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月亮偷给你

　　回程路上，沐知然不如来度假村时兴致高昂，耷拉着脑袋，一个人窝在副驾驶位置上，眼神迷离，似乎在思考什么。

　　“怎么了？”瞳仁滑至眼角，目光投向她，沈清规柔声问道：“不高兴？”

　　“不是……”沐知然挪了下位置，坐正起来，“可能这三天，和做梦一样……”

　　“如果你想，我们再过来，或者去其他地方。”沈清规笑了笑，唇角上扬的弧度异常温柔。

　　沐知然怔怔地看出神，片刻才收回目光，陷入沉思。

　　桃幺的三连问让她恍然大悟，不得不细思之前的种种，重新审视她和沈清规的关系，或者，应该说她对沈清规的感情……

　　感情……

　　是啊，沐知然微勾起的唇泛着酸涩，她对沈清规萌生出占有欲，可这源于友情上，还是……

　　沐知然抿紧唇，她突然不敢进一步细想，这个“不敢”就将所有弯弯曲曲的心思大门关上。

　　回到榕城，十月份的榕城秋高气爽，是沐知然最喜欢的季节，一件短袖一件薄外套就足够。

　　然而沈清规就头疼了，她看着镜子中深深浅浅的痕迹，无奈勾唇，眼眸一抬，透过镜子里看见罪魁祸首正晃着脚丫子趴在床上玩手机。

　　沈清规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拜托陈婉再替自己两天班，没一会对方就回了信息，是一条语音。

　　贴近耳朵的手机传来陈婉哀怨的声音，“清规，你在外面好潇洒的，你还记得那年榕城市医院的陈婉婉吗？”

　　沈清规抿唇，嘴角微微向上，指节分明的手敲敲打打。

　　沈清规：给你带了土特产。

　　陈婉：行吧行吧，我还要一杯咖啡。

　　沈清规：好。

　　放下手机，沈清规关上浴室的门，水声从浴室内汩汩传出。

　　床头灯温馨，泛着淡淡的光晕，沐知然听见浴室落锁的声音，放下握了一晚上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是黑色。

　　-

　　三天后，清晨。

　　沈清规吃完早餐，抬眸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微微叹了口气，将两个奶黄包盖上，思考着改天是不是应该买个保温器。

　　开车到医院，顺路给陈婉买一杯咖啡。

　　沈清规平素起得早，如果院里不忙便会在家晨练，今天如往常早起，不过因连着五天没上班，今天撑了会平板支撑就过来上班。

　　入科室，办公室阒其无人，沈清规将咖啡放到桌上，打开电脑浏览在院病人。

　　在院病人三十四人，没有自己主管的病人，而姜素出院也有些天，出院那天陆青泖还特地发来信息，一方面表达谢意一方面邀请她有空到黎市游玩。

　　将病人病情大致浏览，了然后关闭界面，沈清规刚起身，护士就喊着进来，一瞧见她，慌忙拉着她的白大褂袖子往外跑。

　　“怎么？”沈清规踉跄前行。

　　“产后大出血。”护士疾步在前，话落，沈清规便跑起来。

　　“哎……沈医生。”

　　到产房的时候，赵蕊正在给产妇上宫腔球囊。

　　“赵主任。”沈清规打了招呼，后者全神贯注只轻微点了下头。

　　球囊上好之后，仍有鲜红色的血从管子里流出，不一会就铺了计血盆的底。

　　“主任，血压还在下降。”

　　“欣母沛再上，准备术前。”赵蕊冲着护士喊道，扭头对沈清规说，“你帮我盯着，我去谈话手术。”

　　“好。”

　　赵蕊出去之后，沈清规快速翻看病历，化验单，查看分娩信息，而后开始检查产妇的身体，一番之后排除软产道出血、凝血功能障碍，还是子宫收缩不好引起，她轻轻蹙眉，计血盆上的出血量已经快达两百毫升的刻度，赵蕊还没回来。

　　沈清规转身快步离开，一到产房门口，有家属便跪着央求，有家属质疑不惜出手。

　　沈清规上前一把挡在赵蕊面前，音色清冷道：“你们先冷静一下。”

　　赵蕊拧着眉，迫切道：“我已经把产妇情况告诉你们，现在需要一个能签字做决定的人。”

　　原本喧闹的门口一下子静下来了，沈清规在心里冷然一笑，“她老公呢？”

　　“在……工作。”

　　“产妇的妈妈呢？”

　　“这里，我在这里。”从角落里伸出一只手，肤色暗沉粗糙，十指布满皲裂口，沈清规微怔，随即道：“你决定。”

　　“我……”

　　“她妈不识字，没文化，你们说的她也听不懂，你让她决定个啥。”

