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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无一用是书生
而在洛二郎等人入宫后,洛神爱当即回府换衣,她提着官袍下摆疾步穿过回廊时,脑中已闪过数种面圣陈情的说辞。
洛神爱甚至准备好了翰林院修撰的印信,虽只是从六品,却也有直奏之权。
然而就在她即将踏出府门的刹那,洛二郎带着家丁拦在了门前。
“神爱,回去吧。”洛二郎负手而立,神色复杂。
洛神爱眸光一凛:“二叔这是何意?”
“你可知今日在朝堂上……已有谏官血溅金殿,陛下当场下旨,再有为姜家求情者,以同罪论处。”洛二郎压低声音:“陛下正在气头上,你此时进宫,无异于飞蛾扑火。”
“正因如此,我才更要进宫。”洛神爱不退反进,“二叔可曾想过,若任由陛下以莫须有之罪处置功臣,将来史笔如铁,我洛氏百年清名将置于何地?”
她故意提高声量,让周围家丁都听得清楚。这一招攻心为上,果然让几个家丁面露迟疑。
洛二郎脸色铁青,正要开口,却见洛神爱忽然侧身一步,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此乃先帝所赐通行令,可直入禁中,二叔若要拦我,便是违逆先帝旨意。”
这一着出其不意,让洛二郎猝不及防。就在他愣神的瞬间,洛神爱已闪身而过。
然而她终究低估了洛二郎的决心,只听洛二郎厉声道:“拦住大小姐!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家丁一拥而上,洛神爱无处脱身。
洛二郎夺过洛神爱手中的“通行令”,入手便觉不对——这令牌轻飘飘的,分明是木质。
他仔细一看,竟是洛神爱平日里把玩的桃木牌,上面还刻着桃花纹,哪里是什么先帝所赐的通行令?
“你……”洛二郎一时语塞,既惊又怒,却也不得不佩服侄女的大胆,在这等危急关头,她竟能临危不乱,想出这等瞒天过海之计,若非他及时识破,只怕真要被这丫头唬住了。
“好个状元娘子,连二叔都敢骗。”洛二郎将木牌攥在手中,语气复杂,“若是平日,二叔定要夸你机智过人。但今日之事,关乎洛氏全族性命,由不得你任性。”
他转头对家丁下令:“送大小姐回院,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洛神爱被家丁团团围住,却仍挺直脊背,目光如炬:“二叔今日拦我,他日必然后悔。陛下此举,寒的不仅是功臣之心,更是天下士子之心。”
“洛氏今日明哲保身,来日又有谁会为洛氏说话?”
这番话掷地有声,让几个家丁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洛二郎心中一震,却仍强自镇定:“带下去!”
望着洛神爱被护送离开的背影,洛二郎握着那方令牌,手心已被汗水浸湿。
他这位侄女,胆识才智皆不输男儿,可惜生不逢时,在这风雨飘摇的朝局中,这份聪慧反而成了最危险的利器。
他低声对管家吩咐:“加派人手看护大小姐,切记不可怠慢,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管家连声应下,心中却也不免为大小姐的铮铮傲骨暗自赞叹,可惜主母为姜家一事回了月氏求助,不在府内,不然……
洛神爱被家丁“护送”回院,院门在她身后沉重合拢,她站在满园春色中,却觉周身寒彻。
起初她尚存希望,以为三叔或母亲回府后必会放她出去。
洛神爱在院中来回踱步,将《景律》《谏疏范例》反复推敲,甚至拟好了三份不同角度的陈情表——一份动之以情,一份晓之以理,还有一份引经据典,专为应对陛下可能的各种诘难。
可日升月落,日醒月眠,母亲始终无消息传来,等来的只有洛三郎隔着门扉的叹息。
洛神爱扶着门框的手指微微发颤:“三叔也要我明哲保身?”
“非是明哲保身,而是留得青山在。”洛三郎的声音透着疲惫,“你可知燕无忧今日在宫门外跪了一日,此刻正受杖刑?陛下连武安侯府的颜面都不给了,何况我洛氏?”
无忧?!
洛神爱浑身一颤,原本镇定的面容瞬间失了血色。
是了,以无忧的性子……
洛神爱强自镇定,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发颤:“三叔,无忧她……伤势如何?”
“二十杖,行刑人未留余地。”洛三郎沉默片刻,“神爱,不是三叔不近人情,你且想想,若是连武安侯府都保不住的人,你又能如何?”
