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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妮薇德记得瑞翁克林的一位教授讲解“文明”这个词时,曾一度让她陷入纠结。他基本将文明等同于人类现代化的进程,于是妮薇德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对同一概念的不同阐释之争。
她并非要否决这一解释,而是与埃蕾娜兴致勃勃地发散了许多东西。她印象极为深刻的是,埃蕾娜向她提出了“兽性”这一文明的反题。如果说文明一词能够作为区分人类与动物的属性标准,那么兽性无疑是动物的自然属性。但是,人类社会有可能做到完全隔离兽性吗?作为高级动物的人类有可能完全摒弃身体自发的冲动吗?答案不言自明,于是有人说到,文明的秩序正是为了规避兽性的冲动所带来的社会损害,否则世上将弱肉强食,待人像牲畜一样肆意宰杀,永无安宁。他得到了人们的赞同。
这一逻辑认为,兽性与文明相对,它低劣地妨碍着人类文明的建设,人类应与动物不同。然而事实真正如此吗?在市场中的人都知道要遵循文明的律条,法律本应限制人们像动物那般猎捕撕咬,可如今谁不知晓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客观现实,而它已被冠以文明之名。当然可以继续有人说那与兽性根本不是一回事,不论从生产角度还是从消费角度来说都需要竞争,竞争才能赢得进步。他同样可以得到人们的赞同。
兽性与文明这对相反的概念既然指向人与动物的区分,我们应当可以显而易见地想到,那区分中必然存在作为人的独一无二之思想,是它帮助人们走出森林,运用智慧,实现对自然的反制,建立文明。动物没有思想,它们只需要食物,人类有思想,除了必需的食物外,他们还有理性,还需要精神的开拓和享受。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时代似乎朝着它的反面快马加鞭地跑去,所谓的文明和理性也开始全面掌控人们的生产与消费,文明与理性的展厅被建造得堂皇富丽,人们却在其中苦不堪言。有人又开始提出了回归自然,要求重视人类被极度压抑下的痛苦,非理性的冲动变成了反抗的根基。人们更是对此展现了救赎般的同意,再次激切地宣告人之存在意义。
究其根本,这些概念最初本就是由人的理性所规定,而人的理性终究有限,因而在实际运用中会出现各种各样无从判定的矛盾,概念的内涵也会基于历史事实不断运动,毕竟人类并非神明,神明也从不存在。
事实就是,高到天际的思想可以和苟活大地的子民同时存在,止不住找寻答案的意义危机可以和拒绝思索只求确幸的无奈安乐共时并存,绝对理性的规训和走向狂热的冲动背后都站着属于自己的无数信众,世界是一个早就四分五裂的碎片,根本没有一种思想能全部统摄,当然,也不该有一种思想将其全部统摄,而在应对所有问题时几乎只是拿这项整合的理论与无力的现实进行粗糙的对接。
事实就是,对同一个概念理解间的差异或许甚至要比两个不同概念间的差异还要多,理性可以是文明的进步,也可以是文明的倒退,兽性可以是社会生活的实践反题,也可以被实现为自由竞争的理论根基,非理性意味着人的精神崩溃丧失对周围的控制,却也能够在相当程度上成为人类重新宣告自身存在的证明。
事实就是,妮薇德从始至终搞错了一件事,她以为对一个概念怀有志同道合的思想便是灵魂的默契,却忘了有多少分道扬镳之人,于最初怀有的便是对同一理论的赤诚之心。概念的特别之处就在这里,它能让相反之人殊途同归,也能让相通之人至此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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