　　“还不是任你们宰割。”

　　“对啊对啊！”

　　沈清规眉目一压，眼里透着清冷，不再多说一句，她轻轻扶住女人，将她带到一旁，眉梢带着一丝温柔，低声在她耳旁说了几句，没一会，女人含泪点下头。

　　沈清规拿过印泥，玉润的手指指向签字地方，看着女人颤颤微微按下手印，她柔声道：“好。”

　　随即，两人迅速转身入手术室。

　　手术开始，瞬间点开的无影灯刺眼得让沈清规微眯着眼睛。

　　赵蕊动作迅速切开皮肤，执刀的手稳稳当当一层层入腹腔，“沈医生刚才和她母亲说了些什么才肯盖手印？”

　　沈清规配合地提起止血钳，淡淡道：“我告诉她，患者签字的授权委托人是她。”

　　“不是她先生。”

　　赵蕊一听笑出声，“血脉相连。”

　　只露出一双明眸的沈清规点头道：“是。”

　　手术结束后，病人安全回到病房，赵蕊在手术室门口交代术后情况。

　　沈清规目光轻轻扫过角落里默默无言的人，一身洗得发白的衣裳罩着瘦骨嶙峋的身躯，白色老式衬衫，黑色布裤，耐磨的帆布鞋，梳着大麻花辫子，裹着银丝，之前暗淡的双眼随着赵蕊的讲述逐渐变得炯炯，紧紧拽着裤缝走线的手渐渐松开，如树皮般的双手让沈清规注视许久。

　　从手术室回到科室的路上，沈清规掏出手机，消息列表一排下来都是未读提醒，简单回复几条紧要消息之后，往下滑，目光倏地落在沐知然的头像，聊天内容还停留在昨天沐知然发的“好哦～”

　　发了一条消息，聊天框就上升到第一位，犹豫几秒，沈清规将沐知然置顶聊天，而后手机放入白大褂。

　　进入科室便瞧见陈婉正嘬着咖啡，桌面上叠了一摞病历。

　　“手术顺利？”

　　“嗯。”

　　陈婉一推桌面边缘，办公椅咻地滑到沈清规面前，“你说这年头，躺在生死关边缘，不关事的七嘴八舌，关事的没见着影，自己做不了决定，能做决定的唯唯诺诺。”

　　沈清规不语，目光投向窗外，阳光很明媚，明媚得似乎照进心底深处，赶走黑压压的灰霾。

　　“你发什么愣？”陈婉扯着她的白大褂，“你在听我说话吗？”

　　“听到了。”沈清规回过神，半带轻笑道：“土特产放你柜子。”

　　“好～”陈婉瞬间转移注意力，“好玩吗？海边。”

　　沈清规轻轻点了头，不禁想到沐知然喜悦的神情，一瞬眉眼带上柔意，眸光流转间，似拢了半世江南烟雨。

　　陈婉一瞧她少有的模样，打趣道：“和喜欢的人一起去海边？”

　　“嗯。”

　　“啧，那蒋牧估计有的伤心，你这两天没如期上班，他还跑来科室，想约你出去，嗯……就我们上次饭堂里说的郊外。”

　　沈清规轻蹙了眉，说实话，对于这件事，只要蒋牧没有直言喜欢，沈清规都不会自作多情去挑破，一方面相较于沐知其，蒋牧更善于揣摩心思，另一方面和她家庭有关，也来源于她心底深处的自卑，因此从不相信有人会爱她，哪怕是沐知然，她奢求过和沐知然在一起，却从未想过沐知然会爱上她。

　　所以这件事只能继续温吞着。

　　-

　　午后。

　　沐知然登上网站想找点素材，包罗万象的图片里，沐知然一眼看到图片中的配文，顿时失去找素材的心情，掏出手机浏览起菜市场，刷刷刷加入购物车，下单付钱，一气呵成。

　　半小时后，开门取了外卖，整整一大袋，沐知然心里雀跃，哼起小曲。

　　将肉类菜类海鲜分开，沐知然先把大骨头入锅小火熬，接着便依次处理蔬菜和海鲜。

　　处理海鲜最令人头疼，沐知然一手小心翼翼揪着虾须，一手拿着剪刀剪虾须，正处理得心惊胆颤，放在客厅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如黑夜寂静无声的地方投入一颗bomb，沐知然手抖地把虾丢得老远。

　　沐知然：“……”

　　叹了口气，将手简单洗了一下便转身去拿手机，手机屏幕跳跃着特殊的备注名称。

　　沐知然划开，放了外音。

　　“沐知其，你最好有事找我。”她一边说，一边蹲下来将地上的虾捏起，“我在忙着呢？”

　　“你在忙什么？你这日子都过得乐不思蜀了吧？”