洛神爱缓缓滑坐在门后,指尖在冰凉的地面上划过。
她忽然抬头,声音带着刻意的哽咽:“三叔,神爱明白其中利害,只是无忧重伤在身,我若不去看她,实在良心难安。”
她故意让语气显得柔弱无助:“神爱答应三叔,只看望无忧,绝不多事,您若不信,可派心腹随行。”
门外的洛三郎沉默良久,他想起神爱与燕无忧、姜佑宸那两个孩子确实情同姐妹,如今姜家蒙难,他们已不敢再插手,此时燕无忧重伤在床,于情于理都该让神爱去探望。
“明日我派人送你去武安侯府,但你必须答应我,绝不进宫。”
“神爱答应。”她轻声应下,指尖却深深掐进掌心。
待洛三郎的脚步声远去,洛神爱立即起身。
她快步走到书案前,将早已写好的陈情表仔细叠好,藏入袖中的暗袋。
“明尘。”她唤来贴身侍女,“明日你随我同去,记得带上我那件月白披风。”
“小姐是要……”
“武安侯府距皇宫仅一街之隔,明日若有机会,我便从侧门溜出,直闯宫门。”
她抚摸着袖中的陈情表,眼神坚定:“这是最后的机会了,纵使拼着一死,我也要为姜家讨个公道。”
然而次日清晨,当她收拾妥当准备出门时,却发现洛二郎早已带着更多家丁堵在院门口,面色阴沉如水。
洛三郎站在他身侧,神色窘迫,避开了洛神爱投来的目光。
“二叔这是何意?三叔已应允我去探望无忧。”洛神爱心下一沉,面上却强作镇定。
“你三叔心慈手软,险些被你蒙蔽!”洛二郎厉声斥道,目光锐利地扫过洛三郎,“如今是什么光景?你还纵着她胡闹!一步踏错,便是将整个洛氏拖入万劫不复之渊!你担待得起吗?”
洛三郎面露难色,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在兄长逼视下颓然低头:“二哥……神爱也只是担心好友……”
“担心?我看她是想借机生事!”洛二郎冷哼一声,转而盯着洛神爱,“收起你的那些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借探望之名,行面圣之实!我告诉你,只要我还在这个家一天,你就休想踏出府门半步,给洛家招祸!”
见洛三郎不敢违逆兄长,洛神爱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悲愤交加,她不再掩饰,目光灼灼地直视洛二郎:“二叔口口声声为了洛氏,实则不过是贪生怕死,趋炎附势!眼见忠良蒙冤,却只知紧闭门户,苟全性命!”
“洛氏百年风骨,先祖铮铮铁律,到了二叔这里,竟只剩下了明哲保身四字吗?如此下去,洛氏不必等外力来摧,自身脊梁已断,何谈百年基业!”
“你……你放肆!”洛二郎被戳中痛处,恼羞成怒,脸色涨红,“来人!把大小姐给我关回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谁也不准探视!”
沉重的院门再次合拢,落锁之声如同敲在洛神爱的心上,她望着紧闭的门扉,忽然发起笑来,笑声凄清,带着无尽的嘲讽与绝望。
她缓步走向院中那棵最大的桃树,桃花开得正艳,灼灼其华,却映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洛神爱从袖中取出那份浸透心血、字字泣血的陈情表,就着廊下石灯,毫不犹豫地点燃。
火苗蹿起的瞬间,吞噬了墨迹,也吞噬了她最后的希望。
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喉间腥甜上涌,一口鲜血猝不及防地溅在烧焦的纸页上,将那点点墨痕和殷红一同化为灰烬。
明尘惊慌失措地冲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听见她气息微弱地喃喃自语,似哭似笑:“原来……百无一用是书生……满腹经纶……竟救不得想救之人……”
泪水无声滑落,混着唇边的血迹,滴落在泥土里。
后世记载,建平元年二月,佞臣章成上书,姜氏谋逆,帝怒,同日,姜氏全族入狱,同年二月十七,帝下令三日后斩首示众,当夜,牢狱失火,姜氏全族葬身火海。
墙面残存的字痕,是依稀可以辨认出的“冤!冤!冤!”
当前来调查的官员踏进这所牢狱,一具具烧成焦炭的尸身映入眼帘。
随行的仵作上前汇报,纵使是化成了焦炭他们也有法子验明正身,眼前的场景令人震撼,一牢房中紧紧相拥、融为一体的两具焦尸,更叫人唏嘘。
显然,在大火烧上来时,一人将另一人护在怀中企图用身体作为屏障,抵挡火焰,却还是尽被吞噬。
一旁的狱卒说明了她们的身份,罪人姜安的夫人秦明霜及其女姜佑宸,先前皇帝为了彰显仁慈,特与她们同宿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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