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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职位分设之后,袁风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一天区环保局局长齐雁飞打过来电话,说想与他聊聊。
袁风和他平常没有什么交往。虽说都是老陶分管的部门,偶尔在一起吃顿饭喝场酒,但属于酒罢人散型的,齐雁飞连区里的领导都不放眼里,部门领导就更不往眼里夹了,袁风只有敬而远之。电话里老齐问你的局也进行职位分设了?把黄简磨成了党委书记?袁风说刚刚宣布。老齐说总算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个作伴的。袁风说我要向你取经学习。老齐笑着说老邵厌烦谁,就把谁的权力分散掉,我是第一,你就成了第二,我俩成了同病相怜的难友,说学习也是相互学习。老齐说完爽朗地笑,笑声让电话那头的袁风头皮发麻。说老邵也是,何必放屁脱裤子多此一举?如果对谁不满,完全可以把他调离就是了。老齐说我是老邵不喜欢的那种,他又没法我,只有把我手里的权力消弱掉。你呢,据我观察,不光是领导喜欢不喜欢问题,是某位领导想用黄简对付你制衡你。袁风骂道:这个官当不当无所毬为,免了,不就给他们腾出位置了吗?老齐说当下的情况你还看不出?给谁戴乌纱帽好戴,摘掉谁的帽子不好摘,摘了,这个人就成了光脚丫子,光脚的什么都不怕了。袁风说我请你吃饭。老齐哈哈笑着答应了。
两人找了一个僻静的包间。碰了三杯酒,老齐说以前我是区里的明星人物,如果哪个单位的领导不听上面使唤惹他们厌烦,又拿这个领导没有办法的时候,大家就会议论,说谁谁怕会成为老齐第二,议论了那么长时间,不幸议论成了你。袁风说你是有个性的人,领导都惧怕,我是人家捏出来的软柿子。虽单位都进行了职位分设但性质不同,我哪能与你相提并论呢。老齐说我俩都有软地,我呢,是歪嘴骡子卖个驴价钱,吃亏在嘴上;你呢,是走路摸着屌,吃亏在胆小怕事上。袁风觉得他的话话糙理不糙,把酒杯一字摆在面前,倒了满满六杯酒,说一语道破梦中人。这六杯酒是我老袁有幸结识你的结识酒。说着端起酒喝,老齐按住他的手,说想不到你还这么英雄豪气,酒场上只要感情有,喝什么都是酒。老齐把酒重新倒回到酒壶内,拿起酒壶倒了两杯七分酒,两人碰过喝下。
窸窸窣窣说了一些面上的话。老齐感叹说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我这辈子是入错了行。袁风问为什么?老齐脸上有一丝自嘲的表情,说不管别人怎么议论我,我有自知之明,自己的性格脾性都不适宜做这一行的。官场有官场的规矩,有些是放在桌面上的,有些是放不到桌面上的,放到桌面上的,只要按照规矩做就能成为合格的领导,但放不到桌面上的,里面的学问就大了。不是我没有悟性,里面的东西悟不出,而是悟出了骨头里长着一根逆骨,不愿意那么去做。久而久之下面的领导不喜欢我就在所难免。
袁风给老齐敬了一杯酒。说我的为人做事风格与你相比,走的是另一条路,我的起点低没有背景没有靠山,知道任何从树上掉下一片树叶,砸在头上就能砸出血洞,所以小心对待周围每个人,不说过头话不做过头事,对待领导更是走一步跟一步,但就是这样也没有得到善报。下属一个叫大江的职工升迁没能如愿,会场上撕过我的述职报告;区长堂妹觉得对她处理不公,当着局班子的面顶撞我,让我下不了台。这些我都没有在乎,我想不通的是区里的领导,我对他们的迎合达到了割屌敬神的程度,最后他们还是把我当成了软柿子来捏。袁风说这些,眼里有点点泪花。
