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人所纂撰的故事

　　小镇和城邦不同，晚间街道上的人很少，也不会多做停留。

　　里安舒展着四肢，伸了个懒腰，“我把葵纳奇的琴，留在了酒馆里。”

　　他指的是瓦雷斯城邦的酒馆。

　　“没事。”艾维斯说道，“我已经将他从钟塔的根脉中召回了。”

　　召回“无光的愿景”并不需要多么庞大的仪式，一个心念就行。

　　估计现在的葵纳奇应该还在那个山坡上发着懵。

　　“那口棺材，不需要回收吗？”里安不想称呼那种东西的全称，而是直白地表露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依照中央神殿的单独条例，所有从神殿借出的神器，不论使用后是否还具有价值，都应当进行回收，教廷主张应收尽收，避免存在历史价值的神器遗落他处。

　　“它是一次性用品。”艾维斯解释道，“就和神父送我们来这里的那封信一样。”

　　“当封存的人从里面走出之后，那截枯枝会被钟塔吸收。”

　　眼见里安还是带着疑惑，艾维斯只能补充道：“神父说的，用完了就不用管了。”

　　里安笑了笑，挤了挤眼睛，歪着头，“哦。”

　　他突然凑近艾维斯，胳膊肘搭在他肩膀上，下巴磕在自己胳膊上，像是在蛊惑一般说着：“神父还说些什么了？”

　　他的气息喷吐在艾维斯的脸颊上，弄得艾维斯很不适应，不过也没有推开里安，只是强装镇定，继续说道：“没了。”

　　“神父没跟你提起过我吗？”里安继续追问。

　　艾维斯脚步停下，弄不清里安到底在琢磨什么，不过还是如实回答：“提过。”

　　里安的眼睛瞬间亮了，他从艾维斯身上挪开，一脸期待地问他：“快告诉我，神父都是怎么说的？”

　　像个小孩渴望从他人口中听到父亲对自己的夸奖一样。

　　“他说……”艾维斯没急着说出后面的话，而是走近里安，揉了揉他的脑袋，又轻轻拍打了两下，然后凑在他耳边，用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说道，“不省心，麻烦，爱惹事。”

　　里安感觉自己耳朵在发痒，他偷偷看了艾维斯一眼，紧接着想起自己以前在神殿做过的破事。

　　弄坏了神像的一个脚，偷偷带着尤瑞亚走出神殿，在神父的茶水里乱加一堆东西……
　　这些，应该，也不算爱惹事吧，应该吧。

　　好吧，他得承认，他确实有些过分。

　　想到这里，里安的目光落在前方，一棵小灌木上，“神父曾经说过，我不具备成为王的资质。”

　　艾维斯拍了拍他的肩膀，“为什么这么说？”

　　“我不具备王的奉献精神。”里安表情拧巴着，情绪低落，“他说，我不是那种会为了不认识的人，而牺牲自己的人。”

　　“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因为门萨的王，要为了民众而牺牲。”

　　里安还没搞清这句话里的意思，他只是单纯的认为神父不认可自己。

　　“不是每个人都要成为王的。”艾维斯笑着捏了捏他的耳垂，弄得里安有些不自在，缩了一下脖子，“做你自己就好。”

　　艾维斯不老实的那只手在身后摩挲着，他几乎能捕捉到自己内心那躁动的来源了。

　　里安看着艾维斯的笑容有一瞬间晃神，在心里嘀咕他是不是给自己灌了什么迷药了，也没人说过公爵大人笑起来，这么地招人。

　　他深吸一口，慢慢呼出，扫清内心的烦闷，“也是，尤瑞亚比我合适多了，她一定能成为一位仁慈的王，就像历代的王那样。”

　　艾维斯不准备继续逗他了，看得出里安对神父的话很在意，“神父也说，你擅长换位思考，总是过多考虑他人的想法，容易忽略了自己。”

　　“他希望你能更多地关注自己。”

　　里安从萎蔫的状态恢复过来，嘴角的梨涡显露出来，“听着还不错。”

　　他也想起神父对艾维斯的描述，说他是一位对自己十分严苛的法官，不愿意自己的手下出现一桩冤假错案，总是把自己盯得很紧，几乎没有松懈的时候。板着的脸几乎成了他的象征，但凡多笑一笑，公爵家的门槛都得被贵族小姐们踏破。

