟知的一层二层起，越往上，他的身形越快，出神入化，几乎带出残影，院中三人均看得如痴如醉。

　　最后那一剑“噌”的一声擦过君卿的右耳，钉入梨树中，她甚至未察觉这一剑走向，更遑论躲开。

　　那入木的银剑随着颤动的剑首铮鸣声不止，醉翁足尖轻轻落在了剑柄上。

　　一切都静了。

　　风声，剑声，呼吸声。

　　醉翁欣赏着他们或赞叹或崇敬或惊异的神情，吹着胡子神气道：“这剑招可是老头子我苦心孤诣数十载所得，怎么样，还可以吧？”

　　君卿拊掌叹道：“这招我可一定要学会，以后出门就靠着它行走江湖招摇撞骗了……”

　　醉翁一开始还满意点头，后面听到她说“招摇撞骗”，顿时竖起眉头来，刚准备出言训她，就见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疾驰而来——

　　“好姐姐，原来是这天香楼中，可教妹妹我好找啊……”

　　君卿闻声望去，原来是季嫣。

　　她见着君卿便紧紧拥了上来，都未曾给她一个心理缓冲的时间。

　　君卿被她这光天化日下的轻狂举动给惊得一愣，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怎的来了此处？”

　　季嫣朝她一笑，可真当得起她的名字，嫣然如云霞。

　　“那自然是来寻姐姐的。”

　　“你寻我作甚？”

　　季嫣却忽然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姐姐如此身份，却不曾告知我，我还是从圣上那里听来的。”

　　君卿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这一路进长安情况特殊，我也不曾告知旁人。圣上与你说了些什么，是他让你来寻我的吗？”

　　季嫣拉着她往屋内走：“是我今日陪母亲入宫，圣上召我聊了几句，提起说永宁公主已至长安，生怕公主待得不适，让我来作陪。”

　　“我一听此话，哪里肯？让我陪公主待在那终日都见不到几个活人的宫里，还不让一剑杀了我来得痛快！”

　　季嫣大喇喇坐下，给自己抬手斟了一杯茶牛饮完，还故意买了个关子，“结果你猜怎么着？”

　　君卿话听到此处，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季嫣见她不接腔，自顾自地往下说：“圣上看出我不乐意，便说，那永宁公主在城外还与我有过一面之缘，二人一起饮过酒呢！我这一听瞬间就对上了，这不就火急火燎地来寻姐姐了！”

　　君卿却是越听越心惊，原来那个时候圣上的耳目就已经跟着她了吗？

　　那再往前，和李凌在岭南的十年，是不是也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李凌偷偷将自己送出宫，如此看来，更像是他看儿女们小打小闹的一场玩闹。

　　季嫣见她神色晦暗不明，暗自思量自己是不是那句话说得不妥，想了半天也没觉得哪里有不当，只以为君卿是不适应宫中的生活，担心圣上催她回去，便道：“圣上说了，如若你觉得宫外待得舒服，可一直待着，万不可不辞而别。”

　　“圣上心里惦记着你呢！”

　　君卿看了她一眼。

　　既然他告知了季嫣此事，季嫣必定会一五一十告诉自己，这是在变相地告知她，玩够了记得回来，他一直“惦记”着自己。

　　一时间屋内的几人都未开口，只是或沉重或担忧或不解的目光落在君卿身上。

　　静了片刻后，君卿笑道：“既然圣上惦念，那我也不多逗留，歇两日便回去。”

　　季嫣正愁着怎么拐着弯要告诉她，圣上最后还提了一嘴公主回朝典礼将至，未曾想她自己先提了，当即松了口气。

　　“姐姐这两日可有什么想去想玩的，妹妹我必定奉陪！”

　　君卿笑道：“之前听你提起季氏一族的那些辉宏事迹便好生敬仰，不知我可有这份荣幸能去你府上见一见，那传闻中的大人物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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