老齐倒了两杯“汽车灯”酒,与他碰过仰头喝下。看袁风还在情绪里,笑着说与其在过去的毬疼蛋痒里找苦,不如在眼前的酒杯里找乐,喝酒!袁风一连饮了三杯酒,有些醉意。自言道我老袁虽不是官场上左右逢源,但也不至于窝囊到做人家的垫脚啊!说话时又自饮了两杯。老齐绕到他面前按住他的手,说兄弟何苦这样自伤呢?凡事想明白了,就按明白的活。袁风说问题是我不明白。老齐问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袁风说我真的不明白。老齐喝了一杯酒,用手弹着桌面似笑非笑,停了一会儿,说我就班门弄斧给你批讲批讲。
老齐大讲他的“为官经”。说官场是个随大流的地方,无论做什么事请只要跟随大流走,就不会出问题。官场又是个“欺生”的地方,初涉官场资历浅根基不牢,无论工作如何努力,在表彰和荣誉面前大都要靠边站,因为这些表彰和荣誉,往往不是对某项工作的肯定,大多是对某个领导的奖励,或领导实施的一种平衡,这就是“欺生”。官场还会“捏软”。据他观察领导通常在两种情况下会“捏软”:一种是想杀鸡给猴看。当下的工作不是领导们坐在主席台上发号施令就能完全解决的,有些共性问题涉及机制体制,有些涉及层级和流程,都知道船弯在哪里,又无能为力解决,而政府的很多工作都是跃进式推动型,不容讲时间讲价钱,如果工作出现搁浅或停滞,领导就会急头怪脑拿下面“说事”,“说事”就说相对软的那个,所谓的杀鸡给猴看。另一种是“树威”需要。某些领导为从一个侧面显示一下自己的强硬,时不时在满筐的柿子里找软的捏一捏,软的那个就做了领导增高的垫脚石。
袁风从心里升起一丝敬佩。给老齐敬了一杯酒,笑着问我算哪一种情况呢?老齐说你属于我说的两种情况之外的情况。袁风问什么情况?老齐犹豫了一下,说你的软,不是人软,是过分谨慎,谨慎到演变成软弱了。老齐的话点到他的穴位上。袁风心里佩服嘴上不愿承认,却又想听老齐的点评,绕了一下说,我怎么有点听不明白?老齐说你这个人吃亏在总想把自己的那个圈都画圆,做四面净八面光的人,对上级对下属对同僚都想博得好感,该怒不怒,该威不威,一味好好先生,虽然得到一点虚名,也把自己搭了进去。都以为你有弹性有容量,把不敢倾倒的倒给你,把不该卸载的卸载给你。这样你人品的高地就成了人们倾泻的污水的低洼处,难怪下属有恃无恐撕你的述职报告,也难怪老陶敢在你的一亩三分地上刮风下雨,让你做了我之后的第二。袁风说难道我低调为人,谨慎做事成了错?老齐摇了摇头,说关键是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把握个度,超过了度就发生质变。谨慎做事在那个度内,别人会当成心细、周全、克己;过了度,就成了胆小怕事,甚至误为软弱。袁风也无奈摇摇头,说我其实被当成了软弱可欺了。老齐咂咂嘴,说官场不养有人性的官,有人性的往往没有好下场,像我。但在官场混,没有一点个性,反被误读成能力不够的表现,所以偶尔露峥嵘表现一下显示一下,也是非常有必要的,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护身的铠甲。如果老邵认为你敢踢敢咬,该闯红灯就敢闯红灯,不会轻易在你那里进行职位分设,老陶更不会敢鼓动黄简与你扛膀子。袁风说我现在就是给了他们这种印象。老齐说亡羊补牢犹未晚也。袁风问怎么个补法?老齐奸笑了一下不再说话。看袁风低头心事重重,停顿了一会,主动开腔说,既然老邵和老陶都认为你的头好剃,剃了也就剃了,但你要给他们感觉到剃了不能白剃,你老袁不是蹲着尿尿的。袁风摸了一下脸,说毕竟他们都是领导,尤其老邵还是一把手,“戴帽”和“摘帽”在他那里就是一句话,别上树没有掏到斑鸠,却被马蜂蛰了一头疙瘩。老齐一脸不屑说,当领导的都知道找软柿子捏,杀鸡儆猴,你怎么不能行而效之?袁风抹了一下脸,问怎么行而效之?老齐问老邵和老陶相比,谁算软柿子?袁风说当然是老陶啊。老齐说就从老陶入手给老邵看。袁风一下子明白了。觉得老齐对官场的道道摸得透透的,却走的是旁道,笑着说你真的很另类啊。老齐仰着头笑个不停。