　　直到见到艾维斯，里安才理解，神父说的一点不差，不过他还是把这些话按在了心里，没有向艾维斯透露半个字。

　　等到了广场，那个男孩还在整修石像，比起先前，石像上多了不少泥浆的痕迹，只是相较于庞大的石像本身，那点子修补实在是无济于事。

　　等他修好，不知道得花上多少个日夜。

　　“仅仅靠一个人的力量，是很难修好它的。”里安坐在男孩旁边，看着那堆石块，对男孩说道。

　　“对，修……不好。”男孩放下手里的石块，用两只沾满泥浆粘着几片干草的手，对着石像比划着，“它那么高，那么大，修好一点……下雨了，又坏。”

　　艾维斯用手掸了掸地上的灰，然后拍了拍手，坐在了他旁边。

　　“那，你这么努力去修好它，是有什么特别想实现的愿望吗？”里安问男孩。

　　男孩的脸上出现笑容，他看着天上的星星，像是想起了一段美好的记忆，“我想，见一见我的……爸爸……和妈妈。”

　　“嗯，爸爸和妈妈啊……”里安也看着星空，“说起来，我也没见过他们。”

　　“为什么。”男孩赶紧问道，过度好奇反而让他的话变得利索起来。

　　“我从一出生就和他们分开了。”里安耐心解释道，“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

　　艾维斯伸手拍了拍里安的背，算是安慰。

　　里安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男孩听到里安这么说，瞪圆了眼睛，像是找到了好朋友，“我也，和他们分开了，不过……知道……样子，妈妈，好看，爸爸……”

　　“嗯？”看他犹豫半天，里安忍不住投去探寻的眼神。

　　男孩憋了一会儿，脸有点涨红，“丑……丑的。”

　　虽然有些不地道，里安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合着是因为丑不好意思说，他还以为男孩要说什么呢，憋这么久。

　　男孩低下了头。

　　里安揉了揉他的脑袋，“没事儿，多大点事儿。”

　　为了分散男孩的注意力，里安说道：“忘了跟你说，虽然没有见过父母，我却有一个妹妹，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男孩抬起头，看着里安的眼神里满是好奇。

　　“她是一个很善良，很好很好的女孩，不论发生多么不好的事情，她都会说：‘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我经常被她鼓励。”

　　“在她眼里，每一个人都十分重要，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多余的，我们都在努力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这很可贵。”

　　里安不想再提太多，免得自己又深陷在回忆里，于是转移话题道：“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隼。”男孩圆圆的眼睛看着里安，接着说，“你呢？”

　　“我叫葵纳奇。”里安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艾维斯，“他是里维奇。”

　　“哦。”隼似乎才注意到他们俩人的着装，困惑于两人应该不是普通人，却对他这么友好，“衣服……好看。”

　　“你也很好看。”里安说道。

　　拿兽皮做衣服，确实非常帅气。

　　“别看我现在这样，我在之前可还做过一阵吟游诗人呢。”里安忍不住吹嘘。

　　“厉害。”男孩眼里闪着光，满是崇拜。

　　里安得瑟起来，他站起身，手摸向腰间，发现那把琴已经不在身上了。

　　他用鼻子呼出一口气，又坐下。

　　没有伴奏，吟唱的闲心都没了。

　　艾维斯立刻意识到里安这一系列动作表达的意思，说道：“等有机会，再买一把。”

　　说是这么说，想要在这座小镇买到里拉琴估计不太可能。所以里安也不是很在意，“没事，就当休息一阵，不用弹琴的日子。”

　　隼没有理解里安刚刚想要做什么，于是接着说：“我，打猎……很厉害！”

　　他嘴巴上扬，满是骄傲和自豪。

　　可没一会儿，他就拍了拍手上的泥，起身道：“我得走了，再晚爷爷该着急了。”

　　原来他还有爷爷照顾，里安这回彻底放心了，冲他挥挥手，算是告别，“嗯，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隼一溜烟就不见了身影。

　　里安两只手掌心撑着地面仰坐着，看着星空，“也不知道尤瑞亚现在过得怎么样。”

　　“不过作为王，应该至少比之前要自在很多吧。”

　　毕竟在成为王之前，连神殿都不能走出。拥有了王的身份，肩负了责任，应该至少会解除那些约束。

　　艾维斯知道一些事情，但他没有告诉里安。虽然没有见证前代王的陨殁，他也或多或少知道，成为门萨的王，那无上荣耀之下，并不意味着是件好事。

　　那不过是一首用自我牺牲巩固出的颂歌，是用生命去灌溉绝望，使其萌生希望的芽。而这件事，似乎被神父他们刻意瞒着，不仅里安，就连尤瑞亚估计也不清楚。

　　门萨的王座下，垒满了每一位王的骨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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