　　“哪有！”

　　“嘿，别说没有，你说你这石膏都拆了一个星期多了吧。”

　　“对啊，怎么？”

　　“什么时候回家？”

　　沐知然一怔，手上的动作顿住，捏着虾须的手松了几分，虾顺势落入水中，溅起少许水花。

　　她回过神，“知道了，快回去了，我到时候和沈清规说一下。”

　　“嗯，到时候可要好好谢谢人家，就你这德性肯定给她添了不少麻烦。”

　　“瞎说。”沐知然将所有的虾过水后倒入沥菜盆内，丝毫没有注意到，在上一秒，屋子的门被悄悄关上。

　　等所有菜品都准备好，锅中的大骨头也被熬成一锅浓汤，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味。

　　沐知然将菜品一一摆上桌，顺势抬眸看了一眼闹钟，嘟囔道：“都六点了，月亮怎么还没回来。”

　　想打电话给沈清规，又怕她有事在忙，等了些许，等到沐知然饿得不行，馋着锅中的美食，她掏出手机，犹豫一秒，按下按钮。

　　嘟声响了十来秒，电话才被接起，沐知然腆着脸问，“月亮，你还在忙吗？”

　　电话那头传来微哑的声音，“没，回来了，在楼下。”

　　“好哦～”沐知然欣喜，“等你回来哦。”

　　“嗯。”

　　沈清规挂断电话，抬头望着林立的楼房，做了一个多月的梦，该醒了。

　　不过一趟电梯的时间，沈清规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插入钥匙拧开。

　　门一开，沐知然正坐在餐桌旁布菜，热气腾腾的锅底，雾气氤氲缭绕，房间弥散着大骨浓汤的香味。

　　“沐知然。”

　　“月亮！你回来啦～”沐知然闻声起身，眼里亮亮的，愉悦的声音混着火锅的烟火气息，沈清规动容，嘴角噙着笑，“嗯。”

　　“我弄了火锅，快快快，快过来，好饿的。”

　　“好。”

　　两人相对而坐，锅底沸腾，冒着热气和咕噜的声音，沐知然夹起一块熟肉放到对面的碗，眉眼带笑，“月亮，快吃快吃，这个肉我特地多叫了一份，很好吃。”

　　“好。”沈清规动筷，确实肉质鲜嫩，再配上火锅底料，胃口瞬间被打开，“怎么想起吃火锅了？”

　　沐知然一听，不好意思道：“原本想着找点素材作画，但是在网站上看到一张插图，就馋嘴了。”

　　“小馋猫。”

　　沐知然下唇一推上唇哼唧道：“最主要是，它说的很让人心动啊。”

　　“什么？”

　　“如果，你能赶上这个冬天开始，和我一起吃火锅看电影喝奶茶，那这即将来到的冬天一定很美好。”

　　“沐知然……”沈清规下意识捏紧筷子，幽幽眸色藏着万般柔情。

　　“所以，我就得吃顿火锅，赶在这寒冷冬季来临之前……”和月亮吃顿火锅。

　　沐知然没办法再否认沈清规在心里的位置，虽然还没想清楚这情愫源自什么，但总觉和她相处再多一点，留下的回忆就多一点，特别是刚才沐知其打来电话催促她归家。

　　说到这事……

　　“月亮……”沐知然将筷子放下，抬眸注视着对面的人，火锅浓浓的热气扑面而来，水汽蒸腾中模糊了沈清规的眉目，“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话落，沈清规心头一紧，握着筷子的手添了分力气，指尖泛白，“你说。”

　　垂眸注视着碗中的牛肉片，质薄鲜嫩，动筷缓缓将肉片送入口中，细嚼慢咀，直到口中的牛肉成沫失了味道，沈清规才慢慢咽下。

　　“月亮。”沐知然心虚，盯着锅中不断冒着咕噜泡的浓汤，缓缓开口，“我的腿已经好了。”

　　“嗯。”沈清规轻轻点了头，低垂的眉眼快压不住心中的猛虎。

　　“原本应该回家的……”沐知然腆着脸继续说道：“但是……刚和沐知其吵架了……”

　　沈清规倏地抬起头，“所以？”

　　“好月亮～”她软了声音，糯糯道：“我不想回家，你可不可继续收留可怜无助的我，一段时间？”

　　同样的话，一字不落。

　　压不住的笑意染上嘴角，清浅的眸子蒙上一层水润，沈清规勾唇，“沐知然，公寓房门留下的指纹，只要在一天，这里，你随时都可以来，也随时都能住下，想住多久都没问题。”

　　盘绕在心头不知如何开口的事被轻易解决，沐知然欣喜不已，“月亮，你真好～”

　　“别贫，快吃。”

　　“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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