袁风回到办公室,把老齐的话品了又品,觉得他的话好像有备而说。
老齐对老邵有意见,话里有鼓动的意思,但他的话也不无道理,自己之所以走到这一步,很大成分是老陶的原因。老陶既然不从工作的角度出发去职位分设,说明分管工作的好与坏无关紧要,那么自己就不需喘着粗气拉车,更不需为他装点门面,而且有必要拉拉倒车,让城建工作拖一拖全区的后腿,对老陶是一个提醒,对老邵更是一个提示:在职位分设之前城建工作是什么状态,分设之后又是什么样的状态,两下一对照便不言自喻。且还可以踩踩老陶的刹车,让他在即将到来的市区换届中处于被动,至少城建工作这一块出了问题,等于给他按了暂停键。反正自己是王瘸子的腿就筋了,工作的好与坏无所谓。
袁风把乔福长叫到办公室。说你和小凌的事,我心有余而力不足,让小凌背了一个处分。但大江却因祸得福,要调他去区委办公室工作,老陶已经电话通知了我。乔福长从沙发上猛地站起来,挥了一下胳膊想说话,没有说话。袁风说你的心情我理解,这种情况搁在谁身上谁知道疼,说句实话,我当局长的也未必能有你这样的涵养。乔福长低头吸烟。袁风不经意翻着报纸,瞥了他一眼,正好反说道:福长啊,作为兄长奉劝你几句,人在屋檐下该低头要低头,老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大江抱的是上面的粗腿。乔福长吸了半支烟,情绪比刚才平静了许多。袁风从桌柜里拿出一包包装精美的雪茄,扔到他面前,说这烟是别人出差回来带给我的,我嫌劲大一直没有抽,你尝尝。乔福长把手里的小半截烟深吸几口,摁灭在烟缸里,把雪茄点上吸了三口,开始咳嗽,就停下来拿在手里。袁风说有时候你要想开,有些事情上面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诸葛寺村上访不断,成了区领导最头痛的事,安排大江去党委办公室工作,在某种程度也是照顾大江父亲的情绪,目的是让他停访息诉。
袁风这么说,乔福长心里更不是滋味:都知道小凌的堂哥是区长老凌,大江的父亲是村里的干部,小凌与大江相比本不在一个级别上,但较量的结果是,大江不仅把小凌捎带上背了处分,而且还摇摇身进了区委重要部门,犹如打过他的左脸,又打了他的右脸。乔福长拿着手里的雪茄用力吸了几口,抬起头看了看袁风,无奈地摇了摇头。袁风把报纸放下,说这种事情嘛也不能一味怪罪邵书记,兴许是身边的歪嘴和尚念的经。凌区长虽说是小凌的堂哥,越是亲戚越要避嫌,不便在这件事上说三道四,区里难免还有与凌区长抵头唱反戏的领导,趁虚在邵书记耳边嘀咕。乔福长听懂了局长说的那个嘀咕的人是老陶。
袁风之所以要把老邵从这件事上摘出来单独说老陶,是权衡过利弊的:他在仕途上还有长的路要走,不能像齐雁飞那样无所顾忌绝了后路,老邵是一把手,纵然对他有诸多不满,却不能使出来,除非从心底想彻底离开官场。老邵不是可有可无的摆设,在煤都区这个巴掌大的地方,只要在仕途的路上走,就要爬他的雪山过他的草地。老陶就不一样,老陶不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像老陶这一级的领导,离开了地球照转。
