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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
一堂课毕后,外头的雨势便停了。
灰色的云层尚未完全散去,宫道间的青石板还溢着湿意,带着雨后草木清冽的潮气漫进崇文轩内。
贵女们正在收拾着案上的书册笔墨,指尖还沾着研磨时留下的淡淡墨渍,忽闻轩外侍从高声通报,说是淑贵妃遣人来请,要邀众贵女往寿安宫菊圃,共赏雨后秋菊、同饮新酿温酒。
这话一出,轩内霎时静了一刹,随即又低低漾开了几分窃喜与拘谨。
王嬷嬷立在一旁,清了清嗓子道:“既然是贵妃娘娘相邀,还请各位小姐莫要失了礼数,坏了规矩。”
说罢,她还意味深长得看了汀竹一眼。
那目光看似寻常提点,实则带着几分警告。
众人闻言,忙不迭整理衣袂珠簪,彼此间又悄悄打量着对方的装扮,生怕落了下乘,这才簇拥着跟从着侍从,往寿安宫的方向去了。
“也不知贵妃娘娘好端端的,怎突然邀我们来赏菊温酒?”身后传来一道细声低语。
另一位贵女的声音随即响起,带着几分庆幸,“管她是何用意,能暂离这枯燥的课业,便是天大的好事。”
汀竹将这话听在耳中,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她心中跟明镜似的,料定这趟赏菊温酒,怕是要比静坐课业难熬百倍。
身侧同行的李芷瑶余光瞥见她这般神色,不由低声问道:“姐姐瞧着,倒像是心情不错?”
“可是喜欢这般场合?”
汀竹缓缓摇头,敛了嘴角的笑意,只压着声音道:“那倒没有,只是忽然想起了件好玩的旧事罢了。”
“那姐姐可猜得出,贵妃娘娘此番邀约,究竟是为了什么?”李芷瑶又凑近了些,语气里带着几分探询。
明眼人都能瞧出,这绝非一场简单的赏菊。
可汀竹初入宫闱,对后宫之事知之甚少,于是便摇了摇头。
李芷瑶见状,又往她身边凑了凑,几乎是贴着她耳畔,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我曾偶然听嫡姐说起过,贵妃娘娘有意要撮合齐姐姐与端王殿下,想让齐姐姐做端王妃。”
“加之姐姐又是未来太子妃,此番邀约......怕是没那么简单。”
汀竹闻言,心头一怔,这才回过神来,明白了方才王嬷嬷那一眼的深意。
原来,这又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定了定神,反手握住李芷瑶的手,低声嘱咐,“无碍,你只需顾好自己,不必为我强出头。”
李芷瑶轻叹了口气,眸中略带一丝愧色,“芷瑶身份低微,怕是根本帮不上姐姐什么忙。”
汀竹柔柔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声安抚。
宫道两侧的梧桐叶被雨水洗得发亮,偶尔有残存的雨珠从枝桠滚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惊得引路的宫雀扑棱着翅膀飞远。行至寿安宫角门,便先闻得一股清冽的菊香混着酒香飘来,驱散了雨后的湿寒。
转过垂花门,菊圃的景致便豁然展开。数十畦秋菊在圃中肆意盛放,白的似雪、黄的如金、紫的若霞,经了夜雨的浸润,每瓣花蕊上都凝着晶亮的水珠,风一吹,便簌簌落下,打湿了阶前的苔藓。
圃中临着水榭的位置,早设下了软榻与矮几,淑贵妃正斜倚在铺了狐裘的软榻上,身侧小炉上煨着的银壶正袅袅冒着热气,琥珀色的酒液在壶中晃出温润的光。
贵女们敛衽行礼,齐声问安,“臣女见过贵妃娘娘,娘娘金安。”
汀竹低垂着眼睫随着众人俯身行礼,却隐约感觉一道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抬眼时,却见淑贵妃正含着笑意把玩着腕中翠玉镯,仿佛方才那道视线只是错觉。
淑贵妃抬手免了众礼,声线温雅如浸了雨露的菊,“今日雨歇天清,菊也开得正好,特召你们来散散心,不必拘着宫廷仪矩,都且坐下吧。”
话音落罢,淑贵妃又朝齐湘玉招了招手,眉眼带着笑意,语气更是亲昵,“湘玉,来坐到本宫身前来。”
齐湘玉听得这话,脸上的得意几乎是要溢出来,她笑着向淑贵妃盈盈一礼,便款步走到近前,心安理得地坐在了淑贵妃身侧的位置,一时间,成了众目睽睽的焦点。
侍女们立时上前,将温好的菊花酒分盛入白瓷盏中,一一奉到贵女们面前。酒盏甫一入手,暖意便顺着指尖漫开,浅啜一口,先是菊香清冽,而后是酒酿的绵甜,入喉后又留得几分回甘,惹得几位年纪尚轻的贵女都悄悄弯了唇角。
淑贵妃浅喝了一口杯中,目光慢悠悠扫过众女,末了落在汀竹身上,笑意淡了几分,却依旧语气温和,“听闻宋小姐前些日为昭宁公主弹奏了一首雅曲,竟让公主特加称赞。”
“又恰逢今日这菊圃盛景,何不弹奏一曲以品雅韵,也好让本宫也听听这等清雅之曲。”
这话一出,席间霎时静了静。李芷瑶握着酒盏的手紧了紧,悄悄抬眼去看汀竹,眼底满是担忧。齐湘玉则是端起酒盏掩住唇角的笑意,余光瞥向汀竹时,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她清楚,贵妃这般哪是为了想听曲,不过是借着个油头故意将她架在火上烤,好与不好全凭听者评论。
汀竹心头微沉,面上却不显半分慌乱,从容敛衽一礼,“娘娘抬爱,臣女便献丑了。”
她知晓推脱无用,索然坦然应下。
旁人都以为她会如先前婉拒公主那般,再向贵妃推辞,却没料到她竟然这般干脆应承。
淑贵妃放下茶杯,挥手示意。
不多时,内侍便捧着一张楠木古琴至汀竹身前,琴身刻着梅花纹路,在刚出云层的阳光下,似是覆了一层薄薄的纱。
汀竹素手抚上琴弦,指尖轻拢慢捻,清越的琴音便自指端缓缓溢出。
......