乔福长说想想这件事肚里憋屈。大江和我在一个单位工作,大江不来上班,还在下面使反劲做小动作,结果被重用,而我在拆迁办累的毬长脖子细,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却落到这种地步,不知道领导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袁风说我是局长看在眼里;看在眼里也只能看在眼里,不能替你解决个人的实际问题。我和你落的下场不是一样吗?蛮着劲拽磨拉车,最后还不也是挨了一磨杠。乔福长从局长的话里得到一丝鼓动,把雪茄往烟缸里一跐,骂道:这活以后谁还毬干!袁风眯着眼说想歇就歇歇吧,歇了也好,让领导们知道我们重要性。我们不是坐在岗位上两根指头揉面,磨洋工哩。乔福长说扶辘轳不扶井绳的事谁都会做。
乔福长回到拆迁办开会。说拆迁的工作是政策性业务性很强的工作,宁愿慢一点拖一点,不可有纰漏和失误,谁出了问题谁负责。这么一讲,大家都清楚主任的用意,把拆迁的进度缓了下来。拆迁办松松垮垮不在后面催着,村里的拆迁便停了下来。拆迁本身就是推推动动拨拨转转的工作,拆迁办在上面一打滑,村里的拆迁完全陷入停滞状态。
村里的拆迁影响到旧村改造的进度。老梅犯了愁,给村里打电话问原因,苗得雨说不是村里的驴不走了,是拆迁办的磨不转了。这件事需要找老陶协调,他分管这项工作。老梅又给老陶打电话。老陶说拆迁是归我分管,但直接负责的领导是袁风,要想把这项工作向前推进,隔不了他的手。老袁最近对我有意见,啥事都打别。老梅说我给老边打电话,让他给老邵施压。老陶说我个人认为这种办法不妥,老边毕竟是□□,留着关键时候协调大事吧。老梅问下一步怎么办?老陶说最好的办法是你亲自出面,把相关领导召集在一起吃个饭。以你现在的影响,这样的饭局很容易召集,只要抓住邵书记,下面的事便迎刃而解。老梅就按老陶的主意设了个饭局。
参加饭局的有区委书记老邵、副区长老陶、局长袁风。老梅本想一船撑的,连区长老凌也在所请之列。征求老陶的意见,老陶说这样做效果不好,老邵和老凌虽说能坐在一条板凳上,但不能代表两人对什么都不在意,不如把两个人分开宴请,把聚光灯打在一个人身上。龙多了不下雨,不下雨在心理上,都成了龙,谁还去下雨呢?老梅就只请了老邵一人。老梅为显示对老邵的重视,没有打电话亲自去老邵办公室面请。老邵问参加饭局的范围,老梅说小范围的,除了老陶还有城建局老袁和党委书记老黄。老邵说老黄就不要去了,老袁一个人能拍板。老梅把黄简抹了下来。老邵这样做是怕刺激到袁风,毕竟职位分设之后还没有平衡住他。
老邵走进饭店,老梅和老陶已等在包间。老邵拿眼一轮,发现袁风没有到场,这种情况不正常,作为一把手在饭局上是不等下属的。老邵把椅子拉开坐下,态度和蔼问老袁怎么没有来?给他打电话问问走到哪里了?老陶拿出手机拨号,连拨了三遍,袁风没有接,老陶无奈举了举手机。老邵说这货怎么会这样呢?说着拿起自己的手机给他拨,袁风接了。老邵说怎么能这么忙?我和老陶已经等你小半天了。口吻里没有丝毫的责备。袁风说我正打算向你请假呢,身体有些不舒服。老邵说这酒场是给你摆的,你不来算什么?袁风说我马上到。老陶被电话弄了大花脸,木楞着脸很长时间,说老袁对我有意见。老邵说是人都有情绪,慢慢就消化掉了。
袁风赶到酒店时候,老梅和老陶已经相互敬过酒。老邵把袁风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说你没有到场,这满桌子上的菜没人动一筷子,单等你剪彩我们才敢吃。把袁风说得有些惶惶的,倒了三杯酒,说自罚三杯,喝下。老邵从桌子起了一筷菜夹到袁风的面前,说算作你剪彩了。其他人拿起筷子开吃。
大家埋头吃了一会儿,老梅站起来给袁风敬酒。说我给你敬三杯酒有三层意思:第一层我曾是你的臣民,你做镇党委书记的时候,我就居住在那个镇,只是无缘认识你这个父母官,今天认识三生有幸。第二层你当了城建局长,为诸葛寺村的开发改造出了那么大的力,做了那么多的事,钦佩已久却没有当面感谢,今天借邵书记提供的机会,了却了夙愿。第三层今后的诸多工作需要仰仗袁局长,请多多赏脸。袁风仰头把酒喝下,喝过一杯把酒杯倒置过来,显示对老梅的豪爽和诚意。
老梅敬过酒,老陶站起来给袁风敬酒。老邵摆了摆手,说你俩狗皮袜子没有反正,何必在乎这个点呢,要说敬酒我得给老袁敬三杯,为我扛了那么多事出了那么多力。老邵借着敬酒,把话题绕到职位分设上,说城市建设任务重,点多面广,不能把责任全部压在你一人身上,职位分设的初衷是替你分忧,当然也是一种尝试,既是尝试就不会一成不变,适合了就往前走;不适合还会拐回头等等。袁风听明白里面的意思,拍着胸脯说你是书记,你让我喝几杯我就喝几杯,绝对得服从。老邵倒了浅浅的三杯酒,有怜惜之意。袁风有些感动,自己拿起酒壶把酒杯添得满满的,一饮而下。老邵笑着说喝酒看工作,老袁如此大气,什么工作交给都放心。
老邵敬过酒,老陶站起来,说少喝酒不能少过场。要给袁风敬酒。袁风坐在椅子上不动,也不去接老陶手里的酒杯。老陶把酒杯端起举在半空中无比尴尬,木木站了一会儿,说给邵书记面子,给梅总面子,为什么不能给我面子?袁风要蓄意对老陶耍性子,让老邵感觉到他在这件事的不满。不接老陶打的电话;不喝老陶敬了酒的,是把老陶当成软柿子捏给区委书记看的。
老梅出来圆场。说邵书记说了,喝酒看工作,喝这杯酒岂能比拆迁还困难吗?袁风阴阳怪气说这酒喝得心里不踏实。仍坐在椅子上不起身。老梅看不惯袁风的作派,说能有多宽的河趟不过去?工作上的事再大,比起兄弟们感情都是鸡毛蒜皮。老梅的话等于把他俩之间的矛盾挑了明,让老陶更加尴尬。老陶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老袁咱俩中间能有什么呢?敬杯酒不至于喝下心里不踏实吧?老邵看两人的话里带着火药味,忙出来和稀泥,说得了,老袁身体可能有问题,我替他把这三杯酒喝了。老邵去端桌上的酒杯,老梅站起身抢了酒喝下。袁风仍一副漠然的样子,翻眼看屋顶的吊灯。老陶把手里的酒杯重重放在桌上,说老袁我在你的眼里可以屌毛不是,但邵书记也不能入你的法眼吗?你真把自己当成一根葱了。袁风也斜老陶一眼,把头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语说,佩服啊,戏都演到邵书记面前了。一下把老陶激怒了。拍着桌子说你今个把话说清楚,我怎么在邵书记面前演戏了?袁风不紧不慢直起身子,不像老陶那样激动,口气平缓说你别玩心眼了。打盆说盆摔罐说罐,我俩的事为什么要故意把邵书记拉进来?老陶嘴唇抖动,指着老袁说你心里阴暗。袁风腾地站起来,说我心里阴暗?你做了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到头来反倒拉一耙。老陶,我俩是同期的镇党委书记,智商情商再低不至于低到你把我卖了,我还帮助你数钱吧?老陶想不到他会当面弄这一出,气得暴跳如雷。说正因为我俩是同期为官,我才对你的所作所为一退再退一忍再忍,你不要得寸进尺,更不要生产错觉,觉得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袁风无所惧怕,说我问心无愧。
老陶恶狠狠瞪了一眼,沉默了足有三分钟。想把心底的火往下压,却越压越控制不住,脱口便把袁风雇人送花作践他的事讲了出来。说老袁啊老袁,抛开我是你主管领导你心里认可不认可不说,抛开我俩镇党委书记时之间那些明争暗斗不说,就我俩在煤都区共事这么多年,有多少过不去的坎趟不过去的河,干吗非要给我弄这一出?把你的手放在胸脯上问问自己,真的问心无愧吗?为官要厚道做人更要厚道!老陶说完愤愤然,本是想吸烟,伸手却下意识触摸到酒杯,顺手把桌面上摆的一溜酒拿起来一饮而下。老邵没有说话,一直做局外旁观者,这时候站起来走到老陶跟前,把酒杯从他手里夺回来,似笑非笑对老梅点了一下头,说让你见笑了。老梅也回点了一下头。整个包间气氛骤然静了下来,却是异常压抑,空调出风口系的一条红飘带拍打着窗格,听起来格外刺耳。老梅喝服务员上菜,喝声里夹着粗气。