寿安宫宫墙外——
端王刚从御书房拜见过了皇上,淑贵妃便让寿安宫宫中侍从传话,让他即刻来寿安宫一趟,说是有要事要与他相商。
他循宫道往寿安宫去,行至宫门前,忽然便听见一阵琴音穿廊而来,那曲调清雅婉转,竟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心中倏然涌上一丝窃喜,暗想着莫不是母妃特意请了她来宫中抚琴。
这般想着,脚步竟不自觉加快了几分。
大步行至寿安宫,侍从便引着他来了菊圃。方踏入菊圃后,琴音恰巧落了最后一韵。抬眼望去,菊圃庭中聚着一众锦衣华服的贵女,鬓边珠翠晃出细碎的流光,就如这菊圃中各式各样的菊花一般。
众贵女忽见一道身影从廊外走来。来人玄色锦袍,腰束玉带,面如冠玉,一看便知是端王来了。
不由得连呼吸都轻了几分,齐湘玉更是脸颊泛红,下意识抬手理了理衣襟,眸光柔柔地黏在端王身上,连指尖都微微发紧。
贵女们起身浅行了一礼,端王就抬手免了礼,眸光浅浅扫过菊圃诸女,最终落在最里边古琴旁,端坐着一位覆盖轻纱的女子,身姿清瘦,气质冷冽,想来方才那曲琴音便出自她手。
他知她不是她,便未再多看,径直走到软塌前躬身行礼,“儿臣见过母妃。”
淑贵妃笑着抬手免礼,刚要去牵身侧的齐湘玉,预备趁此机会让二人说合几句,却听端王先一步开口,打破了殿中微妙的沉寂,“母妃,方才是谁在抚琴?”
淑贵妃笑意微顿,旋即顺着他的话头道:“是宋家嫡小姐,便是太子殿下已定下的未婚妻。”
端王闻言,眉峰几不可察地一蹙,眸中那点方才因琴音而起的亮色,霎时便淡了下去。
他原以为这轻音是出自旁人,却不想竟然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宋韫。
殿内的贵女们还在悄悄打量着他,齐湘玉攥紧帕子的手紧了紧,见端王没看自己反倒问起宋韫,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与对宋韫的怨恨,却还是强撑着温婉笑意,立在淑贵妃身侧,不敢多言。
淑贵妃将端王的神色变化瞧在眼里,心里不免对汀竹多了几分,却依旧笑着打圆场,“宋小姐这琴技,在京中贵女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方才还引得一众丫头们连声称赞呢。”
汀竹闻言,微微垂首起身,对着端王福了福身,声音隔着面纱,显得有些飘缈,“见过端王殿下。”她语气疏淡,既无刻意逢迎,也不半分忸怩,与殿中其他贵女的姿态截然不同。
端王颔首还礼,目光在她的面纱上略作停留,“小姐这曲调清雅,本王倒未曾听闻过。”
汀竹回话,“是民女曾在画舫听闻,便记了下来。”
端王若有所思的点头,便移开了视线,转而对淑贵妃道:“母妃召儿臣前来,不知是何要事?”
他刻意将话题拉回正事,显然没打算在抚琴一事上多做纠缠。淑贵妃见状,只是暂时按下撮合心思,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他近前,“也不是什么急务,不过想着你也到了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今日本宫便聚了些世家贵女,便叫你过来瞧瞧。”
端王面色微不可察的僵了一瞬,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禁蜷了蜷,只是淡淡应道:“儿臣的婚事,全凭父皇与母妃做主。”
这话听着恭顺,却也堵死了淑贵妃继续往下说的话头。淑贵妃无奈瞪了他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转头看向身侧的齐湘玉,语气带着几分刻意,“湘玉这孩子,温酒温得非常不错,你且尝尝?”
齐湘玉闻言,忙上前两步,将手中方温的酒盏捧至端王面前,指尖因紧张微微发颤,声音却柔得像浸了蜜一般,“殿下若是不嫌弃,便尝尝臣女方温好的果酒。”
端王的目光落在那盏白瓷酒盏上,釉色莹白,盛着浅琥珀色的酒液,还漂浮着几缕热气。他却并未伸手去接,只淡淡颔首,“本王不胜酒力,多谢齐小姐美意。”
一句话便将齐湘玉的殷勤挡了回去,她捧着酒盏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意险些挂不住,捧着酒盏边缘的手指被攥得紧紧发白,最后只能讪讪地将手收回,垂首立在淑贵妃一旁,眼底漫过一丝委屈。
淑贵妃见状,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却也不好当众驳了端王的面子,只得又打圆场道:“既然不胜酒力,那便尝尝这新蒸的菊花糕吧,清甜不腻,最是解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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