在老陶把雇人送花说出的一刹那,袁风心里微微抖了一下,不过马上恢复了镇定。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那么长时间,即便老陶有所闻,也是经过许多渠道听到的,口口相传的事情往往难以求证,他不必在乎。今天坐在这里就是故意为难老陶的,有一点故意拿老陶耍给老邵看的意思,让区委书记感受一下他也有山高水深,他也是煤都区里最难犁的一陇地,弄不好会撅断他们的耙齿,使死他们的牤牛。
过了一支烟工夫。袁风从椅子上挪了一下屁股,从容地清了清嗓子喝口茶,用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说,老陶,话说完了吧?说完我也说几句。老梅看两边的架势都不会轻易退让,怕这样下去都难堪,忙出来制止,说都在气头上,就不要说了。袁风说这话要说。既然老陶当着邵书记的面把什么都撂出来,我俩就当着邵书记的面把事情说清楚。老陶是领导我尊重你,但老陶你不能把我的尊重当成血口喷人的闸门,想开就开想关就关。老陶怒视着他,突然发现他如此淡定,反显得自己慌乱。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说老袁你的话简直让我无语。袁风说你的话更让我无语,一再口口声声说这件事是我作践你的,有证人证据吗?袁风猜定他提供不出证据,更不敢指正证人。老陶从黄简那里得到这个消息的,但面对袁风的发问,不能把黄简说出来,害怕老邵怀疑他们有同盟关系。老陶张大嘴说不出话,吸了一支烟镇定下来,说浊者自浊,我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给你费口舌。袁风嘴角挂着讥讽的微笑,说清者自清,我也无话想讲。两人都闷着头,或吸烟,或喝酒,不再说话。
老邵端起酒,说好端端的一桌菜,被你们俩吵得没有胃口。提议大家共同干一杯,相逢一笑泯恩仇。袁风晃动手里的酒杯,故作轻松说邵书记我斗胆给你做一次纠正,我和陶副区长的这点争吵,就是牙齿咬到筷子了,算不上恩仇。回过头看看老陶说,你说呢?陶副区长。老陶强作笑容,附和说那是那是。坐在椅上更难堪。袁风全然一副领导的样子,进退自如,感觉自己被他牵着鼻子走,失去了威严,肚里窝了一肚的火。
袁风的表现让老邵一惊。敢如此肆无忌惮视官场的规则如无物的人,绝不是擦擦鼻涕一边玩的角色。怪自己走了眼,不该拨动他身上的逆鳞。正思想开小差时候,袁风起身告辞,说他身体有恙先走一步。说完没等允诺,转身推开包间的门走了出去,只留了一副背影。
老陶对老邵的表现颇有看法。觉得今天他之所以要去迁就袁风,是为了平衡他俩之间的关系,心里便有隐隐的不快。老陶把酒杯举起来,说咱们把杯里酒喝下,散场吧。都同意,碰了酒杯,就散了。
老邵坐在车里回想发生的一切,感觉有些不对味。像这种饭局,以往谁的官职大级别高,谁控制着开始和结束的发言权。今天却倒置过来,被老陶和袁风撵着离席,心中虽怏怏不乐,想到煤都区大的局势还在他的掌控之下,便觉得这点小事不算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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